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美人面（三）
美人面（三）
“先穩住。開陽法力高強……”天玑頓住，現如今開陽還有什麽法力啊？雖說有仙氣傍身，一般妖魔鬼怪無法傷害他，可若是不幸碰到了朱厭呢？
他和玉衡對視一眼，一合計，立刻傳音給巨門星君，詢問此刻開陽是否在天庭中，若他在，說明其遇到過危險，肉身已毀，這倒并不礙事，可……
巨門星君很快傳音回來：“不在啊，開陽不是在凡間嗎？”
還在凡間，說明開陽暫時還沒遇到危險，天玑心中腹诽，還不如遇到危險呢！開陽現在十有八/九是被朱厭藏起來了，朱厭能一眼看出開陽的真身，于是更加不會傷害他，只會挑撥離間，害得開陽無法回到天庭。開陽為仙，不可殺害凡人，若他當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不慎殺害了衆多無辜的凡人，後果不堪設想。
“當務之急要先找到開陽！”天玑眉頭緊擰，眉間帶着一抹化不開的急迫和擔憂。
想要找到開陽，還需請那位出面。
那桌的水聲停了，圓臉少年吹了幾口熱氣小口喝了起來，熱水暖了脾胃，身體也跟着暖了起來，随即發出一聲喟嘆：“舒服。”
文竹看着，喉嚨似乎幹澀了點，他想着反正也沒人能看到他，于是隔空取了幾滴熱水來，偷偷喝了進去。舒服得他眯起眼睛，身子也像是被熱水燙化了般軟了下去，斜斜靠在椅背上。片刻後覺得不過瘾，想再偷一點，然而一擡眼，卻直直對上了道淩厲探究的目光。
後背驟然一僵，文竹避開視線，将自己縮了起來。
“師姐，怎麽了？”圓臉少年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那處空無一物，也不知方才師姐在看些什麽。
女子收回目光，半阖着眼睛，抿了口熱水：“無事。”
“掌櫃的，您可知在城中作亂的是個什麽妖怪？”圓臉少年看向掌櫃的，低聲問。
掌櫃的幽幽道：“見過這妖怪的人都死了。”
圓臉少年又問：“那死者們有什麽共同的特征嗎？”
大堂中沉默了許久，怪異的氣氛引得無雙等人也看了過去。掌櫃的身量不高，背影極其削瘦，後背的骨頭高高聳起，看起來有些滲人。墨藍色的長衫無風自動，仔細一看，原來是雙腿在發抖。
“他們……全都變成了同一張臉。”他的聲音很奇怪，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正掐着他的脖子，只能勉強發出“嗬嗬”的氣聲。
“嗚哇——”風聲從未關嚴實的窗戶縫裏擠進來，變得扭曲詭谲，宛如女子的痛苦呻/吟，又像孩童的嚎哭，聽得衆人頭皮發麻。
圓臉少年吓得彈了起來，沖過去将窗戶“啪”地一下關嚴實了。
他在窗邊問：“什麽叫都變成了同一張臉，又是誰的臉？”
掌櫃的臉色陰沉，隐約浮現青色：“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轉過身去，一瘸一拐地進了後院。
“這倒有些棘手。”天玑憂慮重重：“我們分三組行動，一組留在此處保護無極宗修士以及其他凡人，一組在附近尋找開陽，另一組前往太行山無延洞請孟章神君出面相助。”
話音落下，他咬了咬牙，正要自告奮勇去太行山時，一道清冷的聲音搶先：“我去請青龍。”
天玑怔了下，想說咱們一起去，結果又被一道含笑的聲音搶了去：“仙人不介意多一個人吧？”
無雙輕哼一聲，沒有回答。
一仙一鬼的身影眨眼間消失，玉衡盯着窗外的天空，微微眯起眼：“我留在這裏保護凡人，你二人去尋找開陽。天玑，讓那兩個妖怪留意一下朱厭的行蹤。”
一句話的時間，無雙和雲青已經來到了太行山，距離無延洞只剩幾十裏的距離。
山脈綿延不絕，一眼望不到邊。枯黃的葉子點綴在枝丫間，風一吹便簌簌地打着旋落下了，人間已是深秋。
無雙手指微動，一片殘缺了的枯黃葉子憑空出現在指間，他擡手看着這片葉子，輕聲問：“鬼會冷嗎？”
“鬼一直都是冷的。”他将手伸到無雙身前。
無雙垂眸，寬厚的掌心毫無血色。握住那根纖細修長的食指，忽略掉寒冷刺骨溫度，柔軟的觸感似乎和凡人無異。
他沒有去看雲青的神色，猜也猜得到，對方現在定是驚訝的。
“很冷。”明明不該向他透露出任何消息的，但是……不忍心啊。一想到幻境中的畫面，他就心如刀絞。
雲青就是花不盡，也是明煊，還可能，雲青不僅僅只是他們。這個事實讓他感到很難過，難過到甚至連呼吸時胸口都是悶痛的。
“抱歉。”雲青想抽回手，卻被對方攥得更緊了，眸中略過幾分愕然，看向無雙時的目光中也帶上了一兩分探究。
