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白景言躺在空蕩蕩的老式木床上,望着百合繡花帳頂,心想,這一回,是該下定決心離開這裏了。
她跟李書屏之間,即便相識了十來年,可真正相處的日子又有多少呢。
大抵是到了真心想離開的時候吧,她開始無意識地回憶和李書屏相關的一切。
她想把回憶擱淺在這個地方,再把傷痕累累的自己打包好,無聲無息地離別。
可她害怕這樣的離別将來有一天還會後悔,會一遍一遍地責問自己,為什麽不願意多等一等呢,他明明說了會回來找你的啊。
可為什麽她忽然不想等了呢,是他把自己拉黑了嗎。
從前他不也做過這樣的事,那一次可以原諒,這一次,為什麽就不能原諒呢。
她想,她不是不願意等,只是沒有期限的孤獨的等待,太累了。
就像把她整個人都掏空了似的,用沒有感情的自己守着一部沒有感情手機。
她甚至懷疑她是在和一部手機談戀愛,手機的那一端是誰她不知道,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像。
那個模糊的影像裏,記錄着她愛的人,她沉溺在最初的那份美好裏,仿佛又回到了他們相見的第一天。
兩個原本不相幹的人聚在食堂打飯,前擠後擁的都是剛下學的各系的學生。
這個年齡的大學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精力旺盛,飯也吃得多,也排得起長隊,吃飯熱熱鬧鬧的,非要等同一個班的人都到齊了才下筷子。
白景言吃飯沒那麽積極,排隊也沒那麽積極。在她眼裏,吃飯靠搶的人都是“餓狼”,叽叽喳喳,滿頭大汗,不像讀書人,倒像是菜市場的“攤販”。
白景言不願和“攤販”為伍,眼前是一條左右擺動的長龍,她站在長龍的後面,優哉游哉地從口袋裏摸出一盒口香糖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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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長龍腹部又擠進了三個男生,隊伍向後挪了幾步,白景言注意力不在吃飯上,在一道未解的歷史問題上。一個沒留意,被前面的女生的後背向後怼了幾步。
白景言連貫性地向後退了兩小步,踩在了某個男生的腳上。
白景言回頭看着那雙雪白色的球鞋上的兩個腳印,“對不起”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對方便溫柔地開口道:“沒事,沒事……”
白景言臉上微紅,忽然沒了吃飯的欲望,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狼狽地走出隊伍,到旁邊的酸辣粉窗口,點了一碗酸辣粉。
很巧的是,那個男生也離開了隊伍,點了一份一模一樣的酸辣粉,坐在她對面。
白景言的臉是熱的,是吃酸辣粉熱的還是看到那個男生坐在她對面熱的,她不知道,也無暇去想。
濕漉漉的餐桌上泛着油光,白景言在那油光裏看到了那個男生的臉,齊眉的發,英挺的鼻,眉眼低垂,睫毛很長,有些嬰兒肥的幹幹淨淨的臉埋在熱氣籠罩的薄霧裏,叫人一不小心就失了神……
熱氣在額頭凝結出一顆顆細小的汗珠,男生握着紙巾擦着汗。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專注,對面的男生也看了過來了。
“……”四目相對,白景言慌忙握着筷子低頭,只想着快點結束這樣尴尬的局面。
索性男生很快吃完了,抱着碗離開了座位。
白景言随後也抱着怎麽吃也吃不完的酸辣粉離開了,腦袋裏的歷史題也換成了男生的那雙雪白的球鞋,球鞋上有兩個髒印子,白景言好想把它擦幹淨……
之後的日子,白景言一如既往地過着。上課下課吃飯回宿舍,和她說話的人寥寥無幾,她願意與之聊天的人更少,大多數時候,她喜歡抱着筆記本電腦去圖書館。
在知識的海洋裏遨游,用文字裏盡情地釋放自己的情緒。
枯燥的,乏味的,彷徨的,希冀的……
偶爾倚着窗戶,看着窗外的世界發呆……
中秋節到了,三天的假,去哪玩呢……
奶奶似乎才去世了一個月,卻好像已經隔了很多年。爸爸去世僅僅過了一周,她就已經不會在半夜掉眼淚了。媽媽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弟弟妹妹,雖然電話裏催着一定要回去過節,可回去又有什麽意思呢,看着別人一家人其樂融融開開心心,她只覺得自己多餘。
好像生來就不屬于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容不下她。
“同學,十點了,圖書館快關門了,請盡快把書歸還原位,或者去借閱室辦理借閱。”一個年長的學姐走過來,敲了敲她的桌面。
白景言合上筆記本,抱着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去了借閱室。
這本書她小學就看過了,現在卻還想再看一遍。似乎看着別人經歷過的苦難,她就不會苦一樣。
進借閱室後,她看到了他,戴着眼鏡的他。稚氣未脫的臉上帶着疲憊的笑,說話的聲音溫溫柔柔,不疾不徐。
他好像瘦了,白景言這樣想着。
可這又與她有什麽關系呢,他們原本就毫不相幹的。
奔着“毫不相幹”四個字,白景言有了底氣,急匆匆地走了過去,把書放在了借閱臺上。
