第32章 蝴蝶谷(十六)

蝴蝶谷(十六)

“所以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文竹和搖光趕到時,恰好聽到了天玑的聲音,正想搭話,只見木偶輕輕聳動鼻子,面無表情地說:“好熟悉的味道。”

木偶僵硬的脖頸緩慢扭動着,冰冷無光的眸子一一掃過玉衡、天玑、無雙,最後落在了雲青的臉上,它定定地看着雲青,片刻後,忽而收回目光:“好久不見。”

這句話顯得有些奇怪,按天上的日子來算,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面,其實才過去不到半日。可木偶的這句話說得太過理所當然,一時間,除了無雙,竟沒人覺得奇怪。

當然,天玑還在糾結他們三人方才的對話,玉衡似乎跟搖光不太對付,正跟遠處的一棵樹較勁,文竹嘛……不提也罷。

“你剛才說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可是知道下咒者為何人了?”

無雙收回落在雲青身上的探究的目光,看向搖光。

搖光半阖着雙眸,周身布滿了陰郁之氣,不像是天上仙,倒像是煉獄鬼。不熟悉他的人或許會認為是因搖光時常下凡破解邪門陣法或怨靈詛咒,導致人也變得邪門了,還煉出一個更加邪門的木偶,整個人邪上加邪,陰氣籠罩。譬如玉衡,便是因此不喜搖光。

其實這個說法有幾分是正确的,譬如搖光确實因時常下凡破解邪門陣法或怨靈詛咒而被邪氣纏身,但他完全有能力将邪氣徹底驅散。他任由邪氣纏身的原因,歸根結底是性格。他的性格,往好了說是內斂,往壞了說就是孤僻。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實在躲不掉,便全副武裝将自己裹住,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人一多了,他便将自己往角落裏藏,一開始旁人都找不到他,後來摸清了他這個習慣,一提到“破軍星君”時,幾十雙眼睛便齊刷刷地看向角落裏的搖光。

搖光:……想死的心都有了。

後來搖光煉出了木偶,将自己的一抹神識注入了木偶體內,木偶便能與他心意相通,時刻知道他心裏的想法,又因他有意使邪氣纏身,旁人便都不敢也不願搭理他,有了木偶之後,搖光便心安理得地當起了啞巴。

不過聽說搖光在很久很久之前還沒有那麽孤僻的,頂多算是寡言少語,只是不知經歷了什麽,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老熟人了。”木偶神情淡淡,語調毫無起伏,聽上去很是詭異:“它不是人,是一把琴。”

“琴?”文竹驚訝地張了張嘴,表情更加疑惑。

木偶颔首:“它本是把七弦琴,機緣巧合之下修成琴靈,但不慎走火入魔,琴弦盡斷,化為琴鬼。這琴鬼,想必仰月姑娘認得。”

在它說話時,搖光蹲下身,随手撿起一根樹枝,在泥濘的地上畫着什麽東西。

天玑袖中金光閃爍,仰月的聲音不似從前那般虛弱了:“認得,可它并不在鹿城內,又如何能在鹿城布陣施咒?”

“若這陣并非是現在布下的呢?”即使是問句,木偶說起來時也沒有半點起伏,“這是一千年前布下的陣法。”

“此陣名曰因果陣,顧名思義,種善因結善果,種惡因結惡果。”

文竹問:“你的意思是,這因果陣并非邪陣?”

木偶道:“非也。因果陣不僅非邪陣,還是記載在仙籍上的二十八陣法之一。”

既然是仙籍上的陣法,琴鬼又是如何知曉的?莫非是這琴本是某仙的法寶?不過木偶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衆人還沒有注意到木偶的反常,又被它的下一句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除因果陣之外,鹿城還有一邪陣。”

莫名的,文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想尋求一點心理安慰,卻發現其他人壓根都不驚訝,他撓撓後腦勺:“怎麽你們好像都知道了一樣?”

無雙涼飕飕地乜他一眼,并不搭理。

天玑終于在文竹身上找回了點自信,眼角眉梢都帶着春風得意:“文竹,你可還記得拍賣會當日鹿城百姓拍賣壽命一事?你想一想,人的壽命是那麽容易拍賣出去的嗎?”

“哦!我記起來了!”文竹激動地拍了下手,“所以這陣叫換命陣?”