無雙直視他：“為什麽要道歉？”
“你又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他聽到他的仙人說：“雲青，我對你很好奇。”
正如同億萬年前，那個少年湊到他的臉前，笑嘻嘻的模樣看起來很讨喜：“你會不會笑呀，不會嗎？難道你是石頭嗎？雲青，我對你很好奇哎！”
一旦陷入回憶，便很難從中抽身。雲青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來到了無延洞前，食指也被松開了，只殘留着溫熱的觸感。
他摩挲着食指，心中酸澀不舍。
無延洞洞口狹小，只餘一人通過，可洞內卻大有乾坤。岩壁上鑲嵌着碩大如頭顱的夜明珠，将漆黑的洞穴照耀得宛若白日。洞穴中央被白霧環繞，白霧向下延伸，看不到盡頭。
他們要找的人就在白霧之中。
“青龍神君。”在洞中，聲音被無限放大，回音陣陣。
團團白霧的中央忽然亮起了兩顆碩大的夜明珠，夜明珠緩緩升起，直到升高到了白霧稀薄的地方，才能看清這根本不是什麽夜明珠，而是兩顆眼睛！
青龍的體型竟還要比龍王大上兩倍不止。
它通紅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無雙：“無雙仙人。”
這道聲音像是來自于厚厚的冰層下，低沉極了，又冷得駭人。
“青龍神君知道我來此的目的，你待如何？”
青龍回道：“與我無關。”
無雙掏出九天玄真劍，又問：“你待如何？”
青龍：……
無雙收回劍：“請。”
片刻後，白霧中浮現一道青色人影。異常高大的男子踏着白霧而來，速度極快，只是瞬間便來到了兩人面前。離近了才發現，他甚至比雲青還要高出不少，頭上有兩根玉質的青色龍角，眼尾皆布滿了青色的龍鱗。他像是具被冰包裹的屍體，要仔細去看，才能穿過冰層，注意到對方不俗的樣貌。輪廓分明的面龐，目光如炬，雖然英俊，但威嚴得使人不敢直視。
三人一同往安槐城的方向飛去。
路上，無雙問：“開陽星君是否還在安槐城？”
青龍颔首：“朱厭将他藏了起來，我只能确定他還在城中，卻無法得知他究竟在何處。”
果然是朱厭動了手腳。
回到那間客棧，無雙察覺到青龍在看到什麽東西後腳步微頓，他看過去，只看到了無極宗的五人。
玉衡起身迎接：“見過孟章神君。”
青龍回禮：“玉衡星君。”
“開陽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不得已才請您出面，這段時間還要麻煩孟章神君相助。”這話乍一聽是十分客氣的，可禁不住琢磨。為什麽開陽失蹤了要請青龍出面相助？因為開陽是在青龍的地盤失蹤的，說句難聽的，若真出了什麽事，就是青龍的責任。
分明是北方神，卻不在朱厭來到北方時主動上報，也不在開陽失蹤時及時上報，只要開陽不出事，只要他們不追責，青龍便平安無事。可一旦開陽出了事，事情捅到了上邊，青龍便難辭其咎。因此青龍要出面，盡管他出面了仍找不到開陽所在，也必須要出面。
青龍哼了一聲：“必當竭盡全力。”
夜已深，無極宗的五人商議了一下，他們奔波勞累了多日，打算好好休養一夜，明日再去義莊查看屍體，之後便各自回了客房中休息。
“天玑和文竹還在外面，不如我們先去義莊看一看。”玉衡提議。
其他人自然沒什麽意見，可青龍卻說有事要失陪片刻，随後便消失在了客棧中，只剩下三人前去義莊。
義莊在城西，守莊的是一個眉目和善的中年男子。他們走進義莊時，這男子正在轟兒子上床睡覺，那孩子年歲不大，個子只到男子的腰部，像只小猴子一樣上蹿下跳，精神得很。
不過到底還是個孩子，瘋夠了就累了，等孩子睡下後，男子才走出屋門，坐在大門口，背靠着高高的門檻沉沉睡了下去。
寬敞的院子裏堆了七八具披着白布的屍體，他們無親無故，死後只能暫時存放在義莊裏。
無雙揮袖，一陣風吹過，将白布一一掀開，露出了白布後的面龐。與此同時，狂風呼嘯，似萬鬼齊哭，又如百獸怒吼！煞氣翻湧，淩厲逼人！
在場的人無不臉色大變，直到這時，他們才明白了掌櫃的話中的含義。八具屍體擁有着同一張臉，這張臉雌雄莫辯，仙姿玉貌。
這是一張傾國傾城的美人面，稱得上一句：“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這張臉，無雙再熟悉不過了，這是他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