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美人面（二）
美人面（二）
開陽此次轉世之地在金蘭城五百裏外的安槐城，不知是不是巧合，這安槐城恰好處于安槐古國的中心位置，是最關鍵的樞紐，也是最繁華的都城。
可眼前的這座城池，和“繁華”二字壓根沒有半點關系。
只見這座城池破敗不堪，城牆上的磚石殘缺，旗杆從中間被折斷，旗子耷拉在半空中，依稀可以從模糊的墨色中辨認出一個“安”字。城門上更是破了一個大洞，脆弱得仿佛風一吹就倒了。
護城河臭烘烘的，遠遠的就能聞到刺鼻的腥臭味，在通往城中的橋洞口停着一艘木船，木船更是一碰就散架，木頭都發黴長蘑菇了。
衆人面色凝重，以防萬一，他們隐身後進入了城中。城門一推就開，發出蒼老痛苦的呻/吟，一股冷氣撲面而來，攜帶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主道上空無一人，兩邊的店鋪緊閉着，聽不到任何人聲，只有烏鴉飛過時留下的“啞啞——”的粗劣嘶啞的叫聲。
随處可見的烏黑血跡、毀壞的木頭和牆體、積滿了灰塵的桌椅……這像是一座鬼城。
“玉玉衡星星君，你上次來時安槐城就是這般模模樣嗎？”文竹搓着手臂，小臉慘白無比。
玉衡緊皺眉頭，眉間萦繞着淡淡的憂慮：“截然相反。”
他頓了下，又道：“安槐城繁榮昌盛，即使是夜裏子時，街上也是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
在他說話間，無雙隐隐約約聽到了什麽奇怪的動靜，聲音由遠及近，略微嘈雜。他側過頭去，雙眸直勾勾地盯着來時的方向。就在此時，其他人也陸續聽到了聲音，扭頭看過去。
離得近了，這才聽出是“噠噠噠”的馬蹄聲。
清脆的人聲伴随着馬蹄聲在遠處響起：“師姐，這當真是傳說中的安槐城？”
聽起來，來人似乎就在城門外。
随後響起一道悅耳清冷的女聲：“正是。”
話音落地，一匹白馬慢吞吞踏入了城中，白馬上坐着一白衣女子，頭戴白玉山茶花發簪，眉目淩厲英氣，下半張臉被略微透明的白紗遮住，看不真切。她左手抓着一柄劍，劍身上镌刻着神秘繁雜的花紋。
不似尋常人也。
而在她的身後，陸續走來四個同齡的少年，五人皆着白衣，身騎白馬。兩路人馬擦肩而過，在這時，他們才注意到這五人的領上繡着淺色的雲紋。
“這是……無極宗！”玉衡神情複雜，下意識看了眼雲青，收回視線時，卻不小心和無雙對視。
那雙眼睛冷極了，眸子黑沉沉的，如同夜晚的海面，海面之下，仿佛藏匿着無數看不透的秘密。玉衡竟是略顯慌亂地收回了視線，心中忐忑不安。
天上仙人，幾乎沒有人不知道無極宗是什麽。無極宗被稱為劍修第一宗，建宗至今僅僅八百年，便有兩名修士飛升成仙，一為天仙，一為神仙，但凡人才不在乎什麽天仙神仙，這可是飛升啊！只要飛升了，就可以無病無災，長生不老啊！于是一時間，無數人湧入無極宗拜師修仙，無極宗的名號徹底打響，沒有一個凡人不知道無極宗，也沒有一個凡人不想進/入無極宗！
無極宗雖為大宗，但一直秉持着開山宗主流傳下來的謙遜、仁善的美德，從不高傲自大、目中無人。宗門每隔一月便派徒弟無償下山降妖除魔，若是有凡人求助，他們便只收最低的報酬下山相助。
因此呢，只要一看見無極宗之人，就要考慮考慮自己身邊是不是有什麽妖魔鬼怪出沒了。
眼下無極宗之人來到了安槐城，這便側面說明了安槐城中藏匿着妖魔鬼怪。可奇怪的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可疑的氣息。
無極宗五人往大道深處走去，也就在此時，無雙耳尖微動，些許輕微的響動傳入耳中，他聽到了人聲。
聲音極小極輕，一時分不清男女，語氣隐約有些激動：“他們是無極宗的尊者？”
無雙不易察覺地看過去，只見朝西的一扇門緊閉着，聲音便是從門後響起的。
“無極宗又怎樣，即使是天仙下凡也救不了安槐城！”片刻後，這道聲音又暗罵詛咒着：“死了好，都死了才好！”
頰邊有冷風拂過，冰涼一片，耳邊有道輕輕的聲音響起：“看來安槐城中還有不少活人呢。”
膽敢離他這麽近的有且僅有一人了，無雙心尖微顫，輕輕瞥了他一眼，眼神竟不似從前那般冷若冰霜。
雲青一怔，長而卷翹的睫毛落了下來，遮住了若有所思的眸子。
這會功夫，前面的五人已經來到了一家大門緊閉的客棧外，娃娃臉的少年上前敲了三下門，聲音清亮：“有人嗎？”
裏面許久沒有動靜。
少年回頭看了眼女子，女子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繼續敲門，于是少年又敲了三下：“我們是無極宗的修士，多日前有位宋大哥來到無極宗求助，故而我五人今日來此，只為降妖除魔。”
