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美人面(一)
美人面(一)
他在天庭浪費了不少時間,匆匆趕回去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了,彼時天玑一行人已到達西北的肅州一帶,據天玑所言,司南指向肅州一帶,但當他們進/入肅州時,司南便沒有了動靜,連仰月也無法再尋找到乾坤袋留下的一丁點氣息。無奈之下,一行人只得暫時在肅州的金蘭城歇息下來,順便等待無雙和玉衡二人。
無雙來到金蘭城的四海客棧與衆人彙合,環顧一圈,眉頭不受控制地跳了下:“楚願呢?”
此時的玉衡見到他就沒有好臉色,自然不會理會他。文竹不明白這二人之間又發生了什麽,默默離玉衡遠了點,“楚公子有點私事要處理,半個月前就離開了。”
離開了?
無雙不易察覺地快速蹙了蹙眉,心裏産生了幾分不悅。既然不能做到“一會見”,又何必在他離開前承諾這麽一句,平白撩撥了他的心弦。
“不過楚公子給你留了一句話:‘仙人等我,我會給你帶好吃的桂花糕和糖葫蘆’。”
無雙輕哼一聲,嘴角微微一動,似是要上揚的動作,可還沒揚起來,又被硬生生壓下去了。
“聽說開陽又下凡了。”天玑輕聲問玉衡。
玉衡颔首:“有些日子了。”
“怎的……”天玑皺着眉似乎想說些什麽,最終只是長嘆一口氣:“罷了,随他罷,他這性子本就不是我們能勸得動的。”
無雙耳尖微動,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他對開陽其人并不了解,只聽說開陽脾氣耿直暴躁,他的暴躁與朱雀的不同,開陽暴躁起來不讨人厭,朱雀是純粹的讨人厭。無雙對開陽沒有什麽反感的情緒,甚至還有一點欣賞他的将技才能,只可惜二人并沒有說過幾句話。不是因為性格不對付,而是自他重回天庭後的二百多年裏,開陽幾乎都是在凡間度過的。
開陽時常下凡轉世成凡人,只是下凡原因不得而知。有人說是為了歷劫,歷的什麽劫?情劫。這種說法不太靠譜,無雙更傾向于另一種說法:開陽是一個癡迷于戰鬥的性子,作為天庭中戰神一般的存在,早已無敵。他一心求敗,天庭無法滿足他,那麽便只能去凡間。
封印自己的法術,将自己完全變成肉體凡胎,專心享受戰鬥帶給他的“快/感”。
“司南查不到乾坤袋的痕跡?”玉衡的聲音喚回了無雙的注意力。
他擡眼看過去,只見天玑苦着一張臉,将司南拿出來晃了晃,“是啊,那妖怪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然而妖怪并不會憑空消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妖怪的法力高強;二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妖怪身上的氣息。
乾坤袋背後的人刻意引導他們前來,不可能多此一舉抹去痕跡,因此不會是那人所為。肅州屬于青龍的地盤,天庭上幾乎沒有幾個仙能在或者是敢在青龍的眼皮子底下搗亂。
天庭一半以上的仙都畏懼青龍,這種畏懼是發自肺腑的,不敢與之對視,甚至不敢與之共處同一空間,因此,青龍幾乎從不參加天庭裏的任何宴會。
排除掉第二個因素,那就有了眉目了。
無雙提出了這一點,天玑立刻召出蓮花缽詢問:“乾坤袋中可有修為極其高強的妖魔?”
仰月沒說話,開口的是藍绡:“仰月在修煉。有幾只上古大妖,一為饕餮、二為梼杌、三為朱厭。”
這三只大妖的實力相當于四方神,無論哪一只放出來,都會引得生靈塗炭、天下大亂。
“你可了解它們?”無雙問。
藍绡淡淡道:“稱不上了解,只是相處久了,也能大概知道一二。這三只大妖性格殘暴,饕餮和梼杌以吃人為樂,可一口吞掉一城的百姓。饕餮性子懶散,若是它的話,它會在城中作威作福,逼人将貢品放到自己的嘴邊。梼杌性子高傲,又格外挑剔,專吃童男童女,你們可以從這方面尋找,若沒有此類現象,便不可能是它們。但這其實并不是一件好事,因為比起朱厭來,這兩只大妖還算好對付。”
“朱厭是乾坤袋中最難對付的妖怪,它擅長化形和煽動人心,對戰争近乎癡迷,故有‘朱厭,見則大兵’一說。若單純癡迷戰争,它還不算難對付,它有一個惡劣的嗜好。朱厭喜歡看一國将軍屠殺本國百姓的戲碼,它會先潛伏在将軍身邊,給予他至高無上的能力,将他捧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然後在将軍最得意的時候用一點小手段使得将軍‘不慎’失手傷害百姓,慢慢将其推下神壇,使之變成一個人人喊打的乞丐,在這種心境的巨大反差之下,幾乎所有被它跟過的将軍都變得瘋魔,親自動手殺害了自己曾經保護過的子民。”
先給人希望,再另其絕望,朱厭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間,當真是惡劣至極!
