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溫明澈,你人呢?”
“春見,你聽我說,阮經理剛才打電話給我,金雞灣大河邊那裏,除了那尊觀音石,上游村子上還有一棵白果樹。聽村民說樹齡大概有上千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今天鑒定科的主任和工作人員都來了,阮經理說,你和我必須去一個,看看鑒定結果,如果真是一棵有歷史價值的樹,應該得到應有的保護,比如設置保護栅欄什麽的,将來園林竣工,說不定會成為林區的标志性景觀……”
“行了,我知道了,挂了!”
曾春見撫額挂斷電話,心裏又氣又急,氣的是他與小雅只是轉個身進醫院辦出院手續,不過五分鐘的時間,轉身走出醫院,便看見溫明澈便開着他的車飙過了醫院門口的黃燈,揚長而去,連個招呼也不打。急的是快遞員剛才打了小雅的電話,說是小雅忘在石家莊某酒店的相冊已經送到民宿了,因為寄件人勾選了貴重物品一項,遺失須快遞公司賠償,快遞員要求本人到現場簽字認取。
即便曾春見再三确認只是相冊,并不算特別重要,讓快遞員直接放在一樓收件箱即可,快遞員依舊固執地要等曾春見本人來領。
曾春見無奈,只得站在路邊攔車,小雅也同步拿出手機打車。
然而很不湊巧,最近的車也需要八公裏才能趕來。曾春見正考慮要不要等車之時,盤子的電話打來了。
“老盤,昨晚是不是通宵了,睡美了?知道打電話來了?”曾春見接通電話,沒好氣地道。
“罷球,老子懶得跟你啰唆,說吧,龜兒子,大清八早打老子電話幹啥?”盤子哈氣連連地道。
“到人民醫院來接我一趟,我昨晚喝酒了,沒開車過來。”
“你跑醫院咋子,生病了?”
“不是我,是我助理小雅,也沒生什麽病,就打個點滴而已。總之,你方便的話,來接我一趟吧。”
盤子沉默少頃,低聲笑道:“春見,不是我說,又不是啥子大毛病你也跟着去醫院。你不會對你家那姑娘……有啥子意思吧?”
“拜托你不要開玩笑,我對她就是老板和員工,師傅和徒弟,真沒別的意思。”曾春見咬牙切齒地辯解道,“李潘,我現在有急事。”
盤子聽到曾春見叫他名字,就知道曾春見是真的生氣了,連忙說道:“你現在找我,我也沒辦法啊。我人在公安局蹲着呢,剛從警察手裏拿到手機,就等着我媽來問話對質呢。要不是昨晚上遭他們逼問,耗不住說了實情,我別說睡覺,現在連手機都摸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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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春見愣了愣,擔心地問道:“咋了,不會是你那三輪車沒上牌照,肇事逃逸被抓了?”
盤子:“滾,老子車技比你車技好多了,而且我昨天早上就上牌了……算球,沒得啥子事,你先打個車回來,等有時間我再跟你說。”
曾春見笑:“你說不說,不說就是不拿我當朋友。”
盤子:“你就會這遭,從小到大就這樣……好吧,我跟你說,但你別告訴別人就是了。”
曾春見:“你曉得就快說吧,別婆婆媽媽的。”
盤子:“還記得我在鐵匠寨巷子口發現有人埋在磚頭下的事吧,那個死的包工頭,到現在還沒找到兇手。警察上門查訪,麻将館的館長和烙鍋店的王老板都說昨天晚上我有開車去經過那裏……警察偏聽偏信,認為我也是嫌疑人,不管我咋個說,愣是把我逮來公安局審問,審得老子一晚上就沒睡個安穩覺。”
曾春見問:“那你那天晚上,到底去沒去過?”
