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項目會議結束後,小雅将一盒潤喉糖急急地塞到溫明澈的助理小張的手裏,随後背着包緊跟着曾春見出了運萊酒店,一個勁兒地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老師,之前我忘在那家石家莊那家酒店的相冊已經轉寄到彼得潘民宿了。”
曾春見點頭,道:“嗯,知道了,快遞到了打電話給我。如果我在休息,就發信息給我。”
小雅又繼續道:“老師,我剛剛真不知道他是你的老師,我真不知道。我見他戴着眼鏡穿着白襯衫和掃地阿姨說話,看着那麽年輕,我以為是服務員,所以才叫他搬椅子……”
曾春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點開微信,找到“債主夫人”撥通電話。
曾春見:“喂,景言,李書屏老師現在在哪教書?”
名喚景言的女子在電話那頭笑道:“教什麽書,他現在做自由插畫師呢,偶爾在餐廳或者酒店兼職做服務員。怎麽了?”
曾春見:“小桃子回來了,你知道嗎?”
“回來就回來了呗,我早見過她好幾回了。”
“你有李老師家的住址嗎?”
“有,教師節還沒到呢,又要托我送禮物給你的李老師啊。可別,每年都讓我替你去送花,怪不好意思的,要送你自己去送吧。”
“你們還沒有在一起?”
“哈?我為啥要跟他在一起?”
曾春見愣了愣神,笑道:“沒什麽,我想請你吃飯,聊聊,可以嗎?你現在住哪,我去接你。”
“啊,你說啥,我沒聽清……我先挂了,又下雨了,我要去收衣服了。你們畢邊這天氣,真的是天無三日晴……”
曾春見面色沉重地将手機遞給小雅,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正準備點煙,眼角餘光忽然掃到路邊電線杆上貼的一張黑白色的尋人啓事,紙張幾經風雨摧殘,只能依稀辨認出“男孩……十一歲……戴有助聽器……金雞灣河口走失,好心人……轉贈一套房……”幾行字。
Advertisement
曾春見眼眶微紅,顫顫地收回打火機和香煙,将車鑰匙丢給小雅,道:“去農校。”
小雅連忙掏出自己的手機搜高德地圖,沒找到農校,轉頭看着曾春見,小心翼翼地問:“老師,在哪?”
曾春見:“搜畢邊職業技術學院。”
小雅低頭搜了一遍,沒看見,擡頭小聲問道:“老師,是大方縣的這個嗎?”
曾春見閉了閉眼,從小雅手中奪走鑰匙,冷冷地道:“不是!算了,我來開車。”
說着走到停車位,怒氣沖沖地上了車,小雅心驚膽戰跟着上了副駕駛座,不知道是出于緊張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她一直系不上安全帶。
“手機給我,坐後面去。”曾春見看在眼裏,命令道。
小雅連忙遞上曾春見的手機,垂着頭下了車,去了後座。
曾春見餘怒未消,給盤子打了個電話,電話過了很久才接通,曾春見劈頭大聲質問道:“老盤,農校呢,咋從地圖上消失了?”
“早改名喽,你要搜畢邊清華國中。”盤子打着哈欠,睡意朦胧地道。
——
半個小時後,畢邊金雞灣公路旁,曾春見下了車,環視群山及遠處低矮的工廠房,再看地上被挖掘機履帶碾壓的痕跡,瞅着陷入黃泥的後車輪,擡腿踢了一腳,嘆了口氣,拉開車門,拿起了随手丢在座位上的手機。
曾春見擡眸,張開五指從指縫間看着遠處晶金燦燦的夕陽,微微笑道:“盤子,來揚帆高新區附近拖你的老婆。”
盤子懶洋洋地道:“大哥,又咋子咯?”
曾春見輕咳一聲,平靜地道:“你老婆後淪陷泥巴裏去了,趕緊來營救。”
盤子罵了一聲“操”,道:“你駕照浪個考的哦,才修兩年的大馬路,浪個寬,你還能開到山溝溝裏去。”
曾春見無奈地嘆道:“我以前去農校不看地圖看着山都能找到,沒想到幾年不見,山被挖了,找不到路。這地兒都是平地,遠處是山,停着很多挖掘機。”
盤子笑道:“現在去清華國中都不走老路了,老路那邊聽說才挖出一條蛇,要走新長街那條路……說山,這附近哪裏不是山,哪裏不是挖挖機。關鍵是你要跟我描述哈兒在哪個卡卡國國(角落)。罷球,老子跟你這龜兒子扯不清楚,你發個定位給老子,老子去找你吧!”
