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因為民宿到聚緣酒店只有十來分鐘的路程,小雅并沒有打車,直接步行走了回去。快進門的時候還特意回頭繞着停在門外的盤子的車走了一圈,看有沒有被人刮傷。

幾分鐘後,小雅腳步歡快地跑進酒店,出了電梯口,走到房門口,剛拿出房卡準備開門,電話響起。小雅一看“超兇的金主爸爸”備注,頓時心如死灰,故意緩了十秒鐘才按了接聽鍵。

“小雅,我的水杯呢?看下有沒有在你那。”

小雅連忙翻開随身包,垂頭喪氣地道:“在的,老師,對不起我馬上送過去。”

“趕緊給我送過來,另外去夏語咖啡廳幫我買一杯咖啡。”

電話挂斷後,電梯叮零一聲打開,掃地阿姨扭着腰自帶BGM走了出來。

阿姨道:“喲,小姑娘今天心情不錯嘛,跟你男朋友和好啦。”

小雅:“是我老板。”

阿姨八卦地問:“男的女的?”

小雅還沒說話,那催命的電話又響了,有氣無力地拿起手機:“老師,還有什麽需要帶的嗎?”

“不要咖啡,我餓了,給我帶個飯吧,好不好?”

“好不好”三個字有點撒嬌的味道,小雅眼皮跳了跳,瞳孔放大,愣了三秒,低聲道:“番茄炒雞蛋,黃焖雞米飯,還是……”

“都行,我先睡會兒,到了叫我。”說完便挂斷了。

阿姨笑眯眯地看着她:“姑娘,沒有男朋友也沒關系,加油,現在國家放開三胎了!”

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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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雅将“外賣”送到民宿三樓303號房,猶豫了半晌才敲門。

“誰?”裏面傳來腳步聲。

“老師,是我,王雅男。”

“門沒關,進來吧。”

小雅輕輕推開門,撲面而來的便是一縷濃郁的薰衣草香味,關上門轉身之時,迎面看見曾春見穿着一件藍色T恤斜斜站在窗前,雙手捧着一塊毛巾正在揉搓頭發。

一天前,小雅才收拾過的幹淨整潔的床鋪上,現在堆滿了各種文件和雜七雜八的衣服,以及藍牙耳機、充電器、指甲刀、房卡、剃須刀、皮帶、吹風機、隐形眼鏡盒等物。

小雅回眸看了一眼旁邊空空蕩蕩的電視櫃和辦公電腦桌以及簡易置物櫃、便移式茶桌,嚴重懷疑曾春見有綜合性嗜床癖,什麽東西都喜歡放床上。

出于之前當藝人助理的習慣,小雅毫無怨尤地低頭開始整理床鋪。

曾春見擦完了頭發,也見怪不怪地走到茶桌旁邊聽歌邊吃飯。

二人各行其事,默默無語,空氣裏只有《送你十七歲日光》在慢慢流淌。

待小雅收拾完床鋪,曾春見也吃得差不多了,待他回過身,見小雅半蹲在地上拾自己的鞋子,忽然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大聲道:“放着,不要動,我自己會擦!”說着狠狠地瞅了小雅一眼,小雅條件反射地跳起身靠着門站定。

曾春見反應過來自己聲音有些大以後,連忙移開眼,看了一眼放在電視櫃旁邊的茶杯道,冷聲道,“你去幫我洗茶杯,洗完就回去吧。”

小雅怔怔地點點頭,一步步走過來,兩手抱着玻璃茶杯驚魂未定地去了洗手間,關上門後,小雅伸手撫了撫因為驚慌而不停跳動的心髒,艱難地呼吸着。

好不容易喘過幾口氣後,小雅壓抑着沉重的心情,走到洗手臺旁洗杯子,杯子洗到一半,滴答一聲響,小雅眼看着一滴紅色的血跡滴到了杯子外側。

小雅吓了一跳,擡頭看鏡子,這才發現自己又流鼻血了,連忙從旁邊的紙巾盒裏抽出紙巾擦鼻子。

一番折騰過後,小雅握着被子走出洗手間的第一句話就是低頭向曾春見道歉:“老師,對不起,我重新給你買個杯子吧。”

曾春見正坐在床頭櫃邊整理一盒藥貼,聞言擡起頭來道:“怎麽了?”