木偶罕見地遲疑了一下,“……文竹仙人當真是清新脫俗。”

文竹略有些羞澀:“謬贊了。”

木偶:……沒有贊你啊。

搖光淡漠地扔掉樹枝,修長慘白的手指捏起一塊小石子,如落棋一般輕飄飄落在了奇詭圖案的中央,剎那間,風雲變幻,電閃雷鳴。

他卻好似局外人一般起身,微微垂着眸子,再次站在了木偶的身後,木偶輕輕颔首:“各位,無量陣法已解,望各位一帆風順,心想事成。”

不知怎的,無雙只覺得最後那四個字是看着他說的,他擡眸看向木偶,卻不經意間撞上了另一道視線,那道視線中藏着許多他讀不懂的情緒,雖然讀不懂,可莫名使他感到酸澀,這樣的感受,按人間的描述來說,應當是……難過。

可真奇怪。

“告辭。”

看着搖光和木偶消失在天邊,文竹感慨着:“這應當是搖光星君兩百年來頭一次離開萬陣宮。”

天庭中若是排一個勤奮仙人榜,搖光排第二,沒有仙人敢排第一。搖光的勤奮有目共睹,他不眠不休,不言不語,旁人都是按日待在宮殿裏,換成他,要用年來計算。總之在文竹登上天庭以來,一共只見過搖光兩次離開萬陣宮。第一次是兩百多年前,他與無雙初登天庭當日在南天門遇到了搖光,第二次便是今日了。文竹時常去萬陣宮找搖光,每次去都看到搖光在鑽研陣法,那陣法繁瑣複雜極了,他看一眼都覺得眼暈,可搖光卻目不轉睛地盯着,拿着毛筆的手不停的在陣法上添添補補。

“諸位,既然陣法已解,現在可告訴我究竟是發生什麽了嗎?”天玑弱弱地問道。

玉衡無聲嘆了口氣,這人畢竟是他兄弟,終于還是于心不忍:“在人間,大夫是将死之人的全部希望,他們将大夫的話奉為聖旨,只要能活下去,無論讓他們做什麽都可以。”

天玑思索片刻,眼眸一亮:“我明白了,你們在懷疑一千五百年前的那場慘案中,也有一個主心骨的角色在暗中引導着他們。”

“那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麽做?”天玑問。

——“我來盯着他。”

——“我盯着他。”

兩道話音落下,二人同時看向對方,又同時別過視線。無雙表情幾乎凍人:“我盯着。”

玉衡的臉上又黑又沉:“無雙仙人怎的如此主動了,怕不是心裏又憋着壞心思,準備給天庭再加一條天規吧。”

“聞人善則疑,聞人惡則信,此為滿腔殺機。星君,靜和者養氣,養氣得其和。”

……

玉衡深吸一口氣,臉色忽而陰沉忽而漲紅:“你!”

“仙人。”

聞雲青開口,玉衡倏地看向他,目光期盼,心中一喜:好小子,總算沒白養!

“我陪你一起,可好?”

白眼狼!小兔崽子!白養你了!玉衡徹底失态,被這一對氣得胸口悶痛,重重拂袖離去!

天玑目光憂慮:“早便勸他多讀書,唉!”

“仙人看上去似乎有些讨厭那位星君。”待天玑和文竹離開後,雲青輕聲開口,語氣裏帶着微不可查的試探,但無雙并未察覺到。

無雙冷哼一聲,張了張嘴,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總之兩百多年前他初登天庭時,便莫名受到了玉衡的白眼和排斥。其實他明白自己并非是踏踏實實修煉成仙的,他有意識開始便已站在南天門外,有一道聲音告訴他要去仙戶殿,他便去了,去了便成了仙。如此不光明的成功,勢必會引起旁人的冷眼和反對,但誰反對他都可以,唯獨玉衡最沒有資格反對。

因為玉衡是被天尊點化為天仙的,誰比誰光明?

可玉衡卻十分排斥他,數次白眼以對,數次冷嘲熱諷,無雙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性子,憑一張嘴便被評為了三不近之一,玉衡諷刺他,他便加倍諷刺回去,次次都能諷得玉衡拂袖而去。

不過令他在意的是,玉衡次次都以他違反天規為由進行諷刺,可他登上天庭以來,只違反過兩次天規,第一次是用仙劍傷人,第二次是用凡劍傷人。

兩次而已,玉衡雖掌管天庭律法,可修改天規這種小事由他的弟子來做便是,随手添上兩條,根本費不了什麽功夫。他如此斤斤計較,可見是個小肚雞腸之人。

不過有次巨門星君的一句話倒是點化了無雙,他說:“別理他,他小徒弟被人拐跑了,受刺激了。”

無雙冷聲說:“非我拐跑的,為何處處針對我。”

巨門星君抿了抿嘴,似乎憋住了一抹笑:“他不正常,你離他遠點便是了。”

……

“哼。”分明是冷淡至極的一聲輕哼,卻勾得雲青心尖發癢,他垂着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人白皙的面龐和淡粉如花瓣的唇,眸光逐漸變得晦暗,喉嚨不禁幹澀,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仙人。”

沙啞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一股熱氣鑽入了耳朵,使他半個身子都感覺到酥麻,無雙不适地別過頭去,“做什麽?”

雲青低聲笑了下:“我忽的記起還有些事沒有做完,仙人恕罪,我速速就回。”

無雙極輕極快地蹙了下眉,片刻後,低低“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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