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蝴蝶谷(十八)

蝴蝶谷(十八)

“怎麽回事?她是什麽東西?妖怪嗎?不對啊,她身上分明沒有妖氣啊!”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文竹的聲音已經顫抖,他慘白着一張小臉,方才的那一幕在眼前閃現——血流成河、無頭屍體、張着血盆大口在咀嚼的女子。臉色忽的變青,幹嘔了幾下,沒吐出什麽東西來。

他吐了十多回了,雙腿發軟,身體虛弱,幾乎走不動路。

雲青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無雙:“仙人聰慧。”

無雙反問他:“與我何幹?”

不過是經過大夫的木屋時不小心弄丢了綠色玉簪,那玉簪不小心被大夫撿去,結果被女子盯上了而已,這一切與他可是半點關系都沒有。

雲青看了他片刻,忽然偏過頭去笑了,無雙問他笑什麽,他擺擺手,心裏說:只是在想下一次該如何劫獄了。

這裏的動靜瞞不過玉衡和天玑,二人趕來時,黃衣女子早已離開。二人看到這具無頭屍體,露出驚訝的神色,詢問發生了什麽,文竹忍下胃部的不适,将前因後果一一道來。

但這榆木腦袋忘記了大夫頭上的綠色玉簪,也或許根本沒有放在心上,所以當玉衡皺着眉問那女子為何要攻擊大夫時,他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不過大夫的死亡,直接阻止了一場災難的發生,玉衡暫且将這疑點咽回去,與天玑商量着去處理後面的事。他們打算給木千帆和木君曲提一個建議:将已怪物化的人們送出蝴蝶谷,蝴蝶谷中已不适合他們居住,深海或許才是他們的歸處。

無雙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在這一刻,他的擔憂和莫名其妙的恐慌終于煙消雲散,一千五百年前的災難不會再發生了,蝴蝶谷,保住了。

既如此,便到了道別的時候,待玉衡和天玑去尋找木君曲時,無雙等人來到了木千帆的住處。木千帆将人請了進去,剛走進木屋,便被一幅巨大的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那是兩個穿着月白長袍的身材颀長的人,左邊的少年略高一些,肩膀略寬一些,正微微側頭和身邊人穿着什麽,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嘴角噙着的笑意,溫柔又寵溺。彩色的蝴蝶在他們身邊飛舞,有的落在了右邊男子的肩膀上,有的落在了左邊少年的眼睛上。

文竹仔細觀察了許久,越看越覺得左邊男子的下半張臉有着揮之不去的熟悉感,他問:“這二位是?”

木千帆輕聲道:“是時谷主和花前輩。”

無雙看着畫中左邊的少年,不知為何,他直覺這人是木千帆口中的花前輩——花不盡。

他忽的問:“他們是什麽關系?”

木千帆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伴侶。”

心尖微微顫動,隐隐酸痛。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這幅畫吸引,眼前逐漸變得模糊,一陣突如其來的耳鳴過後,耳邊響起了嘈雜的說話聲。

他環顧四周,只覺得此處格外熟悉。路人從他身邊經過,他低頭,是一片月白色衣衫和堅硬的路面,擡頭,是一塊熟悉的牌匾,上書:彩雲樓。

原來是這裏。

他的腳不受控制地踏進了彩雲樓,随着店小二來到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後只點了一壺清酒,之後便一直看向窗外,好似在等什麽人。

許久後,長街的角落裏忽然跑出來一個瘦弱的孩童,他的身後墜了四五個高大的少年,怒聲謾罵着。

坐在窗邊的人眼睛一亮,輕盈地跳窗而出,落在孩童的面前,在孩童還沒反應過來時,便将這孩童給拐跑了。

他把人拐進了彩雲樓,又喚來店小二,點了一桌子好菜,見孩童懵懵的不知發生了什麽,他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師父。”

他沒有問對方叫什麽,也沒有問為什麽會被那幾個少年謾罵追逐,只讓孩童吃飯,吃飽了便将他帶回了蝴蝶谷。

“這裏便是你的家。”

孩童還是懵懵的,花了好多天才适應過來,适應過來後想到他還沒有跟師父說自己的名字,于是窘迫地找到師父,嗫嚅着說:“師父,我、我叫……”

師父點了下他的小鼻子,輕聲說:“你叫花不盡。”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此時願做,楊柳千絲,絆惹春風。

時願,花不盡。

幾年過後,孩童長成了少年,個子長得比師父還要高了,少年的情誼來得炙熱,當他發覺自己的心意後,恐慌、羞愧,卻又難以停止。他是逆徒,竟愛上了自己的師父。少年糾結彷徨,不知所措,他想隐瞞這種難以見人的心思,可他的師父對他了如指掌。少年望向他的一個眼神,他便已經明了。

他說:“你心悅我。”

少年被他的直白羞得滿臉通紅,眼神躲閃,不敢與師父對視。可沒想到的是,師父竟然笑了,笑着說:“你知道為師為何将你帶回蝴蝶谷嗎?”

少年呆呆地問:“為何?”

