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曾春見将小雅送到聚緣酒店時,已是深夜十一點四十分。

“明天,沒有什麽要緊事,我同阮經理他們說了,放一天假。你到畢邊也有好幾天了吧,趁放假可以出去走走,不要總是待在酒店裏。”

曾春見說完,轉身走向停車場,一束刺眼的白光疾馳而過,掃到了他的臉上,曾春見避之不及,連忙閃到路邊,尚未看清來人,便被電瓶車上下來的女人一把拽住了胳膊,涕泗橫流地央求道:

“春見,我就曉得是你,你舅舅被派出所的人抓去喽,你和他們工程隊的人認識,你快去打個電話,叫他們放人吧,那工程隊的人和那幾個保安真不是個東西,以多欺少,竟撿軟柿子捏……”

曾春見眯着眼,低下頭,迷惑不已地看着眼前這個滿目淚痕,頭發斑白的女人,仔細辨認了半天,才認出是自己的舅媽——梁德遜的妻子,曾春見的舅媽。

近十年未見,舅媽徹底改頭換面,從當年的冷酷無情、孤高寡言變成了如今這副委委屈屈,滿腹怨言的樣子。

“這事,我也幫不上忙。”曾春見壓低聲音,冷着臉推開舅媽的手卻怎麽也推不脫。

“春見,他可是你舅舅啊,你爸咋死你曉得不,你和你媽,你們孤兒寡母咋熬出頭的,你要講良心啊,要不是你舅舅幫扶,要不是我睜只眼閉只眼,你們娘兒倆早都餓死了你曉得不……”

舅媽央求不成,便改了戰術,采取了攻心術,連哭帶跪地拖着曾春見的腿,一副求人求到底,丢臉丢到家的無賴樣,引得進出酒店的人側目而視,閑言碎語不斷。

正糾纏間,曾春見看到酒店臺階上去而複返的小雅,連忙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彼時的小雅已經摘了口罩和帽子,懷裏抱着盤子的夾克外套,看到曾春見被一個陌生女人拽住不放,急忙跑了過來,去扯舅媽的手道:“阿姨你先放開手,有話好好說。”

舅媽見有人走近拉她,猛地甩開她的手,正要破口大罵,待看到小雅的模樣時,忽然像見了鬼一樣,尖叫一聲,面目扭曲地從地上彈起身來,抱着頭鬼哭狼嚎般躲到圍觀的人群後面。

小雅也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抓住了曾春見的衣服,躲到了他身後。

“這姑娘……這姑娘你從哪帶回來的?”舅媽穩住心神,滿眼震驚地盯着小雅。

曾春見心煩意亂地道:“這是我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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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媽驚懼地看着曾春見,緩緩道:“這姑娘長得好像辰辰!”

小雅眼一瞪,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曾春見,心道,辰辰,辰辰是誰?難道是就是白景言說的——曾春見的表弟?

曾春見呵呵冷笑,回眸看了一眼小雅,道:“像麽?我怎麽看不出來哪裏像。哦,舅媽是對辰辰有愧,所以随便看見一個像辰辰一樣高一樣瘦的人,都覺得像辰辰吧。”

舅媽詞窮,破罐子破摔道:“好,曾春見,你長大了,有出息了,竟然跟你舅媽這樣說話。好,很好,你不去幫你舅舅,我自己去想辦法。以後你家有啥子事,也別指望你舅舅搭把手!”

說完,舅媽朝地上啐了一口,跳上電瓶車揚長而去。

“散了,散了吧……”圍觀的人面面相觑,四散走開。

小雅這才松了口氣,低頭将夾克遞給曾春見,道:“老師,衣服……”

話沒說完,一陣涼風吹過,小雅鼻尖一癢,忍不住以手掩口,閉目咳了一聲,等她睜開眼時,指尖斑斑點點,殷紅一片。

“流鼻血了吧,還不趕緊把衣服穿上!”曾春見怔怔地看了一眼小雅的手心,又看了看她的鼻子,面無表情地道。

“哦。”小雅虛驚一場,正欲伸手指擦了擦鼻子,曾春見眼疾手快,從小雅的随身包裏翻出了一包抽紙。

小雅手忙腳亂地抽出幾張紙,擦拭鼻子,原以為只是流鼻血,過一會兒就好了,沒想到擦了又流,流了又擦,沒完沒了,像個堵不住的無底洞,小雅不禁有些慌了。

“……”曾春見在一旁看着,說不慌是假的,忍不住抽了幾張紙親自上手捂住了小雅的鼻子。

“唔……”小雅瞪大眼睛,看着曾春見,暈暈乎乎,幾近窒息。

——

李書屏拉低帽子,在來訪登記冊上寫下“李書屏、白景言”及身份證電話號碼,掃了綠碼,亮出行程,保安看後才将他二人放進故裏中學的校門。

白景言仰頭看着天上的點點疏星,道:“以前進來都不用登記的,現在到哪都要掃碼登記。”

李書屏跟在她身後,道:“其實以前也要登記的,只是管得沒那麽嚴。”

白景言道:“是嗎?我以前從沒登記過,他們把我當成這裏的學生。”

李書屏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跟他們說你是我女朋友……”

白景言笑了:“別開玩笑了。”

李書屏:“我說認真的。”

白景言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面看着李書屏:“你還記得2010年的那個春天嗎?”

