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溫明澈坐在床頭,懷裏抱着一本書——《松本太原自傳》,這是日本近代最偉大的建築家的親簽本,支撐他選擇建築設計的偶像。
但他的目光不在書上,在那張撕下來的快遞單上。溫明澈呆呆地看着寄件人一欄填寫的“前男友”三個字,鼻尖酸澀,好半晌回不過神來。手機響了半天,他才懶洋洋地坐起身,拿起手機,斂起沉重的心情,看着備注上的“曾哥”兩個字,勉強笑着問:“春見,大晚上打我電話,是打算請我吃夜宵嗎?”
“對啊,你不是一直想吃地道的畢邊美食嗎。我今天找到了一家,聽說是百年老店,傳了三代,你要不要過來嘗嘗?”曾春見笑着說。
“位置在哪?”溫明澈起身披上外套,走到洗手間看着鏡子撥弄額前濕潤的頭發。
“白楊城鐵匠寨巷子口……這邊正在搞拆遷,地圖上可能找不到,我開車過去接你吧。”
“就咱們兩個人嗎?”溫明澈低頭摩挲着脖子上的銀色鏈條,輕聲問。
“我助理,還有我兩個老同學。”
“哦,我忘了我才剛洗了澡,吃完了回來還得洗,太麻煩了。”溫明澈胡亂揉着頭發重新躺回了床上。
“真不過來嗎?”
“太晚了,我困了,改天吧。”溫明澈歪着頭,望着空洞洞的雪白色的天花板說。
“好吧,那下次再請你吃。”
——
夜晚,畢邊鐵匠寨巷子口的烙鍋店,燈火通明。
烙鍋店王老板的小兒子将拌了魚腥草的辣椒水放在盤子眼前。
盤子拿筷子蘸着嘬了一口:“啊,這酸爽,夠辣……咦,曾春見,你家這姑娘怎麽不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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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春見看了一眼拘謹地坐在他身旁咬吸管喝飲料的小雅:“她不是這裏的人,吃不慣魚腥草和辣椒。”
“這樣子啊。”盤子可惜地嘆了一聲,拿眼瞅着小雅,道,“哎,姑娘我跟你說,你吃不慣魚腥草不要緊,你不吃辣這就可惜了啊,要錯過多少美食啊。”
小雅捏着快要見底的紙杯,低聲道:“我對辣椒過敏……”
小桃子冷不叮笑出聲道:“還有對辣椒過敏的,頭一回聽說。”
盤子看着曾春見的表情有點想笑,哪壺不開提哪壺地道:“啧,那酒呢,酒也不喝,啷個乖啊!”在座的四個人中,除了小雅,都是啤酒滿杯,從一開始擺上來,曾春見拿開瓶器倒酒,就沒給小雅倒過酒,現在酒過兩巡,他揣着明白裝糊塗,就想聽聽曾春見怎麽替小雅開脫。
他這人向來愛八卦,而且火眼金睛,從去車站接曾春再見到去飛機場接小雅,他就覺得很不對勁。他腦子有坑,反應慢沒想出個所以然,琢磨了這些天總算見了分曉。
當老板的坐火車,當助理的坐飛機,這倆絕對有情況。
“我其實……”小雅張嘴,還沒說出“能喝一點的”這幾個字,就被曾春見偏頭掃了一眼,冷冰冰打斷道:“她對酒也過敏,對一切有刺激性的東西都過敏。”
這理由還真是信口雌黃,買一送一,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小臉上有些挂不住,嘴上也閑不住,一個吸溜将紙杯裏的飲料全吸光了,末了還嗆了一下,濺了幾滴椰汁在嘴邊。
“慢點喝,你家曾老師對待下屬還真是格外關照啊!這樣的老板打着燈籠都沒處找去,你可得把握機會好好珍惜。”盤子賊兮兮地笑,笑得小雅心裏發毛。
曾春見站起身,将盤子眼前的椰子汁拿了過來,給小雅倒了個滿杯,順手從衣袋裏掏了一包紙巾放到小雅手邊上,面朝小桃子笑道:“你不是也不能吃香菜?”
小桃子低頭玩着手機,笑着道:“嘿,你咋知道啊!”