小雅摸了摸鼻子,擡起臉,小聲道:“聽人說,粘過血的杯子不吉利。”

曾春見眉頭微蹙,低頭拆了一盒藥貼,道:“不用,我不迷信,你回去休息吧。”說着背過身去,拿發圈紮起披在肩上的長發,脫了上衣自顧自地貼藥膏。

小雅站着不動,盯着曾春見背上有些暗紅的印子,道:“老師,我幫你貼藥膏吧。”

曾春見回頭,垂眸看着她手裏的杯子道:“随便你……”

小雅連忙将杯子放好,走過來坐在曾春見身後,給他貼藥膏,不及巴掌大的小藥貼,從脖子後,貼到脊梁骨中間,一張一張,中藥味極濃,掩蓋了薰衣草的香味。

“以前,才進入社會的時候,每天都要到處跑,去工地實地考察驗看,和施工師傅以及客戶溝通,經常加班熬夜修改設計方案和圖紙,時間長了,身上就總是各種不舒服,特別是下雨的天氣,不是這個關節疼就是那個關節痛。”

“後來,連眼睛也近視了,雖然不是特別近視,卻也不敢戴眼鏡,生怕別人戴着有色的眼睛看我,會覺得我很馬虎,不信任我。”

“再後來,又檢查出胃病,更不敢掉以輕心,想把喝咖啡續命的壞毛病戒掉,卻總是戒不掉。我大概也就這樣了,向往爬也是再沒勇氣,可總算沒有辜負這些年的努力。”

“你知道嗎?我十七歲就靠自己在外打工賺學費了,在一個人生地不熟沒有任何朋友親人的地方,那時候可比現在苦多了,吃得也沒有現在的好,可我一點也不覺得苦,總想着熬過去就好了,然後熬着熬着就走到了現在,仿佛一眨眼之間的事。”

“再過幾天,就三十歲了,別人到了我這個年齡,孩子都上幼兒園大班了,可我卻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這本來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一個人過也沒什麽不好,省得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操心。可是……我還是會焦慮,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這樣,焦慮着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一夢不醒地死掉,死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陌生的地方。”

“這時候,我就總是莫名其妙地睡不着覺,有時候即便是睡着了,夢裏也是一片荒蕪。醒來了,心裏仍舊還是孤獨的,孤獨得就像埋在深海裏的種子,見不了光,也發不了芽。”

曾春見自顧自地說着,小雅默默地聽着,沒有接話。

待拆開的藥膏貼完了,曾春見重新套了一件白T恤轉過身,笑着對小雅道:“怎麽樣,你是不是有時候也有這樣的想法?”

小雅低着頭:“有過……現在好多了。”

曾春見眉心緊蹙繼續說:“但你一定不知道我所說的‘見不了光,也發不了芽’指的是什麽,這件事在我心裏壓了很久,一直想說出來,可是又怕說出來惹人笑話……”

小雅大膽猜測道:“老師其實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吧……”別問她怎麽知道的,她是憑直覺猜的。

曾春見豁然睜大眼睛,點點頭,對她笑道:“去洗洗手吧。”

小雅洗手回來,正準備告辭之時,卻看見曾春見從床頭櫃裏拿出了一個藍白條紋的織錦小盒子,若無其事地放在被子上,一邊低頭看手機一邊道:

“這是我之前和溫老師去惠城西湖游玩時,順道去逛了逛一個大學同學開的店,因為想留個紀念,就找他用玉石做了一條項鏈。這些年一直帶在身邊,有時候翻出來看見了想扔了算了,又覺得扔了實在可惜,好歹是別人熬夜趕工出來的一片心意。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送給你了。”

