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小雅将合同送至運萊酒店時,是晚上十點。
“哇,勞模啊,每天來回跑,累不累啊。”
阿霞拉開房門,接過合同放在筆記本電腦上,看着小雅,猶豫着開口道,“你啥時候搬酒店來住啊,你那張床我給你空着呢,你搬進來住多方便,有什麽事都可以口頭通知你。”
小雅來畢邊的時候就知道項目組給每個遠道而來的助理都配置了房間,與她同一個房號的是項目開發部的總負責人阮經理的助理阿霞。第一天會議結束後阿霞就帶她去辦理了房卡,但小雅推說還有事沒處理好,一直沒搬進來住。
現在阿霞又提起這件事,小雅察言觀色,只覺得阿霞說的不過是客套話罷了,自己不搬進來住,阿霞不知道多自在呢,誰願意與別人共享一間房呢。
“我明天就搬進來。”考慮到有時候會議會開很久,小雅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将行李拆分一部分搬進來。這樣一來,如果曾春見需要燒茶水或者手機充電也方便些。
“那好啊,明天啥時候搬進來?我明天一整天都在酒店不出去的,需要幫忙就說一聲哦。”阿霞低頭看手機,虛僞地笑着說。
小雅想了想,回道:“上午晚上吧,大概九點,我東西不多。”頓了頓,揮手道,“拜,我先走了。”
說完便帶上門下樓了。
下了電梯到一樓時,遇到了設計師溫明澈和他的助理小張提着一袋子外賣有說有笑地讨論着什麽。小雅連忙打招呼道:“溫老師晚上好。”
溫明澈笑着點點頭,問道:“這麽晚還出去啊?”
小張道:“她不住在這裏。”
溫明澈“哦”了一聲,道:“你一個人打車來的嗎?”
小雅想也沒想就點了頭。
溫明澈想起素日阮經理組織開會,別的助理大多時候都在會議室旁邊的休息室耍會手機閑聊。只有曾春見像個富家公子似的,衣來伸手,茶來張口,對小雅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恨不能小雅二十四小時都站在他的視線之內,看着就覺得累,遂深感同情地看着小雅道:“你住哪呢?要不要我讓小張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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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連忙擺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坐車回去。”
溫明澈不再堅持,叮囑道:“那你一個人回去小心些。”說完又湊近了些,低聲道,“別跟你家曾老師說今晚上見過我。”
小雅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點點頭,目送二人進了電梯。
出了酒店大廳,小雅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忽然“嘀——”的一聲響,曾春見将車從停車場開到了酒店樓下。
小雅伸手擋着前車燈刺目的光,走到駕駛座旁,拉開車門:“老師,我來開車吧。”
曾春見低頭發動車子,神情異常嚴肅,命令道:“上車。”
小雅愣了兩秒,本着不怕死的精神上了車,系好了安全帶。
“剛才我看了群消息,工程那邊在園林外部砌的圍牆被梁家寨子的村民推倒了,巡邏的保安和村民發生口角,出了點事,咱們去看看。”曾春見說道。
小雅拽着安全帶,聽他說話的聲音一點也不像是喝了酒的樣子,略略放下心來,不禁懷疑曾春見是不是酒後易醒的類型,而且是酒後喜歡串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類型。
因園林正處于初建階段,只劃了地線定了樁子,周圍的人家戶早已搬得差不多了,空置着一些古舊的土牆瓦舍。曾春見驅車擇土路去往事發現場的路上,夾道兩邊連個路燈也沒有,堆滿了廢棄的磚瓦、石灰、木柴以及陳年豆谷稭稈等等,俱是一副破敗荒涼的景象。
小雅知道,過不了多久這條路便會改造成雙車道,屆時,将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小雅……”曾春見忽然說。
“嗯?”