盤子嘟囔道:“去是去了,本來是想看下烙鍋店開沒開門然後請你吃東西,被那附近紅綠燈的監控也拍到了……有嘴說不清。”
曾春見一針見血:“你這個理由別說警察,是我也不信。你忽悠鬼呢,大晚上一個人開車去那裏。你老實說,別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盤子又氣又笑:“好吧,我以為憑咱倆的交情你會信呢……算球,老子跟你實說吧,那天晚上老子本來也沒打算去那裏的,老子本來是麻将館接我媽的,但沒想到出了一點小意外……老子看到有個男的咳咳……和我媽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地從麻将館出來,唉……老子也不曉得咋個說這種事,反正那個男的……在揚帆高新區一個塑膠工廠上班的,網吧裏見過好幾回,偶爾打個照面還沖我笑。”
“我跟你講,想到這個我就來氣,老子早就該懷疑的……有時候玩通宵的時候那男的還大方地請網吧裏的人喝飲料,我當時還認為他這人可以,經常坐他旁邊。偶爾買飲料也請他喝,他也經常點外賣請我吃,一來一往還加了他微信,約着他一起去網吧打游戲。”
“有時候有事去得晚了一樓沒位置,他還找單獨找網吧網管在二樓開包間,也不讓老子出錢,只說大家都是好兄弟好朋友,不計較這些……回頭老子還跟我媽說他這個人咋得不錯,我媽也只是點頭笑笑而已,讓我少玩游戲。”
“現在想起這些,老子就頭皮發麻,想抽自己兩大耳刮子,老子早就着他兩個套路了。”
盤子啐了一口,氣急敗壞地拍桌子罵道:“他媽的那男的狗娘養的居心不良,居然跟我媽有一腿。也不知道他們啥時候開始的,老子鬼火搓得很,就腦子一蒙逼開車跟了過去,跟着他們去了鐵匠寨那附近快要拆遷的某家賓館……咳咳,看到他們進去後我就原路回去了,剛好看到烙鍋店開門,順便就去看了看……就因為這個,警察就懷疑上我了,一開始問的時候老子嫌丢臉賣實沒好意思說。後來一想老子不說老子就跑不脫,索性就都交代了。他兩個要咋個搞老子管不着,反正遲早要面對的事情,反正房産證戶口本都在老子手裏,愛咋咋地……”
小雅約的車到了,小雅急忙跑過去拉開車門,曾春見不緊不慢地上了車,低聲道:“你就祈禱那個賓館有監控吧,邏輯推理上,警察應該會放過你……”
盤子深吸一口氣,苦笑道:“老子管球他們放不放哦,老子現在覺得蹲牢裏也舒服得很,不用見到那對狗男女。真的寒心得很,兩個都兜着我耍,經常去麻将館的那些大爺大媽說不定早就曉得了,就是沒人捅破這層窗戶紙跟我說罷了,都當我三歲小孩呢。不過等會兒不見也要見,唉,老子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遇到這種事,心煩得很,早知道畢業那會兒就去外地跟你混算了,眼不見為淨。”
曾春見:“多嘴問一句,那個人多少歲,長得咋樣?”
盤子:“三十出頭吧,比老子就大那麽三五歲,看起來斯斯文文,秀裏秀氣的像個上學的學生。平時悶不吭聲的也不咋個笑,對着老子倒是笑得鬼迷鬼眼嘞……我跟你講,看人不能看表象……我媽絕批是着這個狗日的那張狗皮子迷惑住了,回不了神了……啊,你問我啥,我媽?我媽我也不曉得多少歲……”
“我只曉得我媽以前跟我說過,她大概是十五六歲的時候嫁給我爸的……我媽,你曉得的嘛,我跟你講過的,我外公外婆以前是在公家上班嘞,生了我舅舅一個不能再有一個,七個月就把我媽用藥打下來了,送給一戶人家養。那戶人家就是我媽的養母家,待我媽也不好,也不讓我媽上學,就讓我媽讀了三年書辍學了。”
“後來讓我媽在家砍豬草喂豬做飯洗衣什麽的,聽我媽說造孽得很還經常挨打,後來十五歲就把我媽嫁給了我爸,說是嫁……其實等于是賣吧,我爸拿了點禮金,也不知道多少錢娶的……我爸那個人,又是個賭鬼,又懶又兇,又不肯出門找工作,都是靠給人家背點糞拉點東西割麥子種麥子啥的賺點錢,賺了又拿去堵,輸了錢就我媽和我動手踹腳,打的我見到他就怕。”
