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美人面（五）
美人面（五）
無雙迫切地想見到雲青，可當他步伐飛快地走到房前，推開房門時卻發現雲青不見了。
詢問過其他人，都表示沒有看見過雲青。無雙生怕雲青還沒有恢複理智，去做出一些無法挽回的事情，于是施了個小法術，将房中雲青殘存的氣息凝成透明的小人，打開窗戶：“去吧。”
小人跳出窗戶，以極快的速度向正西跑去，無雙不遠不近地跟在小人的後面，等小人停下時，他擡頭一看，看到了寫着“義莊”二字的牌匾。
小人扭過頭來對他招招手，接着跳過高高的門檻往裏面走去。無雙緊跟着，瞥了眼在院子裏玩蹴鞠的孩子，徑直從他身側走過。
孩子只感覺到有陣輕柔的風拂過，踢蹴鞠時無意間擡頭看了眼，院子裏的枯樹上殘留着零散的枯葉，枯葉紋絲未動。
“別玩了，吃飯了！”
穿着樸素的女人走出房門，笑着吆喝孩子吃早飯，孩子丢下蹴鞠笑着跑過去，一大一小走進屋裏，只聽得屋內的男子笑着調侃：“一大早就那麽有精神，昨晚是睡好了。”
孩子笑嘻嘻地說：“睡得可香了！我還夢到了自己在耍紅纓槍，那杆槍……”
小人走進最偏僻的西屋，西屋裏堆滿了雜物，多是棺材板和破舊的壽衣，最裏面擺放着一具漆黑的棺材，小人就停在棺材前。
它做出一個“推”的手勢，無雙施法推開棺材蓋，只見小人呲溜一下從縫隙裏鑽了進來，仰躺在棺材裏，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盯着無雙。
無雙學着它的樣子躺進去，大約靜等了五息之後，木板倏然翻轉向下！強烈的暈眩感襲來，無雙不适地阖上眸子，待平穩落地後緩緩睜開。擡眼看向頭頂，距離地上約莫有三四丈。
這是一條幽長的密道，可容兩人并行通過，密道兩側點着燭火，古銅托盤上的紅色燭油薄薄一層——是不久前點燃的。兩側的牆壁上畫着奇怪的壁畫，黑色的線肆意張揚，看不清所畫為何物。
腳下堅硬的地面十分平緩，可整體是向下延伸的，無雙斂去氣息，快步向深處走去。越往裏走，這黑線也愈發繁雜密集，如同張揚的海草般飛舞。他漸漸産生了些許熟悉感，加快了步伐，良久後，步伐猛地一頓，後背肉眼可見地變得僵硬。
無雙緩緩轉身，面對着牆壁，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燭火安靜地燃燒着，偶有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搖晃了燭光，在某一瞬間，無雙好似看到面前的“人”睜開了雙眼。
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少年，約有十七八歲，五官仍存些許稚氣之感。少年半阖着雙眸，眉頭舒緩，嘴角微翹，似乎在聽什麽人講話，聽到了有趣之處時會心一笑。他的長發被随意地高高捆成了一束，風吹過時，長發肆意飛舞。
壁畫很有些年月了，五官已有些模糊不清，其實已經分辨不出少年的真正模樣了，方才的一切都是無雙想象的。他還可以想象更多，甚至可以描繪出少年具體的容貌。
他猜到眼前的少年是何人了，是那個十七歲英姿飒爽、意氣風發、一身傲骨的少年将軍，是他的前世。
是無因，也是無雙。
“無因……”無雙呢喃着這個名字，電光火石之間，一段回憶湧入腦海中。
【“敢問仙人這柄劍叫什麽名字？”“可是因果之因？”“我曾有一位故人名喚無因。”】
……原來如此。
無雙阖上眸子，再睜開時眸中一片濕潤。他繼續向前走去，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看到了兩扇由黃金鑄成的大門，門輕掩着，只留有一道縫隙。
他欲要進去，卻不經意間透過縫隙看到了一道紅色的背影。他心心念念的人站在一具冰棺旁，面無表情地俯視着冰棺中的兩具屍體。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兩具屍體保留比較完整，但看不到屍體的五官。
雲青的雙眸隐于黑暗之中，慘白的嘴角微微扯動，語氣平緩陰郁：“你放心，我會替你報仇。”
“我也會替他報仇，我的仙人幹幹淨淨，髒東西豈敢碰他，豈敢……”那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硬擠出來的，在同一時刻，煞氣翻湧！
無雙下意識邁出一步，可突然間後背襲來一股寒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入了他的腦海！身形猛地一晃，只一瞬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在混沌中漂浮不定，身子輕飄飄的，宛若在雲裏，又宛若在水中。不知漂浮了多久，好像一片水面上的枯葉終于找到了歸處，無雙緩緩睜開眼睛，入目是交錯的樹枝和密密麻麻的綠葉。