……

2010年,惠城某大學籃球場。

白景言從身後拿出一封畫了愛心的信封遞給李書屏,李書屏背着手站在她的對面,遲疑開口道:“你媽剛才打電話給輔導員,輔導員問我,說,今天周末,你為什麽不回家?”

白景言固執地道:“都說了我不想回去。”

李書屏柔聲道:“你媽媽擔心你。”

白景言低着頭道:“我想在學校裏玩,家裏太無聊了。”

李書屏默默地接過信封,遞給她一本書。

白景言看着未拆豎封的新書,兩眼放光:“《你是我的獨家記憶》,舟舟的新書,你在哪買的?”

李書屏嘆了口氣,看着她道:“回去吧。”

白景言擡眸一笑:“好……”

……

白景言回憶起當年的一臉花癡的自己,至今仍舊臉紅心跳,進一步走向李書屏,站定在他眼前,認真地道:“你給了我那本書,我就回去了,知道為什麽嗎?”

李書屏搖搖頭,猜不準她心中所想。

白景言面帶微笑:“不是因為那本書,是你說讓我回去我才回去的。我知道你沒看過那本書,你不知道故事的結局……他們沒有在一起。現在的我們,就像那本書名一樣,你是我的獨家記憶,僅此而已。”

李書屏眼中溫熱,緩緩道:“你在信裏,不是說等我到三十六歲嗎?”

白景言愣住:“你不是說沒看過,扔了嗎?”

李書屏垂眸:“我那是騙你的,只是那樣說說而已,好讓你心無旁骛地好好念書。”

白景言:“啊……你自己說的沒時間談戀愛的啊,那封情書不就等于不作數的嗎!”

李書屏雲淡風輕地道:“我是說沒時間談,可我也沒有拒絕啊!”

白景言擺手:“你讓我緩緩,我不管你有沒有拒絕……大學畢業的時候,你到畢邊,你也沒要告訴我啊。要不是後來我剛好在飛機場遇到你,你說畢邊還不錯,我都不一定到畢邊來,也不會遇到曾春見,被他纏着給你送了那麽多花。”

李書屏一字一頓:“可送花的人是你,就算花兒枯了,我也沒有扔,都在家裏珍藏着。”

白景言:“……”

李書屏擡眸,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景言,我快三十六歲了……”

一語未了,白景言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白景言看着屏幕上抖動的“曾春見”兩個字,毫不猶豫地按了接聽鍵。

“景言,快來幫幫我。”曾春見的聲音異常急促。

白景言豎起耳朵,大聲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你慢慢說。”

“小雅她流血了,鼻子裏一直流血,流個不停。我想開車送她去醫院,她不聽,死活不想去醫院。我今晚上喝了酒,雖然喝得不多,但我太緊張了,沒辦法集中精神開車。你快來幫幫我,好不好,景言,我求求你了,盤子的手機打了幾次都沒人接,其他的人……又都不太方便。”曾春見的話音裏帶着哭腔。

“好,好,你現在在哪,告訴我地址,我馬上打車過去……”

“聚緣酒店樓下,你快點來,我等你。”

“好,我一會兒就到。”

白景言挂了電話,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旁聽的李書屏。

“我送你過去吧,這麽晚了,不好打車。”李書頻道。

白景言笑道:“不用了,你不是來幫唐老師改試卷的嗎,快去吧,車鑰匙借我就行。只是流鼻血而已,我和曾春見能處理好的,你不用擔心。”

——

曾春見與白景言将小雅送到附近的人民醫院時,小雅看到醫院的名字居然暈了過去。

值班的醫生經過一番細致檢查後,告訴曾春見道:“病人沒有什麽問題,應是長期熬夜,氣血不足導致。挂個點滴就好了。”

曾春見點點頭,頹喪地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面容沉郁,一臉驚魂未定。

白景言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身側坐下,道:“我就說吧,不會有什麽大問題,讓你不要這麽緊張,你偏不信。”

曾春見:“我也不是緊張,就是……有點害怕而已。”

白景言看着曾春見的眼睛,猜了個大概道:“害怕她像你表弟梁雨辰那樣嗎?”