“有一次六年級快畢業開家長會,他得知我語文期末考考了二十一分的時候,直接把我拖到教室外面打,當着老師同學的面……不光我怕,我媽見到他也怕,經常去我外婆家住……到後來還不是被我舅舅他們勸回來,我爸每次都是死性不改,過兩三天也還是一樣。說起來都是淚,我媽在家種地養雞好不容易存點錢也被他敗光,前幾年着我舅舅勸了一回借了他幾萬塊,逼着他蓋了個新房子。才搬家沒幾天他就帶着辦搬家酒的錢就說要去外面闖賺大錢,結果沒幾個月就因為操作不當被工廠的機子攪到機子裏,死在了外頭……”
“我日,我咋跟你扯起這些呢,我要說的是啥來着,哦,我媽……聽我媽說,大概是嫁給我爸的頭一年生的我吧,唉……算起年齡我媽都四十在頭上了,雖然穿着打扮看起來是比同齡人年輕,聲音也很顯年輕,但智力上……因為是早産兒,思維比正常人單純,有啥想法都是和我商量着來,不會想那麽多彎彎繞繞,但是在這件事上,我媽居然沒跟我說。真是醉了,不知道咋個想的,也不怕有代溝。”
“大約你媽是怕你知道了不同意吧……”曾春見出聲道。
盤子默了默,接道:“我肯定不同意咯,都說蠍子的尾巴,後娘的心。我這憑空跑出一個爸來,跟我同輩,當着我面裝得人五人六的,好得跟親兄弟一樣,平時一個電話打過去,只要他再忙都會來幫我,但背後肯定嫌我礙事,巴不得我人間蒸發呢,你說是吧,等他當了我後爸以後還有我好日子過嗎……哎,不說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先挂了,警察帶着我媽來了,那狗皮膏藥也跟着來了……”
電話挂斷,曾春見收起手機,看着車窗外的三三兩兩攜伴而過的行人和交錯而過的車輛,一時間,心裏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沉悶感。
盤子會因為他媽有別的人而心懷不滿,而他卻不會表現出多大的反感。
盤子和他媽,除了那個男人以外,什麽事都能平心靜氣坐下來商量,很多時候,都是他媽聽他的,這在曾春見眼中,又是那麽的遙不可及的極其羨慕的親情關系。
他甚至可惡地想,即便盤子的父親曾經是個不折不扣愛打人罵人的賭鬼,但他的死至少讓工廠賺了錢,給了他們母子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而曾春見的父親……
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與母親的交流也少之又少,親情冷暖淡薄已極,記憶裏也似乎是沒有多少值得回憶的,留在腦海深處的較為難忘的時光,也只有曾經的那個破舊的土牆房子,和坐在房子外逗狗的少年……
“老師,下車了。”小雅下了車,拉開後車門,小聲提醒閉目養神的曾春見。
曾春見下了車,見自己已經到了民宿門前,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小雅道:“這麽快就到了?”
“嗯。”小雅點點頭,側身看了一眼停在出租車旁邊的快遞公司的三輪車,小跑着走了上去,沖坐在車上的快遞員笑吟吟道:“不好意思,久等了,麻煩找一下曾老師的快遞。”
快遞員順手将身側的一個包裹遞了過來,小雅接過包裹,轉身交給曾春見,曾春見拿過快遞,徒手拆開一角看了看,抱在懷裏,瞥了一眼還停在路邊的出租車道:“你坐車回去吧,好好睡一覺……”
說到這裏欲言又止,緊盯着滿臉堆笑小雅說道,“計劃趕不上變化,按現在項目的進展,我們在畢邊還要待很久,剛剛,我已經給聚緣酒店的前臺發了信息,續租了兩個月的錢。加上之前的,一共兩個月零十天。這段時間,不管上班不上班,你早上都要到我這裏來報到,給我泡一杯咖啡再走。”
小雅的臉瞬間喜色全無,像個蔫了的黃瓜般低下頭,半死不死地道:“知道了,老師。”
說完,不見有回應。擡起頭時,曾春見已經走進了民宿,只能從透明的玻璃門裏看到他埋頭拆快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