文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抱着自己的胳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的世界一向非黑即白,藍绡口中的朱厭于他而言比噩夢中的竹子被砍斷都要可怕。
此時仰月修煉完畢,輕聲補充了一句:“億萬年來,朱厭只失敗過一次。”
“你們或許聽說過那位将軍的名字。”
文竹心神一動:“可是無因将軍?”
“無因”二字一出,無雙的心頭猛地顫動一下,細細密密的疼痛蔓延開來。難道……
“正是。”仰月的聲音極輕:“朱厭在無因将軍那裏跌了跟頭,被關在乾坤袋裏三千多年。我想,若朱厭現世,定會回到故地,尋找無因将軍的轉世,一雪前恥。”
無雙壓抑住心頭的疼痛,問:“無因将軍,是什麽人?”
文竹搶着舉起手,神情激動:“是安槐古國第一戰神!三千多年前十七歲的少年将軍一戰成名,從此百戰百勝,所向披靡!但據說無因将軍面容醜陋,人前總是佩戴惡鬼面具,因此很少有人知道無因将軍的真容。”
“那為何說他面容醜陋?”
“因為有次無因将軍的面具被敵人一槍挑斷,據說無因将軍臉上有一道極長極粗的疤痕,自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
藏在袖中的手倏地收緊,他忽然感到一陣劇烈的刺痛,從右邊額頭一直向下,經過右眼、右臉頰,一直到下巴。
無雙咬牙忍受着疼痛,又問:“他是如何去世的?”
“聽說啊,只是一種傳言。”文竹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聽說無因将軍是因萬箭穿心而死,死時才二十有五。”
心跳就在此時停住,耳邊的聲音盡數消散,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扇木門,縫隙裏洩露出點點亮光。無雙上前推開門,一瞬間,刺眼的光晃得眼睛生疼,耳邊乍然響起無數道怒罵,門外被堵得水洩不通,烏壓壓的一片,全是人。
他們将弓箭對準了門內,箭已在弦上——
“無雙!”
無雙恍然回神,心髒再次恢複了跳動,他忍住身體的不适,聽到天玑說趁夜深人靜時再出發。離出發還有些時辰,天玑不肯再為無雙開一間房,口口聲聲說浪費錢。無雙不願與他計較,取了一壺酒去了房頂。
他随性地坐了下來,凡間的風帶着幾分涼意,拂在臉上時顯出幾分尖銳。客棧的後院種着一棵老榕樹,樹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那一壺酒安靜立在他的腳邊,若旁邊再多一個人……
餘光閃過一抹鮮豔的紅色,身旁的位置忽然被人占了去,無雙心尖一顫,側頭看過去。他記挂着的人憑空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正随意地盤腿坐着,單手拎起那壺酒喝了起來。嘴唇被酒水浸濕,如花般殷紅。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熟悉,他想,他和雲青當真是經歷了許多歲月了。
“仙人有心事。”雲青放下酒壺,偏頭看着他。在夜色中,他的眸子依舊那麽明亮清澈。
“你看起來不開心。”雲青變戲法般變出了一盒桂花糕和一串通紅的糖葫蘆,“不要不開心了,笑一笑嘛。”
這只是随口一說罷了,他知道他的仙人現在不會笑也不會鬧,遺憾地垂了垂眸子,再擡起來時,忽的瞥見他的仙人嘴角揚了一下,只一瞬間,若不是無雙不自然地別過頭去,他差點以為自己是看花眼了。
雲青愣怔地盯着他瞧,無雙被瞧得耳根發熱,他不會笑,是想象着雲青笑時的模樣嘗試着揚了揚嘴角,看雲青這副樣子,難不成……他笑得很醜嗎?
無雙突然又有些不開心了。
雲青沉浸在他的笑中,沒有注意到此時無雙情緒的變化,緩過來時笑着說:“仙人笑起來真好看,我應當是天下最幸福的鬼了,竟然能觀賞到仙人的笑顏。”
這厮……太誇張了。
無雙紅了耳根,突然想一吐為快,想對雲青訴說自己知道了一點東西,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不能說。
一方面他沒有恢複記憶,這對雲青來說并不是一個好消息;另一方面,他擔心天尊再一次抹去他的記憶,這樣會帶給雲青更深的傷害。更何況隔牆有耳,那個人或許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們,他不能打草驚蛇。
萬事皆要小心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