雨水淅淅瀝瀝，一滴擠過層層樹葉掉落在了他的左眼皮上。無雙眨眨眼，環顧了下四周，發覺自己在一片樹林中，正坐在其中一棵樹的枝丫上，眺望着遠方，不知在等什麽人，等待的過程中睡着了。
“怎麽還不來呀。”
突然響起的聲音使得無雙心頭一跳，片刻後，他察覺到這是在“自己的”口中響起的，他試圖動一動手指，卻發現根本動不了。無雙明白過來，這是“離魂尋影術”，俗稱離魂術。離魂術是一種邪術，将旁人的靈魂從□□中抽出來，從而可以做到逆轉時間、尋回記憶等等。
“來了！”随着一聲驚喜的低喊，無雙“看過去”，過去的自己也探頭去瞧，動作間扯動了胸口的衣服，不知裏面藏了個什麽堅硬銳利的東西硌得胸口微疼。只見樹林深處走來一個白衣少年。離得遠了，只能看到少年身材颀長單薄。少年人慢步走來，最終停在這棵樹下，緩緩仰起頭，露出一張精致俊美的面龐。
雲青……無雙在心中低聲呼喚。
同一時間，過去的他笑着喊：“雲青你可算來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同一時間在這裏見面的嗎？你這次遲到了哦！”
咋咋呼呼，無雙微微蹙了下眉。
他借着過去自己的眼睛打量着雲青，眼前的雲青和他記憶中的截然相反，氣質冷若冰霜，看起來難以接近，倒像是現在的他一般。
雲青沒有回答，可‘無雙’不依不饒，跳下高高的樹，平穩地落在雲青的身邊：“師尊今天又訓我了，你知道是因為什麽嗎？”
雲青依舊不說話。
‘無雙’試圖憋笑，但是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聽到方才那一聲‘砰’了嗎？煉不成丹真人又炸了次煉丹爐，我不過是過去湊了湊熱鬧，順便從他那取了幾顆還魂丹，就被師尊揪着耳朵訓了好幾句。”
“我好羨慕你，你師尊雖然讨……”‘無雙’堪堪咽回那個‘厭’字，又說：“雖然不讨人喜歡，但是對你很溫柔。不過你可不能跟你師尊學啊，你知道大家私底下都是怎麽評價你師尊的嗎？”
他的話滔滔不絕：“我不能跟你說，免得你回去打小報告，你可以猜一猜。大家都說你是小玉衡，我覺得不是，你比他可愛多了。”
雲青終于施舍了他一個眼神，盡管冷冰冰的，可足夠讓‘無雙’興奮起來。
“你也這麽覺得？”他笑得更開心了：“不過你以後能不能別總揪着我一個人抓了，你抓我一次，我師尊就訓我一次。你看我們現在也算是至交好友了，你能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能。”雲青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蟠桃園裏已千年不曾結果，西王母座下的七位仙女悉心照料了近千年，在前幾日終于結了一顆蟠桃。而那顆千年來的唯一一顆蟠桃，被你偷吃了。”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探進‘無雙’領口中，從胸口處夾出一枚雞蛋大小的桃核。
‘無雙’瞬間收回笑容，神情有些尴尬，後退一步要逃，卻被一只手揪住了領口，他連忙雙手合十求饒：“我錯了錯了錯了，我對天尊發誓，我無雙在吃蟠桃之前不知道這是唯一一顆蟠桃！”
然而‘無雙’的求饒沒有任何用處，他還是被送到了純陽那裏，又被純陽送到了獄法山，在那裏待了不少時日。
經此一事，‘無雙’沒有再試圖接近過雲青，見到雲青時也是冷冷一哼，扭頭就走。
畫面一晃，來到了紫霄大殿。
天尊的聲音威嚴莊重：“四方神辟邪惡，十八星君改命數，三十二仙人肅天下太平。天仙、神仙各司其職，缺一不可。然靈湖仙人不幸在凡間遇害，仙人之位空缺，今邀各位來此，是請衆仙舉薦一位天仙。”
衆仙面面相觑，只見純陽真君一甩拂塵，神情驕傲：“愛徒無雙可以勝任仙人之位。”
‘無雙’默默搖頭，心說我不行。
純陽好似聽到了他心聲，不易察覺地瞪了他一眼。
玉衡上前一步：“小徒雲青恪盡職守，法力高強，且不驕不躁，有仙人之姿。”
兩位師尊遙遙對視一眼，同時冷哼一聲別開視線。
“我……小仙方圓，鬥膽自薦。”
無雙精神猛地一震，他迫切想看清這人的容貌，可他無法控制這具身體！‘無雙’并不好奇方圓是什麽人，只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這個方圓，你還記得嗎？”
“嗯？”無雙擡頭看向純陽。
純陽盯着方圓的方向眯了眯眼：“他和玉衡的徒弟關系不錯。”
心跳停了一下，在這停頓的瞬間，細細密密的疼痛從胸口處轉移向四肢百骸。‘無雙’無意地看了一眼，而在此時，無雙終于看清了方圓的容貌。
平凡、普通到扔進人堆裏都找不出來。
方圓退回到角落裏，撩起眼皮，向遠處望了一眼，似乎在無聲交流着什麽。‘無雙’眼尖地注意到了，順着看過去，只見雲青正好從方圓的方向收回視線，不經意的，兩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純陽低聲道：“小心為上。”
‘無雙’暗暗咬牙：“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