曾春見道:“以前學校的營養餐加了香菜,你說味道像打屁蟲。”
盤子一面吃東西一面拍桌笑出聲,小桃子白他一眼,拿餐巾紙擦嘴,發現餐巾盒已空,忙高聲道:“老板,餐巾紙沒了。”
王老板從廚房探出頭來:“耿耿,去拿餐巾紙。”
王老板的小兒子耿耿坐在門口的書桌上,不情願地放下手裏的作業本,拿了一盒用過的餐巾紙過來,放在小雅跟前。
小雅随手遞到了小桃子面前。
小桃子嫌棄地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手指,又抽了一張擦嘴,低聲嘀咕道:“難怪這家店要轉讓,餐巾紙都沒有。”
盤子毫不介意地道:“哎呀,在意這些咋子,價錢又實惠,做的又好吃,就是這個位置不好,附近挨的人基本搬遷了,除了工地上的人會過來,基本沒什麽人。”說着低聲,“唉,你說會不會遇到昨晚找你麻煩的那夥人。”
小桃子吸了一口挂在脖子上的電子煙,抿了抿嘴唇道:“包工頭都被打死了,其他人都蹲在派出所,還有哪個會敢來哦。”
王老板弓着腰從廚房走出來,右邊袖子空空蕩蕩地別在褲腰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問:“哪個打的?”
小桃子吐了一口煙圈,瞥了一眼老板:“不曉得。”
王老板撩起衣角擦着雙手:“李老師呢,去醫院看了沒有?”
盤子兩眼發直:“老板,你咋曉得李老師昨晚挨那些狗娘養的打?”
曾春見也很意外:“老板認得李老師?”
王老板憨厚地笑道:“我大兒仔以前是李老師學生嘛。說實在嘞,昨晚上我也不曉得李老師是挨哪個打嘞,就是看到這個姑娘……”手指小桃子,“和李老師在路口吵架,姑娘剛走,李老師就攤在那地上,我過去看的時候,血呼哧啦吓人很。”
小桃子的手抖了抖,昨晚上發生的事,她自然記得一清二楚。
……
“你以為你是我爸,我爸都沒管我,你管我幹嘛……不要再用你的那些話教育我,我不想聽,用到社會上只會被人騙,我又不是傻逼……”
巷子口,小桃子把一部手機扔給李書屏,推了他一把。
說完小桃子轉身就跑,留李書屏握着碎裂的眼鏡,捂着滿是血污的頭緩慢癱坐在地上……
烙鍋店王老板站在門口看見,走近了認得是李書屏,連忙将他從地上扶起。
遠處,誰也沒有留意到,一個陌生人坐在車中藏在暗處窺看……
……
“我吃飽了,你們吃吧……”
小桃子拿起凳子上的包,氣沖沖地地走出烙鍋店,騎着共享單車沖進夜色裏。
“她昨晚和李老師吵架,吵什麽?”曾春見漫不經心地問王老板。
王老板鄙夷地道:“這種人還能說啥子哦,長得啷個漂亮還大晚上穿裙子出來溜達,被那幾個男的調戲,李老師剛好路過看見了,幫了她,她還說李老師活該,自找哎,不要管她啊之類的……哎,我看她眼熟的很,她是不是叫小桃子,他爸是賣黑煤被抓的那個?”
曾春見舉起玻璃杯抿一口啤酒,眼神頓了頓,道:“是,怎麽了老板?”
王老板低聲道:“聽說小桃子快中考時候生了個小女娃兒,然後丢下娃兒跑外面打工去了。”
盤子伸手夾了一塊魔芋塞進嘴裏,打了個飽嗝兒,也點起了一支煙,嘬了一口,道:“有這回事麽?”
王老板語氣肯定地道:“真的嘞,她家娃兒跟我家耿耿同一個班的呢。”
曾春見凝神靜氣地聽着,意味深長地笑道:“老板,這種事不要亂說,我和她一個班的,一起參加中考的呢。”
王老板興趣索然地走到一邊去了,嘴裏念叨着:“那可能是別人叫小桃子的。”
盤子挑眉,瞅了曾春見一眼,道:“可得了吧,你還維護她呢。她剛進門的時候不是說要跟你去找李老師道歉的嗎?呵,要不是老板說的話我都信了,虧她出門打工的錢還是李老師借給她的嗎,哼,太不要臉了。”
曾春見握緊玻璃杯,看着杯子裏不斷往上掙紮漂浮的氣泡,低聲問: “你咋知道她借李老師的錢?”