見曾春見不答,白景言又笑道:“不要杞人憂天啦,你不是說她之前在劇組做過藝人助理的嗎,那種一會兒日戲一會兒夜戲,黑白颠倒的日子她都吃得消,到了你這裏難道還能出岔子。除非你經常讓她加班改設計圖啊,不然她怎麽會熬夜。”

曾春見低頭小聲道:“怎麽會,我去哪個項目組都是讓自己工作室專業的繪圖員按客戶要求改圖,很少要求她改過。讓她改的都是較為基礎的,而且都是循序漸進地教她鍛煉她而已。”

白景言:“那她跟着你,主要是做些什麽?”

“因為同時跟的有幾個項目,經常去不同的地方走現場什麽的,所以讓她和項目組對接一些細節,訂機票和住宿。偶爾……”

“偶爾做什麽?”

“偶爾在早上或者晚上的時候給我泡咖啡泡茶,買點生活用品,用手機或者單反拍拍照什麽的。”

白景言撲哧一笑:“拍照,她還會這個?”

曾春見:“嗯,她很會找角度,拍照拍視頻都很好看。上大學的時候報動漫社,玩cosplay,還是個漢服黨,她爸就給她買了單反。畢業後因為喜歡拍照,喜歡到處旅游,就報名了願語藝人助理培訓班,去橫店當助理去了。”

白景言露出贊許的目光,看着曾春見道:“看來她對你還真是很信任啊,什麽都和你說。”

曾春見搖搖頭:“她也沒跟我說過,我只是無意間翻看她的微博知道的。她是個藏不住事的性格,遇到什麽煩心事都會往微博上發,大多時候都是發一些照片,拍照技術和那些專業攝影師不相上下。”

白景言點頭,笑道:“對了,把她拍的照片我給我看看,等我有時間,也找她給我拍照。”

曾春見連忙點開自己的手機相冊,遞給白景言看。

白景言一張張翻看着,雙眼發亮,捂着嘴驚嘆不已地道:“天吶,這姑娘不去做攝影師可惜了啊,你看這張的角度和調色,完全是大師級別啊,把你拍得也太帥了吧!”

“還有這張,這張……你們是在哪裏拍的啊,這麽多櫻花也太漂亮了吧!咦,這是南京夫子廟吧,這麽多梧桐樹等等,雨花臺,老門東,秦淮河,園博園,閱江樓,西塘古鎮,北京潘家園,南陽卧龍崗……”

“我的天,曾春見,你居然穿漢服給她拍,哦,我明白了,你之所以留長發就是因為這個吧。我看看你個人相冊有多少張照片,一千九百二十一張,我勒個去,你們這是去旅游吧,這麽多照片。”

白景言目瞪口呆地看着曾春見,曾春見面紅耳赤地将手機拿回手機揣進衣袋,心虛地道:“也不算多。”

白景言咽了咽唾沫,盯着曾春見的眼睛,盯着他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的眼神:“這還不算多,她跟你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竟然拍了這麽多張照片,太恐怖了。”

曾春見撩起耳鬓垂落的碎發,解釋道:“有些是風景,還有些是重複的。在夏語咖啡廳拍的那幾張,不是她拍的,是我同事拍的。”

白景言屏住呼吸,長長嘆了口氣,贊許道:“你同事也挺會拍的,若是不知道的人看了你的手機,一定會以為你是個極度自戀的人。”

曾春見溫聲道:“或許我真的是個自戀的人,因為自戀,這些年,一個女朋友都沒談上。”

白景言含笑道:“是你眼光太高了吧。如果真沒有适合的人,小雅是個不錯的選擇。”

曾春見僵着臉:“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白景言伸出食指戳了戳曾春見的額頭:“我是認真的,我覺得小雅很适合你,你們兩個在一起,應該有很多聊不完的話題。”

曾春見看着她笑:“讓你失望了,我們從來不聊工作之外的話題。”

白景言單手托腮,也笑着看他:“那你喜歡什麽樣的類型,我圈裏認識的好姐妹可多了,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像你這樣事業有成,性格又溫柔體貼,長得還很清秀的男生,可是很招人喜歡的。”

曾春見雙手交握抵在下巴上,低下頭,忍俊不禁:“我并不覺得。”

白景言:“打住,我問的是你喜歡什麽樣的類型。”

曾春見擡眼做冥思狀,半晌總結出一句話:“我也不知道。”

白景言不解:“你不會是……還沒談過戀愛吧。”

“你們在聊什麽呢?”李書屏提着一袋水果走到二人跟前,笑道,“我站這裏很久了,你們居然沒發現。”

白景言擡眸,笑着道:“在聊曾春見喜歡什麽樣類型的女生呢。”

曾春見倏地站起身,颔首笑道:“老師,你怎麽來了?”

李書屏打開袋子,眉目溫和地看着他倆,道:“來給你們送好吃的啊。”

曾春見看着袋子裏的水果,笑嘻嘻地拿了一個在手裏:“是我喜歡的梨子,謝謝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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