曾春見發了定位後,回眸看了一眼站立在身後的小雅,迎着暖風,忽然開口道:“過來,給我拍幾張照片。”
小雅低頭走過去,讷讷地道:“老師,我手機像素不好。”
曾春見看了她一眼:“你的手機還沒換?”
小雅嘴上不說話,心說幹嘛要換手機呢,又不是壞了不能修不能用。
這是曾春見這個月第九次問她了,只要一拍照,曾春見就會問這一句,一開始小雅有些尴尬,說是等壞了再換。幾次下來,小雅已經習以為常了,認為曾春見只是拍照用到手機而已。用誰的不也一樣,用曾春見的更方便,拍得好不好都在他的手機上。他愛保存就保存,不愛就删除,省得占自己的手機內存。
“現在的手機換了一代又一代,性能什麽的也沒多大提升,從全屏到折疊屏,翻來覆去也沒折騰出什麽新花樣,對我來說,沒有換的必要,只要能打電話,看信息刷視頻就行了。”小雅認真地回答道。
曾春見将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用我的拍。”說着手指身後的一座爬滿青草的石子坡,“我們去那拍。”
小雅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車:“車呢?”
曾春見打個響指道:“管它呢,也沒人開得走。”頓了頓又道,“口罩摘了,把我給你的帽子帶上。”
小雅“哦”了一聲,上車從包裏翻出曾春見早上去聚緣酒店接她時随手丢在她頭上的一頂漁夫帽。
帽子的顏色是藍色的,與夕陽的顏色蠻搭,戴在頭上剛剛好。
曾春見健步如飛地爬上石子坡,坐在坡頂的草地上往下看。看着小雅抓着随身包提着裙擺在後面慢慢地跟着,一步一探,也不去催她,只是靜靜地看着,像是看着風雨之後的一道轉瞬即逝的彩虹。
又半個小時後,盤子騎着三輪車帶着幾個人高馬壯的男人找到了曾春見,看着躺在車上曬太陽的曾春見,盤子不屑地笑:“鬼迷日眼嘞,叫你常回家玩你不回,現在路都找球不到了吧。”
曾春見沒說話,與小雅一同下了車。随後,盤子上了商務車,在那幾個男人的助力下,猛踩油門将車從黃泥坑開了出來。
盤子抖抖眉毛,得意坐在駕駛座上,看着站在車門外抽煙的曾春見:“要去哪?我送你們去。”
曾春見低頭踩滅了才抽到一半的煙:“農校附近,白景言住的地方。”
——
白景言坐在夏語咖啡廳外的遮陽傘下,曾春見轉着服務員預先端上來的冰沙杯看着她,不知所措。
服務員端上一盤切好的水果小拼盤,擺在正在看書的白景言面前,特意将原插在拼盤邊的一張印着“I fall for you”的卡片偷偷捏成團。
白景言從書裏擡眸:“店裏搞活動?”
服務員笑道:“李老師早上來店裏幫忙做的,我才想起就給你拿來了。”
白景言但笑不語,曾春見看着她,笑道:“這麽快就收完衣服?”
白景言學着《紅樓夢》中賈寶玉的腔調,看着站在曾春見身後的助理小雅,笑道:“這位妹妹我見過,挺像你表弟!”
曾春見掰了小雅一眼:“別聽她瞎說,不像,一點都不像!”
小雅:“哦……”
白景言:“我是說穿衣風格,從頭到腳都是黑的,瘦瘦小小的,發型像原子彈炸出來的,不過她頭上戴的帽子倒是挺好酷的,足見你選女朋友的眼光與衆不同。”
曾春見低頭抿了一口冰沙化的糖水:“是我助理,你沒看見她站在旁邊嗎。”
白景言笑着點頭:“哦,我以為她心高氣傲不屑坐我對面呢。”
曾春見手指在桌上點了點,低聲問道:“李老師結婚了嗎?”