師父道:“因為我預知到在今日你我二人會結為伴侶。”

這是天定的緣分,無論他如何改變,他們二人總會結為伴侶,不如順其自然,任它發展。

一年後,時願閉關七日,出關後面色慘白,不由分說地将年僅十歲的木成舟和花不盡以及一衆谷中人送出蝴蝶谷,并告訴他們:“一年後的今日再重回蝴蝶谷。”

三日後,鹿城爆發水災,鹿城百姓躲進蝴蝶谷避難。十日後,鹿城百姓血洗了蝴蝶谷。而被他送走的花不盡卻出現在了一片血海中,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愛人為了救他而被圍攻,眼睜睜地看着愛人被殘忍殺害、分食。

他忽然停下了吶喊和哭泣,臉色灰白地仰頭看着陰沉沉的天,看着那無形的天道。

你看,這就是天命。在預知到蝴蝶谷被毀,花不盡死在他面前時,他掙紮了,試圖将所有人都送出蝴蝶谷,但有一部分人不想走,不願走,因為這裏是蝴蝶谷,這裏是他們的家。他第一次天真了,他覺得,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那些鹿城百姓都是活生生的人啊,生而為人,怎會毫無人性呢?于是他再次試圖改變,試圖感化,最終卻發現,凡人,原來是這世間最沒有人性的存在。

他被一個奇怪的白發男子救走,而後他眼睜睜地看着白發男子殺死了所有的鹿城百姓,這倒是他沒有預知到的,這個白發男子,像是憑空出現的。

在殺完所有人後,這個人對他說:“時谷主,你太天真了。”

他面無表情地深深看了眼男子,腳步虛浮地離開,他想去找花不盡的屍體,卻發現甚至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但他找到了一只被血染了一半的白玉蝴蝶,他将白玉蝴蝶擦幹淨,神經兮兮地将其貼在臉頰上,他知道,這是花不盡打算送給他的生辰禮物。

在後來的時間裏,他以一人之力重建蝴蝶谷,在木成舟歸來時,将谷主之位傳給對方,一并傳給對方的還有那只白玉蝴蝶以及三則預言。

一則為鳳凰相争;二則為蝴蝶谷中花不盡;三則為鬼樹下琴弦斷。

一為蝴蝶谷的未來,二為他的愛人,三為他們的重逢。待鬼樹下琴弦盡斷,便是他與愛人重逢的那一天。

花不盡,花永不敗,蝴蝶谷永存,這是他一生的心願。

無雙回神時,發覺自己已經離開木千帆的木屋了,他們和玉衡、天玑會面,準備離開蝴蝶谷去南海将藍绡收入蓮花缽,離開之前,無雙似有所感的回頭去看,只見一道黃/色身影走向木千帆的木屋。微風拂過,吹起了她的裙擺,露出了淺粉色的魚尾。

她是只鲛人。

而後他看到,木千帆打開了房門,笑着邀請她進去。

一切已經明了,那玉簪或許是木君曲送給她的,或許是木千帆送給她的,不知什麽原因,簪子被她弄丢了,也可能是她故意丢掉的,總之誰撿到了簪子,誰就會被她殺死,這鲛人便是鹿城無頭案的兇手。

無雙不願深究,他只是回過頭來,目視前方,當做什麽都沒有看到。

他忽然産生了一種想法,在別人眼中無關緊要的一個小角色,或許是某個人眼中至關重要的存在。像話本裏的配角,在這個話本裏是存在感不強的配角,或許在另一個話本裏,便是光芒萬丈的主角。

收服藍绡的過程極其順利,順利到他們剛走到南海時,藍绡便已在岸上等着了。他坐在海邊,冰藍色的魚尾沒入海水中,雙手向後撐着,白色長發遮住了光滑的後背。在看到這頭漂亮的長發時,他便知道藍绡是方才幻境中殺死所有鹿城百姓的白發男子了。

藍绡聽到腳步聲時,微微側頭看過來,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眼尾狹長,泛着淡淡的紅色,“自一千五百年前起,吾族鲛人死傷過半,如今鲛人族已是窮途末路,吾雖為鲛人王,卻不曾保子民安康,吾實為鲛人一族之恥辱。”

他轉過身來,微微低下了頭顱,這是一種臣服、祈求的姿态:“吾有一不情之請,勞煩幾位仙人請龍王賜給鲛人族一條生路。”

玉衡微微蹙眉,聽出其中另有隐情,沉聲問:“難道龍王欺壓弱小?”

藍绡攥緊手中的沙礫,手指因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龍王厭惡鲛人非人非魚,早在兩千年前便将鲛人族逐出深海,若非龍王此舉,鲛人的存在又怎會被凡人察覺!”

玉衡答應了藍绡的請求,只身前往了南海深處。天玑将藍绡收入蓮花缽,一切塵埃落定。

乾坤袋留下的法力已經十分稀薄了,仰月只能感知到大致的方位:西北方。

等玉衡結束後,幾人乘霧而起,剛離開鹿城上空,便被突然出現的兩個天兵堵住了去路,不知怎的,玉衡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他莫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請玉衡星君、無雙仙人速回天庭。”

無雙冷着臉,看起來毫不意外。

玉衡死死盯着他看,心裏好像猜到了點什麽東西,但這個猜測像霧一樣模糊,看不清也摸不着。

“仙人。”無雙垂眸瞥了眼被雲青抓住的手腕,又擡眸去看他,只見他勾起唇角,笑容狂妄,又明亮耀眼,“待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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