盤子鄙棄地笑着說:“我親眼看見的啊。我記得大概是快中考了嘛,又剛好是李老師生日,英語學習委員王仔撺掇着我還有班上幾個同學湊錢給老師買蛋糕。你不是也去了嘛那天晚上,就在李老師的辦公室。給李老師慶祝完了後,我們大家都往回走。王仔說沒看見小桃子,怕學校大門關了她出不來,拉着我就往回走去找她……到處沒找到,懷疑她還在李老師辦公室,沒想到還真在。”
“我跟你說,她當時找李老師借錢的那個口氣,拽得很,跟李老師欠她的,她擱那敲詐勒索一樣,一開口就要五千。五千啊!那時候我上高中,一個月生活費也才三百多一點。李老師那時候一個月工資據我估計最多也就一兩千吧。她居然敢借那麽多,李老師也真是,居然答應借她,還說錢包裏只有幾百塊,先借她暫時用着,等去銀行取了錢就給她送過去。她拿了李老師錢包裏的錢還不同意,拽着李老師的袖子非要跟李老師一起去取,老師說晚上太晚了明天去取。她不答應……她媽的孤男寡女居然在那撸袖子脫衣服說是讓李老師看,吓得李老師抱着頭就蹲地上去了……我和王仔躲在門窗戶後面看得尴尬死,都怕被李老師發現,不敢一直待着,偷偷地順着牆後跟跑了……”
曾春見低頭喝酒,沉着臉沒有接話,這時熟悉的手機鈴聲——《五百英裏》忽然響起。曾春見擡眸看了一眼小雅,小雅連忙翻看随身包,搖頭道:“不是老師的手機。”
盤子愣了愣,走到一旁拔下正在充電的手機走到店門口:“媽,啥子事?”
盤子媽:“盤兒,媽在你二舅爺家幫忙,明後幾天都不得閑,你餓了就去你大伯或者二叔家吃飯哈。”
盤子撇嘴道:“媽,你不曉得就是他家那個狗東西打了李老師嗎,你去幫啥子忙哦。”
盤子媽:“那沒得辦法啊,人都死了,人家媳婦和兒子哭着上門來,別家都去幫忙了,媽不去不好意思嘛。”
另一邊,王老板走到埋頭寫卷子的耿耿身邊,低聲道:“記得打電話給你哥,問他啥時候回家,過幾天要給你媽上墳呢。”
耿耿嘟着嘴道:“你自己不會打啊,天天催我。”
王老板橫了他一眼,跺腳道:“我會識字會用手機還問你呢……”
曾春見聽了,垂眸将玻璃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又将酒瓶裏的酒倒了滿杯,埋頭喝了個幹淨後,擡頭看向小雅道:“去問下多少錢,回頭記我賬上月底報銷。”
小雅點頭起身,付了錢轉過身時,見曾春見坐到旁桌的空位上,也跟着坐了過去。
“合同帶了沒有?”曾春見喝了酒,有些微醺地問道。
小雅連忙從随身包裏翻出文件袋遞給曾春見,曾春見看了文件袋一眼,嘆道:“筆呢?”
小雅尴尬地從包裏摸出筆,曾春見兀自繞開文件袋的線圈,拿出裏面的合同,又盯了小雅一眼,道:“合同……你看過了沒有?”
小雅點頭:“看過。”
曾春見伸手支着發燙的額頭,眼角泛紅,盯着小雅道:“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吧?”
小雅連忙低下頭,小聲道:“沒,沒有……”心下忖道,他不會要在這裏簽合同吧,簽合同要按手印啊,我又沒帶印泥。
一擡頭,正好看見曾春見直接翻到合同的最後一頁,提筆簽了名。
小雅愣住了,想起合同中的那筆數目不小的錢款,心下納罕:“他看都不看的嗎?”
曾春見卻完全沒在意這些,只是将筆遞還給小雅,笑着道:“忘了讓你找打印店借個印泥,等會兒我送你回去的路上,你去文具店買一個吧。等我蓋了手印你再把合同送去運萊酒店,交給開發部的阮經理。”
小雅點頭稱好,心下卻有些忐忑不安,尋思着回去把合同再細看一遍。正想着,盤子握着手機走進門,看着坐在空桌前曾春見道:“這麽快就收拾桌子了,你吃好了嗎?”