小雅自然不敢嫌棄曾春見給她的東西,很自然地就伸手拿在了手裏。

一條項鏈而已,以後也可以當做他們師徒之間的念想吧。

小雅這樣想着,和曾春見道了別,便拿着盒子走出了房門。

出于好奇,她實在忍不住拉開盒子看了一眼。

只一眼,小雅就呆住了。

曾春見大學同學的手真巧,居然将一顆相思子嵌在了一片水滴狀的晶瑩透亮的白玉中心,玉滴上方有孔,穿着一根細細的銀色鏈條。

——

一牆之隔的屋內,曾春見抱膝坐在床頭,呆呆地看着打開的床頭櫃裏——仰面躺着的一個顏色灰暗的相框。相框上的玻璃許是因為快遞運輸不當,碎了一塊,卡在邊角,突兀地翹起。

他本該生氣的,在看到玻璃的時候,但他沒有。

玻璃碎了再配一塊就是,但是相框裏的少年卻是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曾春見發呆不過十分鐘,電話鈴聲便響了,曾春見看到“阮經理”三個字,閉眼嘆了口氣,還是接起了電話。

“小曾老師,你在聽嗎?”

“在,阮經理,有什麽事嗎?”

“小曾老師,這個事,怎麽說呢,昨天會上就該提出來跟你說的,但是我當時看你那個樣,好像不是很舒服的樣子,我就忍住沒說。因為這個事吧,在會上說起來,必然會引發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搞不好直到開會結束,也沒個結論。但是昨天回去想了想,我又實在不是個藏得住話的人,就跟資方說了這事,争取他們的意見,才将這件事确定下來……”阮經理東拉西扯地道。

曾春見斂起散亂的心神,沉聲問道:“阮經理,你有什麽話就直說。”他最不喜歡阮經理說話沾泥帶水。

“額……那我就直說了。”阮經理輕咳一聲,終于切入主題,“就你還沒到畢邊的前幾兩天,在工作群裏,你和小溫老師根據項目攝影組的資料和照片,遞交的那份分析報告,報告中不是牽涉了大河口那邊半山腰上的一所老宅子,還記得嗎?當時,資方的人比較傾向于溫老師的方案,打算将原本規劃為‘園中園’的那處舊房子拆除另築成鄉村田園式的嶄新建築。但是今天,資方和鑒定方面的專家上山實地勘察,除了看那棵千年白果樹和那尊觀音石等等,順道也爬上半山腰,去看了那所老宅子。”

“經專家鑒定和提議,說是那個宅子頂上雖然開了天窗,終日風吹日曬,但那個牆經過上百年的光陰,倒是很堅固厚實,又是以前的古法澆築,窗戶上的一些雕花,門上的一些天馬行空的漆畫也很有意思,若是推翻重建是地方代表性文化建築的一大折損……所以,資方又重新改了方案,認為你之前提出的舊屋改造,擇善修複最為妥當,所以讓我跟你好好談下這個事。”

“嗯,我明白了。”曾春見嘴角上揚,低聲笑了笑。

“你明白什麽了?我話還沒說完呢。”阮經理繼續絮叨,“資方讓我轉達的意思大概就是這樣,另外話也給你擺這了,我知道你之前也搞過室內設計。這個宅子,要怎麽個搞法,我是不懂得的,我只負責拿單報賬。這個我倒是不擔心,我就是擔心……小曾老師你有在聽嗎?”

“我聽着呢,請說……”

“今天資方與鑒定科的人上山去,回頭還要吃飯呢,我也沒叫你,叫了小溫老師過去,就想着讓你好好休息,你曉得不。我是真擔心你這個身體。那天在酒店一樓會議室,拿杯子手也在那抖,臉色也很不好,一散會,跌跌撞撞就往外走,把我給吓了一跳。還有小溫老師,當着大夥和你的面啥也不說,背後逮着我就叮囑我,讓我少給你派點工作……”

曾春見打斷他的話:“抱歉,那天,遇到我中學時候的老師,有點意外。”