白景言合上書:“還沒有,不過我前幾天路過一家珠寶店,看見他挑選戒指,正在積極響應祖國的號召結婚呢。唉,不說了,今天又是想穿婚紗的一天呢。”
曾春見沉聲道:“對不起。”說着遞上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李老師的生日。”
白景言莞爾一笑:“喲,曾大設計師有錢了,連本帶利啊。”
曾春見低頭:“我沒有李老師的微信。”
話剛落地,白景言忽然側目招手:“嘿,李老師來了。”
曾春見循着白景言的目光,看到一輛白色的路虎停在咖啡廳外,車窗拉下,露出一張溫文爾雅的笑臉。
曾春見連忙起身,走出咖啡廳,面朝車內的李書屏颔首低眉:“李老師好。”
小雅跟着小跑出去,躬身道歉:“李老師對不起。”
李書屏沖小雅笑了笑,柔聲說道:“小姑娘,畢邊的天氣,穿裙子不保暖,容易着涼。”
小雅迎着李書屏關切的目光,道:“嗯,我知道,只是前幾天把帶來的衣服都洗了,晾了幾天也沒幹。”
李書屏提議道:“可以找吹風機吹一吹,或者拿去幹洗店幫忙處理。”
小雅連忙道:“我知道了,謝謝李老師。”
白景言抱着書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小雅:“照顧好你家曾老師,我先回去了。”
李書屏下了車,替白景言拉開車門,看着白景言坐上副駕後,回過頭,看了曾春見一眼,漫不經心地道:“回來了?”
曾春見笑着點頭:“嗯……”
“回來了就好。”李書屏扶了扶眼鏡,溫和地叮囑道:“鐵匠寨巷子口附近比較亂,晚上盡量不要往那邊走。”
曾春見點頭,看着李書屏上了車,千言萬語壓在舌根下,終是沒有勇氣說出口。
車子慢慢駛離,白景言從車窗裏探頭,笑着看向小雅:“小姑娘,桌上的水果,別浪費。”
曾春見遙遙目送二人遠去,臉上的神情愈發頹喪。
小雅将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下一團亂麻。她不清楚曾春見與白景言、李書屏有着怎樣的糾葛,但她明白,曾春見似乎是欠了他們什麽東西。
不過這都不是她該關心的,她只需要按照約定,在曾春見身邊待滿三十天,就算是實習過關了。
小雅拿出手機胡亂翻了翻,忽然看到項目組群裏發了一條通知,連忙回過神對曾春見道:“老師,阮經理通知明天早上九點半去運萊酒店開會。”
曾春見嘆了口氣,道:“知道了。”
正說着,服務員走過來,親切地問道:“先生,水果要不要打包?”
“不用。”曾春見坐在桌子旁邊,示意小雅道,“才切的,放久了就不好吃了,你吃了再回去吧。”
說着又吩咐服務員道,“兩杯拿鐵,一杯三分糖,一杯不加糖的。”
小雅如芒在背地坐下,坐在曾春見對面,拿起叉子,在其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嚴密的“監督”下,将拼盤裏的水果全吃完了。
待她擡起頭來時,服務員慢慢悠悠地将兩杯咖啡端了上來,笑吟吟地道:“兩位請慢用。這杯是三分糖的。”
曾春見将三分糖的杯子推到小雅跟前,舉起眼前無糖的拿鐵抿了一口,忽然低聲問道:“電影看了沒有?”
小雅眨眨眼:“……”
曾春見:“《畢邊的少年》。”
“哦,看,看了……”小雅低頭盯着杯子裏漂亮的心形拉花,打馬虎眼道。
其實她并沒有去看,拿到電影票看到片名時她就随手塞包裏,因為怕誤過飛機,又因為是臨時更換工作地點,沒有預先通知,她理所當然地一宿沒睡。
下午收拾完行李,晚上抱着電腦聽歌修圖,修到淩晨兩點就打車去了白雲區,結果到了才發現白雲機場并不在白雲區。
曾春見盯着把臉越埋越深的小雅,像是在确認什麽:“好看嗎?”