“快到值班室了,那邊路窄,石頭也多,我把車停在這塊草地上,咱們走過去吧。”
“嗯嗯。”
車停,小雅背着随身包下了車。五月天,即便是白日出了太陽,到了夜晚若是起了風,刮在褲腿上,一樣涼飕飕的,何況是走到鮮有人煙的田野間,更讓人從心底裏生出一股涼意。
“你冷不冷?”曾春見拔了車鑰匙,問車外只穿了一件圓領針織衫和工裝褲的小雅。
小雅連忙搖頭,看着他道:“不冷。”脖子卻是縮了一截。
曾春見裹了風衣下車,走過小雅身旁時,看了她一眼,自顧自走到車尾打開後備廂,從一個登山包裏拿出一件咖色的休閑夾克,隔着一米的距離遞給他:“這是我同學盤子的衣裳,洗沒洗過我不知道,你先将就着穿吧。”
小雅盯着曾春見手中的夾克,有些無措地站着。
“你要是凍感冒了,我上哪找個臨時助理去?”曾春見沉下臉,緩步走到小雅身旁将衣服搭在她肩上,冷冰冰地道,“穿上!凍感冒了我不負責!”頓了頓又道,“把我給你的帽子也戴上,哦,別忘了還有口罩。”
小雅無力反駁,心想曾春見每做一件事都會找到恰當的理由,全都是繞着工作展開,叫人想感受一下老板對員工的關懷都覺得是白日做夢。
小雅将随身包挂在倒車鏡上,先從裏面拿出帽子和口罩戴上,再低頭将夾克套在了身上。
“包就不用帶了,把剛剛買的紅牛帶一箱就好。”曾春見自作主張将随身包取下丢進車內,連同自己的手機也扔在了車上。
小雅無話可說,跟在曾春見身後去往後備廂。
“你拿得動嗎?”曾春見伸手去抱箱子,見小雅也彎腰伸手,冰涼的指尖不經意間擦過曾春見的手背。曾春見眉頭一皺,瞅了她一眼,“手凍這麽冰,你衣服沒口袋嗎?”
小雅尴尬地收回手摸了摸耳朵,道:“我在劇組的時候經常……”
“別跟我說在劇組的時候怎樣怎樣,女生就該有個女生的樣子,不要什麽事都搶在最前面。尤其是這麽重的東西,搬多了傷身!”
曾春見繃着臉抱起紙箱,不知道是觸碰了哪根神經,說話帶着怒氣,走過小雅身旁時又瞅了她一眼,微微嘆了口氣,“你要喜歡做藝人助理,你現在就回橫店去,我不攔着。”
小雅低着頭,臉上一紅一白,如身陷囹圄般,想要說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雅跟在曾春見身後,一步一挪,一前一後,慢慢走向小路盡頭的值班室。心裏卻是糾結萬分,說實在的,當時去應聘的幾個女生中,随便挑一個出來學歷都比她高,能力也比她強,但曾春見偏偏選上了她,給她開出的報酬也相當豐厚,抵得上她初入社會幹的第一份工作——藝人助理的三倍。
那時由于疫情之故,不便到場面試,曾春見讓工作室的一個測繪員加了幾個女生的微信,并把她們拉進了一個群進行視頻面試。輪到她時,因為緊張,語無倫次,連題詞卡上的話也念不通順,腦中空空的,心想完了完了,丢臉丢大了,于是慌亂之下提出了退出面試。
測繪員好心安慰她道:“沒事沒事,人一生有很多條路,此路不通還有下一條。下次好好準備,不要那麽緊張就好了。”
小雅紅着臉合上筆記本電腦後,眼淚不争氣地流下。
然而不到一分鐘後,曾春見便主動加了她的微信。問她:“你的名字,叫什麽?”
小雅垂淚敲下“王雅男”三個字,之後便再沒了回複。
直到晚上,小雅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在朋友家小區樓下遛狗的照片,曾春見忽然又在微信上問她道:“你喜歡狗?”
小雅懶懶地敲了個“嗯”字,三秒鐘不到,曾春見便回複道:“你什麽時候到廣東來?”