“誰?你的老師……讓我想想,當時就那麽幾個人,是給你搬椅子的戴眼鏡的那位服務員嗎?”阮經理毫不避諱地道。

曾春見有些愕然地“嗯”了一聲,沒有接話。

“難怪你當時那麽生氣。”阮經理嘆了口氣,說道,“聽小溫老師跟我說,他……你老師以前是在故裏中學教書的,人很善良,是個難得的好老師。只可惜後來被開除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說到這裏,阮經理又疑惑起來,憑着直覺道,“去年七月份,咱們在深圳聚餐的時候,你喝醉了,嘴裏念念叨叨的,我送你回酒店的路上,你昏頭昏腦地抓着我胳膊問我‘為什麽打電話不接,加微信也不同意……’什麽的,我當時以為你失戀了正準備安慰你來着。結果你又低着頭對着我,哭着說了一聲老師對不起一連串的對不起……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我當時就覺得莫名其妙,現在才想起來忍不住好奇想問你一句,你是把戴眼鏡的我誤認為是你的老師了吧。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麽事,那句‘對不起’如今說出口了沒有?”

“抱歉……還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曾春見沒想到他會舊事重提,萬分窘迫地說道,“那次喝多了,給您添麻煩了。”

阮經理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小曾老師,也許你所謂的合适的機會,只是借口。有些人,只要想見,總有辦法見得到。你若真覺得對不起你的老師,你該親自去登門拜訪。你是他的學生,學生犯了錯,哪有老師不原諒學生的道理。”

曾春見覺得的今天的阮經理不是一般的啰嗦,不過能讓他心悅誠服的啰嗦是第一次聽到。

“你說得很對。”他居然被說動了。

“那我就放心了。老宅子的事你也記着,交給你了。另外,工程那邊新築的牆被推了,項目得暫緩兩三天。這幾天你就不用來酒店開會了,好好琢磨這個翻新宅子的事,帶上你的助理去現場看看,有什麽需要我們協助的盡管開口,小溫老師也跟我說了,不管怎樣他都很樂意幫你的忙。資方也很期待這件事的進展,希望你盡早提供3D初設稿。”

挂了電話之後,曾春見的心裏湧起一股破釜沉舟的沖動。

這一次,說到做到,絕不退縮。

披了外套匆匆下了樓,曾春見一眼看到斜對面的公交車站。

是十路公交車必經之站!

上學的時候,偶爾會看見李書屏提着一個黑色皮包,徘徊在老舊的電線杆附近等車。

那時的公路狹窄至極,坑坑窪窪且塵土飛揚,僅能容許一大一小兩輛車擦塵而過,中間連一輛自行車也不能插足,連個站牌也沒有。

那麽遙遠的事,卻依舊記憶猶新。

如今的公交車經停站都換上了可夜視的智能電子站牌,旁邊還設有供人避雨休憩的候車亭,亭內的公示欄目上張貼着講文明樹新風的卡通人物海報。

連路也是新修的,不過也才修了三年。

一切都煥然一新,一切都天差地別。趕上了外省的城市鄉村,甚至叫人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像是一場夢。

十路公交車姍姍來遲,曾春見臨上車才想起來沒戴口罩。正當他準備打退堂鼓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身側伸了出來,遞給他一個單獨包裝的黑色口罩。

曾春見怔怔地轉眸,見遞給他口罩的人擡眸,眨着一雙溫柔清澈的眼睛,對他低頭一笑。

“李老師!”曾春見差點驚呼出聲,慌裏慌張地戴上口罩,快步走進車門,拿出錢包投錢時,手一滑,錢包又滾到了門外。公交車司機看在眼裏,盯着曾春見像是看着一個腦袋被門擠過的人。

被門擠過的曾春見連忙下車撿錢包,李書屏眼疾手快,已彎腰拾在手裏,遞給了曾春見。

“還是那樣馬虎。”李書屏凝眸看着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曾春見,溫聲批評道。

曾春見虛心受教,跟在李書屏身後投幣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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