小雅努力回憶着從網上刷到的關于那部電影的細節,擡起臉,生硬地答道:“好看。”
書上說,要想讓一個人相信你說的話,看着對方的眼睛說,對方99%不會懷疑。
但曾春見偏偏是那1%,他收回帶着些失望的目光,平淡地道:“這裏的電影院比較遠,只有市中心有,再過幾天,五月二十有一部經典愛情片在國內重映,是岩井俊二的作品,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
小雅點點頭道:“電影名叫什麽?”
曾春見道:“《情書》。”
小雅擡眸,鬼使神差地問道:“老師也會去看嗎?”
話一出口,小雅就後悔了,恨不能按着自己的頭鑽到桌子底下。
再怎麽說她與曾春見也沒熟到這種共看電影的程度,而且是愛情電影,怎麽想怎麽別扭。
曾春見倒是神色自若地望着她,微微一笑,道:“到那天再說吧,看有沒有空。如果沒有空,等我們回廣東,再看吧。”
話說到這裏,又低眸看了一眼小雅的黑色裙子,道:“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幹洗店,把手機拿出來,我給你老板的電話。”
小雅拿出手機保存完電話,正要放回包裏時,目光忽然瞟到落地窗外騎着摩托車路過的一個大爺,情不自禁驚呼出聲:“老師,你看,冰糖葫蘆。”
曾春見看着小雅小鹿般靈動可愛的大眼睛,循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你喜歡吃糖葫蘆?”
小雅連連點頭,盯着糖葫蘆咬唇道:“嗯,不知道畢邊的糖葫蘆是什麽味道,和別處的不一樣。”
曾春見俊眉微斂,低頭抿了一口拿鐵:“你去買來嘗嘗不就知道了。”
“真的?那我去喽!”小雅忙不疊地挪開椅子站起身,又回眸看着曾春見,似乎不太确定。
曾春見笑着擺手:“去吧去吧。”
小雅歡呼雀躍地跑向門外。
“春見……”
曾春見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扭過頭一看,是同學兼同事溫明澈。
“你什麽時候來的?”曾春見驚訝地問。
溫明澈舉着咖啡杯面朝落地窗站着,輕聲笑了笑:“我老早就來這裏了,只是你沒注意到我而已。”
曾春見說:“你感冒好了嗎?”
溫明澈說:“好了。早上的潤喉糖是你叫你家助理買的吧?”
曾春見點頭,環顧周圍,問:“你助理小張呢?”
溫明澈目露不悅:“咋,你找小張有事?”頓了頓又打趣他說,“怎麽每次我和你說話,你就老問他去哪了,咋地,你喜歡他啊?”
曾春見笑着說說:“沒事啊,我就随便問問,看你是不是又換助理了。”
溫明澈挑眉道:“我倒是想換啊,不過暫時沒找到合适的而已。我看你助理就很不錯,又乖又細心,要不咱倆換換?”
曾春見白他一眼,輕呵一聲:“我看你不是在找助理,是在找女朋友吧。”
溫明澈喝了一口咖啡,不屑地道:“得,又被你猜到了。”
曾春見低聲道:“你上大學的時候不是說這輩子都要保持單身自由嗎?”
溫明澈笑了,扭了扭脖子,低頭理了理白襯衫上系的條紋領帶,小聲說:“那得看緣分啊。我前天在這裏遇到一個女的,長得很好看,聊了會天,覺得很投緣,可惜就是忘了要微信。今天來碰運氣,沒看見人,唉……”
曾春見神色古怪地盯着他:“鐵樹終于開花了,打算談戀愛了嗎?”
溫明澈聳聳鼻梁,笑着說:“看緣分吧。以前是想盡辦法拿到畢業證找個好工作,現在工作有了,沒啥可追求的了,就是感覺心裏缺了一角,迷茫得很。啧,這種感覺你是不會懂的。”
曾春見笑而不語,兩手扣在一起擱在桌上,偏過頭看向窗外,明媚的陽光在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處抹了一道亮絲絲的白邊。
“欸,春見,你坐着別動,這個角度不錯,我給你拍一張照片。”溫明澈站在陰涼處,低頭拿出自己的手機。
“用我的手機拍。”曾春見把自己的手機放在了桌子上。
溫明澈瞥了一眼桌上的手機,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将自己的手機塞進了衣袋,換成了曾春見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