“嘿,你們商量好的嘛,借的書一模一樣。”學姐笑着打趣他二人。
兩個人臉上卻一點笑容也沒有,抱着書相繼走出了圖書館。
圖書館門前有條林蔭小道,小道的中央有一片月牙形的池塘,池塘裏每隔幾厘米鋪了圓圓的像荷葉一樣的石板路,僅僅夠一個人通過。路兩邊稀稀拉拉地種着幾株淡紫色的睡蓮,月華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清風徐來,蟬鳴聲從繁密的樹葉間漏出來,和着水聲流淌,靜谧而美好。
男生繞着池塘走,白景言提着裙子走池塘中間的小路,只要任何一個人走得快些或者走得慢些,他們就不會在路的盡頭有交集。
白景言選擇了漫步,幾分鐘就能快步走過的池塘,她偏要走個十幾分鐘。
回到宿舍只會看到新學期“舍友”的笑臉,禮貌客套地問她是不是約會去了,是不是參加什麽社團活動了。
她也不善于迎合這樣的客套,每天都是踩着點,等宿舍快要關門熄燈了再回去。
那時候大家都快睡了,便不會問了。
白景言從圓形的石板上跳下來,跳到池塘邊的小路上。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回過頭,那個男生也已經不在。
白景言松了口氣,抱着書繼續往前走,走到林蔭小路的盡頭,那裏立着一盞明燈,明燈下有個熟悉的人影,抱着書,低頭看着手腕上的電子表,像是在等什麽人。
等誰呢,白景言愣了一下,抱着書回頭看了一眼,路上一個人沒有。
管他呢,白景言抱着書朝前走,目不斜視,耳聽八方。
等她經過那個人身旁時,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地上。
地上有兩個影子,不遠不近,被燈光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幅剪紙。
影子在快要到女生宿舍樓的時候分道揚镳,很快沒有蹤影。
空蕩蕩的路口,靜悄悄的,陌生得很。四周的綠化樹隐在黑夜裏,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怪物,随風搖擺,發出沙沙沙的聲響,
白景言忽然有些害怕起來,抱着書直奔宿舍大門。
宿舍裏的女生還沒睡,在糾結加入那個社團。見白景言神色慌張地跑回來,齊刷刷地看向她:“你不是也還沒選社團嗎,考慮了這麽多天,想清楚了嗎?”
“還沒想好,我比較懶,不經常去社團。”白景言躲回床上,拉上了床簾。
“我覺得書畫社團挺适合你的,他們書畫社團正缺人呢,報團了可以經常請假,只要大活動的時候在就行。”一個女生說。
“對對,我也想去書畫社團,氛圍很安靜,就是書畫社團書呆子比較多,比較悶騷,去了也不會有幾個人認真練字,整個社團活動室經常是空的……”另一個女生說。
“不過他們書畫社團的副社長李書屏挺有心的,會認真教社員寫字……”
“嗯嗯,比正社長用心,可惜不是每次社團活動都很少看見他……”
“那肯定咯,人家勤工儉學知道嗎,忙着呢……”
白景言掀開床簾,懶洋洋地道:“給我報個書畫社團。”
李書屏是誰她壓根不關心,她只知道活動室經常是空的,方便她碼字睡覺。
……
第二天晚上,下選修課後,白景言跟着宿舍提議她報書畫社團的舍友去報到。
進活動室後,看着拼在一起的長方桌,她後悔了——上面擺滿了毛筆、筆架、筆擱、硯臺、鎮紙和裝滿黑水的水盆,桌上橫七豎八地擺滿了羊毛氈子,氈子上沒喝完的啤酒罐、煙蒂、墨汁和國畫顏料混為一談,正往下滴着五顏六色的水,簡直像是個幾年未經整改的垃圾場。
“打攪了,我們先出去透透氣……”舍友拉着白景言的手捂着鼻子往外跑。
領她們進門的男生急忙叫住,道:“哎哎,別走啊,這是昨晚上正社長他們聚會搞活動沒收拾幹淨而已,我們副社長聽說有女生報社團,馬上就來……”
一語未了,走到門口的白景言擡起頭,正對上副社長李書屏的眼睛。
他鬓角挂着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跑來的,臉上卻分明帶着笑。
“等下我會收拾幹淨的,你放心。”他喘着氣,擦着額頭上的汗說。
白景言凝視着他的笑,又不後悔了,心中莫名地有些暖意流過。
之後,每次從別人口中聽到“李書屏”三個字,她的心都是暖的。
書畫社團的活動,她一個不落地參加,總希望可以看到他。
但能看到的機會卻很少,尤其是周末,基本上不可能看到。
與她同去的舍友很快就退了社,重新進了其他社團。其他舍友也總是去不同的社團,換來換去,當玩游戲一樣。
白景言卻不一樣,平常的活動時間太短,大家都忙着自己的學業,只有周末的時候,才會一整天泡在活動室。一開始她很讨厭活動室的墨水味,漸漸地竟然習慣了,像着了謎一樣,買了宣紙毛筆和墨水顏料,在宿舍也練起來。
有時候練一整天都字,有時候畫一整夜的畫。
宿舍裏的人都說她太用心了,這樣下去遲早會近視。她不聽,一如既往,直到有一天晚上熬夜感冒了,頭暈眼花,爬不起來了,她才躺在床上休息。一躺就是好幾天,社團的活動也拖了一天又一天。
彼時正值初冬,天氣涼,總是幹咳,咳着咳着,總怕影響到宿舍的舍友們休息,于是一下課便去了圖書館。
她忽然想通了,反正看不到那個人,又何必一定要去書畫社團呢。
生了一場病,字也落下了,畫也落下了,一腔熱情也消耗了個幹淨。
她又重新回到了一成不變的大學生活。只有偶爾經過池塘的時候,還是會想,他那天站在那裏是在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