話音落下，衆人屏息凝神。
客棧裏終于有了些動靜，那人似乎是個瘸腿的，步伐一深一淺，慢吞吞挪到了門邊。門被人開了一條窄窄的縫隙，一只渾濁渙散的眼睛透過門縫觑着幾人，視線在幾人的衣領處定格了片刻後，終于打開了門。但他仍然十分謹慎，只開了條極窄的通道，只一人可以通過。
在五人陸續走進去時，無雙等人早已坐在角落處的桌邊等着了。大堂裏十分陰暗，只有正中央的桌子上燃着一支昏黃的蠟燭，關門時帶起的風搖動了燭火，燭光晦暗不明，許久後才平穩下來。
開門的那人穿着墨藍色的長衫，料子是上等貨，不出意外的話便是這裏的掌櫃的了。掌櫃的确實腿腳不利索，沉聲請五人坐下，然後一瘸一拐地走去後廚：“稍等，我去給各位燒壺熱水。”
女子擡手：“不必麻煩。”
掌櫃的腳步不停，嘴裏嘀咕着：“來者是客、來者是客……”
看着那道墨藍色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娃娃臉的少年低聲說：“這人不太對勁。”
旁邊瘦高的少年颔首：“不像活人。”
在兩人分析掌櫃的是否是活人時，文竹在一旁搭話——盡管沒有人理他：“當然是活人，只是有點瘋癫了而已。”
他琢磨了一下安槐城的事情應該不是朱厭搞出來的，暗自誇贊自己聰明，誇贊了半晌後突然一拍腦袋：“不對啊，如果不是朱厭的話，那我們豈不是要對付兩個妖怪？！”
無雙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麽，但餘光注意到了雲青望向他的含笑的眸子，那個已經到了喉嚨的“蠢”字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裏很抗拒在雲青面前說出刻薄的話語。
“另一個妖怪可以交給無極宗來對付，那名女子有些本事。”玉衡又道：“現在首要任務是找到朱厭并且除掉它，朱厭擅長化形，即使站在我們面前了，你我都不能看透它的真面目，如果想找到它，還要請孟章神君相助。”
孟章神君即四方神之一的東方神青龍。
青龍啊……
衆人表情各異。
文竹瘋狂擺手，渾身上下裏裏外外都寫滿了抗拒：“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玉衡嘴角一抽，表情也變幻莫測。
其實當年評選“三不近”時，青龍也在其中，不過這個其中不是在候選名單中，而是在衆仙的心中。青龍神君吧，一言難盡。不茍言笑，嚴肅正直都不足以來形容青龍神君的恐怖，總之一句話，即使是純陽真君見了他都得背後冒冷汗。
他不像一個活物，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具裹滿冰霜的僵硬屍體，轉動着黑沉沉的眸子面無表情地看過來時，就如同被冰刃割裂了全身皮肉。又如同是一座大山壓在了背上，挺直的後背不受控制地彎曲，膝蓋酸軟無力，不得不彎下了腰，重重跪在了他的腳邊。
在他的面前，幾乎所有人都會變成蝼蟻。
文竹靈光一閃：“三問鏡！”
他連忙要來三問鏡，吞了口口水：“朱厭在何處？”
然而三問鏡的回答卻讓文竹欲哭無淚：“破鏡子，你怎麽又失靈了！”
他不知情，無雙倒徹底明白了，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其他人的反應，天玑和文竹一樣茫然，說明他二人确實不知情。可玉衡和雲青的眼睛裏是如出一轍的漠然，只說玉衡，玉衡一開始便沒有提到借助三問鏡來知曉朱厭的位置，側面表明他了解三問鏡被設下的禁锢。
可為什麽他知道，而天玑不知道呢？莫非玉衡和純陽以及雲青之間有着什麽特殊的關系嗎？
從背後響起的腳步聲打斷了無雙的思索，掌櫃的提着壺熱水慢吞吞走到無極宗修士那桌，大堂內寂靜無聲，他的身影被昏黃的燭光打在臺柱上，燭火搖曳，臺柱上黑色的影子也若隐若現，嘩嘩的倒水聲在這一刻平添了幾分詭異。
“我再試試，這可是純陽真君的法寶，總不可能真的失靈吧！”文竹清了下嗓子，鄭重地問：“朱厭在安槐城嗎？”
三問鏡：“天機不可洩露。”
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文竹想了想：“開陽星君在安槐城嗎？”
如果它回答出來了，就能說明三問鏡并沒有失靈。
“不知。”
二字一出，衆人齊刷刷看向三問鏡，它回答的是“不知”，一方面說明它沒有失靈，另一方面也說明了一件事：
文竹壓下心中的恐慌不安，餘光瞥到了臺柱上的人影，吓得一個激靈，猛搓手臂上炸起的雞皮疙瘩，心裏驚疑不定，開陽失蹤了，怎麽可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