曾春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笑道:“付了錢了,走吧。”
盤子笑眯眯地把手搭在曾春見肩上,一邊往外走一邊道:“那成,改天我再單獨請你撮一頓……”話說到一半,猛然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又一驚一乍地道,“我靠拐球,我差點忘了個事,今晚要去麻園給客戶送魚缸。”
曾春見轉過臉看着盤子,臉上微紅一片,笑嘻嘻地道:“那你還不趕緊去,去晚了人家都關門睡覺了,你就沒地方去了。”
盤子盯着醉得一些頭腦昏沉的曾春見,不放心地叮囑小雅:“姑娘,照顧好你家曾老師哈。”說完,盤子慢慢地松開手,騎着他的三輪車走了。
小雅攙着曾春見上了車,替他系了安全帶後,驅車開往民宿。
這是小雅第一次在曾春見喝醉酒的時候代駕,往常一直都是曾春見開車。
兩人之間的上下屬關系很微妙,小雅不是沒有過自告奮勇給“老板”開車的機會,只不過跟着曾春見從石家莊回工作室的第一天,剛碰到曾春見的車門,就被曾春見扼殺在咽喉裏了。
“我知道你會開車,但是我自己開比較放心。”彼時,曾春見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如是說。
于是在廣東工作室上班的那幾天,一直都是曾春見開車,不僅如此,在小雅第一次上班擠地鐵遲到三小時之後,辦公室的人都以為她會被炒鱿魚時,一向對遲到零容忍态度的曾春見居然不痛不癢地甩出一句:“你住哪?以後上下班我接你。省得你耽誤我工作。”
聲音不大,但辦公室的人都聽了個仔細。
“她一個新來的,耽誤個P的工作,累的是我們好吧。”有人嘀咕道。
曾春見一上班就紮進自己的個人辦公室,門上挂個牌子“閑人勿進”。按他的辦事風格,向來都是小雅把要交代的工作資料拿進拿出。
這小雅一遲到,跟曾春見一組的測繪員、繪圖員等工作人員像往常以為沒啥任務,結果等小雅一來,徹底崩了,亂成了一鍋粥,集體熬夜加班三小時。
“我打賭,你們一組往後還會加班。”溫明澈的助理小張上班時間溜達到一組辦公區域,扒着門開始了神預言。
果然,隔天就得到了驗證,上司下屬兩人雙雙遲到。
當溫明澈做完手上的事,到一組探察工作進度時,看到了姍姍來遲的二人。
曾春見居然會遲到,這是溫明澈萬萬沒想到的事,以往來上班最早的人都是曾春見。
“春見,你昨晚幹啥去了?”溫明澈拍着曾春見的肩膀,手指明目張膽地撩着他半披半紮成丸子的頭發,一臉“你昨晚是不是去偷人的”的表情。
曾春見拍開溫明澈搭在肩上的手,冷冷淡淡地說道:“就喝了個粥,別多想。”
“喝個粥能喝倆小時?你撞南牆了?還是搬家了?”溫明澈徹底卡殼了,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你早上不是靠喝咖啡吊命嗎,怎麽喝起粥來了。咋了,看了啥心靈雞湯,學會養生之道了。
這下好了,不光一組的人聽到了,二、三組的人也知道了。探頭探腦地圍在一組辦公室這邊看熱鬧。
“好吧,我确實搬家了。”曾春見打蛇随棍上,繃着臉轉身忙起了工作,不想和溫明澈多說什麽。
而事實是,昨晚曾春見送小雅回去後,一口咬定小雅住的地方太遠,以“耽誤工作”為借口,臨時給她找了個房,敦促她連夜搬了家,搬到了離曾春見租房不過百米的另一棟樓。
租房和押金都是曾春見看着交的,即便小雅心中有千萬個不願意,但是轉念一想是曾春見給他開工資。人生苦短,來日方長,疫情當下,減免不必要的密集接觸,确實也是對工作的一種負責。
走到岔路口,曾春見微微睜開眼,看着不遠處的紅綠燈道:“過了這個綠燈,路右邊就有個文具店,你開車去問問吧。”
小雅答應着,驅車過了紅綠燈,還沒到文具店,曾春見忽然拍窗道:“停車!”
小雅連忙踩了急剎車,曾春見推開車門下車,仰頭看着路邊的手機店,伸手一面指一面回眸看着車上的小雅,說:“進去看看,怎麽樣?”
小雅疑惑地下了車,扶了扶臉上潮熱的口罩,跟着曾春見走了進去。
櫃臺前,兩個化着濃妝正在交頭聊天的小姐姐一看有人登門,立即端上十足虔誠的目光,迎上前來,雙頰燦若蓮花:“歡迎光臨,請問兩位帥哥,想買什麽樣的手機?”
曾春見掃了一眼玻璃櫃,道:“最新款的,拍照好看的。”
其中一個年齡稍長的小姐姐道:“那就選這款K52x,有兩種顏色,白馬春風和青藍冰水,1.9億像素超清主攝,超長焦鏡頭加5000萬廣角鏡頭加3000萬人像鏡頭搭微距鏡頭,主拍置智能十字光标九宮格防抖功能,處理器和續航完全不用擔心,都是最新……”
曾春見聽完關鍵詞,脫口道:“白馬春風,多少錢?”