小雅瞪大了眼,盯着曾春見的柯南頭像半天回不過神。
還不等她回複,曾春見便将她拉入了一個初具規模的項目群。私信她道:“我後天下午會去河北石家莊,你如果有空檔,可訂機票到河北石家莊接我,我的手機號是185XXXXXXXX,回頭找我報銷~”
小雅來不及多想,便回複:“好……”因為太高興,好字沒發出去,發了一個手捧愛心的動态表情包。
然而,就在同一時刻,小雅之前跟的演員老師的經紀人也給她發了信息,道:“小雅,晨晨老師明天在石家莊有個電影,友情客串,就一天,你之前跟過她,最和她脾性,她最喜歡你拍的劇照,還是之前那個價,你看到信息把身份證發我,我給你訂機票。”
小雅當時不知道怎麽想的,回複了一個“好”字。許是每天的日子太閑了,太渾渾噩噩了,實在想找份工作充實自己,總之她當天就收拾行李去了石家莊,之後順利接上曾春見,跟着他去了廣東。
從第一次在機場相見,到如今,也不過二十五天,小雅卻覺得這二十五天前所未有的漫長,比在劇組一連三四個月熬夜點燈等演員統籌發通告還要漫長。
期間最難以捉摸的還是曾春見的脾氣,上一秒還面帶微笑,下一秒就莫名其妙地生氣。坦白來說,就是好的時候噓寒問暖,不好的時候恨不得她立馬滾蛋。
小雅甚至懷疑曾春見的腦子裏住着兩個自相矛盾的人格,一個極力挽留,一個拼命地想趕她走;一個希望她像藝人助理那樣無微不至片刻不離地照顧他,一個又十分抗拒她在跟前晃悠。
比如在廣東工作室內辦公時,總是不允許她像其他測繪員或者設計師助理一樣來回跑動,便是走的步伐大了些,曾春見便會拿眼神盯她,盯着她并不算很高的高跟鞋。
于是乎,小雅不得不換了運動鞋規規矩矩地走路——她實在無法忍受曾春見盯着她的腳走路的怪異眼神,就好像她是個忽然會走路的植物人。
“哎呀,小曾老師這麽晚還過來盯現場啊。”值班室的保安大叔舉起手電筒,披着軍大衣立在門口,看着曾春見笑道,“來就來嘛,還帶東西,真嘞是。”
值班室的燈光照在小雅臉上,将她從胡思亂想中抽離,小雅忙走過去幫曾春見将紅牛搬到值班室的桌上。
“跟你一起值班的小吳呢?”曾春見問。
保安大叔搓着手,将帽子扣在牆壁上,道:“被馮隊長抽到圍牆那邊去喽,建了又推,推了又建,都好幾回喽。梁家寨那幫子人不是好惹嘞,尤其是那個梁德遜,鬧了好幾回了。他小兒子不是前段時間放學回家在大河口那邊走丢了嘛,現在圍牆快建到大河口去喽,他兒子還沒找到嘛,見天疑神疑鬼嘞。一哈兒懷疑施工隊找來嘞那幫外地工人把他兒子拐跑喽,一哈兒又懷疑施工隊挖土牆房把他兒子埋喽,盡是找麻煩。這回鬧得大了,把巡邏的保安腦殼都打出血了,你們來晚咯,警察才剛已經把人帶走咯。”
“梁德遜?”
保安大叔道:“就新常街梁太公家的那個梁德遜,本地認識他嘞人都叫他梁老幺那個……好多年前,他還有個兒子,得病死了一個嘛……後來生的這個耳朵有點問題,經常半夜離家出走。”
“咳咳……”曾春見聽到“梁德遜”三個字,臉色微變,想起此前在運萊酒店門外電線杆上看到的尋人啓事,急忙問道,“那孩子……叫什麽名字?”
保安大叔疑惑地看着曾春見,道:“你是說走丢的那個小兒子嗎?學名好像叫梁雨羲。”
“梁雨羲……”曾春見低頭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保安大叔見曾春見笑得古怪,問道:“你見過那個娃兒嗎?”
曾春見擡眸,搖搖頭道:“沒見過,倒是在街上看見過尋人啓事。”說着看了小雅一眼,道,“我們回去吧。”
“嗯?”小雅皺起眉頭凝視着曾春見,不明白他開那麽遠的車過來,只是和保安說了幾句話便走。
曾春見前腳才走幾分鐘,一輛黑色商務車緊接着又從另一條岔路口路開了過來,停在不遠處。
“他走了嗎?”溫明澈喘着氣,披着風衣大步跑了過來。
這個他,自是指曾春見。保安大叔點頭,說:“剛走,阮經理他們已經報了警,等警察來處理呢。”
“謝謝,麻煩您了咳咳……曾哥他有胃病,這麽晚熬夜對身體不好。”溫明澈按着胸口,臉色蒼白地扶着趕上來的助理的肩膀,彎下了腰。
保安大叔看着溫明澈的面部狀态直皺眉頭,不明白溫明澈為啥不直接打電話叫曾春見不要來。正想着請溫明澈進屋喝點熱茶再去圍牆那邊呢,對講機的提示音響了,呼叫道:“各崗位收到請回答,河壩第二階段現場巡邏有意外發現,三號和六號出口值班室以及辦公樓值班室請立即支援維護現場。”
“啥意外發現啊馮隊長?”保安大叔擡眸看了一眼值班室的門牌號,大聲問道。
馮隊長冷冰冰地道:“大米口袋裝的一包人體碎骨,剛從土裏刨出來的,新鮮着呢。”
溫明澈心髒一縮,怔愣當場。保安大叔兩眼發亮:“在哪在哪,我這就去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