小姐姐頭一回見到這麽爽快的人,說了個實在的價格,曾春見聽了,回眸對小雅說道:“付錢。”
小姐姐連忙拿出飛機盒打包附帶的充電器、藍牙耳機以及迷你充電寶:“微信還是支付寶?”
小雅肉疼地掏出手機:“支付寶。”雖然回頭會列表給曾春見報銷,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感嘆,現在的手機更疊太快了,每年都有新款,她的手機已經用了五年了,放到現在,大抵也成了別人眼中的古董了。
“以後用這個手機給我拍照。”走出手機店後,曾春見如此說道。
小雅愣了一下,想說什麽,卻又實在想不起來,只得跟着他上了車,随後又隐隐想到什麽,直到看到路邊的文具店才恍然大悟,将飛機盒塞到車裏,道:“我去買印泥。”
小雅下車買了一盒印泥,随手點開WPS表格記賬的時候,盯着新添的“電子産品”那一欄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哪裏不對勁她卻說不上來,索性不去想,沒心沒肺地往回走。
“老師,印泥買來了。”小雅拉開車門,将合同攤開放在曾春見膝上。
曾春見閉着眼歪過頭,懶懶地伸出食指,小雅無奈,只好按着他的手在印泥上蘸了蘸,蓋在白紙黑字的合同上。
就着呼嘯而過的貨車的車燈,小雅掃了一眼的曾春見的字,只覺得曾幾何時,在哪裏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見過。
想不起來就不去想,小雅懶得糾結,收拾好印泥盒和合同,回到駕駛座開車,啓程不到一裏路。曾春見忽然開口道:“小雅,我想喝水。”
小雅連忙靠邊停車,從包裏拿出曾春見的茶水分離杯遞過去,曾春見睜開眼看了一眼,撩了一把鬓邊的長發,閉上眼:“我不想喝茶,去給我買純淨水。”
小雅暗地裏翻了個白眼,驅車就近找了一家小型超市,剛下車,曾春見竟推開車門,也走了下來,看樣子似乎酒醒了不少。
小雅不得不停下腳步,等着曾春見一起進了超市。
“去推一個小推車來。”曾春見兩手揣在兜裏,指使小雅道。
小雅依言推來了車,曾春見走在前面,看着冰櫃裏琳琅滿目的甜飲道:“這個裝兩瓶個……這個……還有這個……”
小雅一一照辦,打開冰櫃的門,将甜飲一件件整齊地放進推車裏,不過才裝到一半,小雅忽覺手腳麻木,心口被刀割了一般隐隐作痛,扶着推車彎下了腰。
“怎麽了?”曾春見見小雅忽然彎腰不動,神色一凝,難得投來了關切的目光。
小雅急急拉下臉上的口罩,擡起蒼白的臉,兀自将冰櫃裏的最後幾瓶飲料拿了出來,随即若無其事關上冰櫃的門,縮着脖子,喃喃道:“冰櫃太冷了,感覺呼吸不過來。”
“怎麽會這樣,你是怕冷麽?”曾春見看着小雅的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低聲問道。
小雅伸手輕輕撫摸着心髒的位置,像是找回了一點神氣,笑着道:“不是怕冷,是不能忽然靠近冰箱。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我爸說是以前給我動手術留下的後遺症。”
曾春見眼神一頓:“什麽手術?”
小雅笑着将推車推向收銀臺,含糊其辭道:“一個小手術,換了身上的某個小零件而已。”頓了頓,見曾春見一臉嚴肅的樣子,又舉手補充道,“抱歉,沒有在簽合同之前和老師你說清楚,不過我保證自己的身體完全沒什麽大問題。真的,那個零件在我的身體裏已經待了将近十年,最初的那幾年我都有好好去複查的,一次也沒有耽誤,你不信可以打電話問我爸,每次都是他送我去的醫院。除了不能忽然接觸冰冷的東西,其他沒有任何異常,絕對不會影響工作。”
曾春見将信将疑地點點頭,眉梢卻不自覺地擰了起來,不知道在想什麽事。
小雅推着車去付款時,收銀臺的阿姨盯着站在她身後的曾春見看了又看,笑道:“喲,你是曾春見吧,好幾年沒看見你了唉……咋留起啷個長的頭發哦,啥時候回來的咹?”見曾春見默不作聲,又笑着對小雅道,“喲,這是你女朋友啊,長得蠻可愛的嘛,是哪裏人額,訂婚沒有你們……”
小雅只覺得這人多管閑事,不想理他,曾春見卻怼道:“結不結婚關你屁事!”
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