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有問必答的王仔應付完專案組的刑警,歪着頭斜着身子坐在審訊椅上,目光炯炯,一直盯着牆壁上的挂鐘,一夜不曾合眼。

從昨天上午到今天上午,已經過了二十三小時,在沒有任何直接證據的情況下,他應該很快便能被放走。

負責陪審的王隊長時年五十四歲,頭發花白,此刻就站在單向透視的玻璃門外邊,手裏拿着審訊結束後的筆錄,腦袋裏一團亂麻。

才從調職過來實習不到半年的另一個女偵查員低聲道:“師傅,要不等隔壁審訊室冼隊長審完了,讓他再審審,他點子最多說不定還能再審出點什麽有用的東西……剛剛專案組的那個刑警大叔問的那些問題,說實話,師傅,他們是別的地方派過來的,對咱們這根本不熟悉……說的都是普通話,對王仔這種混社會的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王隊長眉頭緊鎖,眼睛死死地盯着玻璃門內的王仔,心中疑雲重重,自顧自地說:“冼安然最近撞鬼了,又是小孩失蹤,又是碎骨頭亂抛,哎,一個沒搞明白又來一個……對了,李小兵那邊怎麽樣了,招了沒?”

女偵查員道:“招了,專案組的有個老刑警唬他兩下子酒就醒了,說磚頭确實是他用狗血塗在上面故意扔那幾個人的家裏,拿來恐吓他們,想找出殺害他爸李彪貴的兇手。”

王隊長握着着筆錄,氣的發飙:“這不是添亂嘛這。光憑一枚血指紋,還是王仔自己的指紋,就把人帶回來審,之前抓了個李潘,結果審出個什麽了,還有這個王仔……”

女偵查員戰戰兢兢地說道:“市法醫中心已經确認李彪貴的遇害的時間是在淩晨一點到兩點之間,那個時間段,只有王仔在巷子裏。現場收集的煙頭技術部分析出了結果,有一半都是王仔抽的。他或許确實是不想回家,怕他爸催婚,擱那抽煙消磨時間,目前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動過手。”

王隊長打斷她道:“李彪貴致命傷的檢查結果了嗎?是頭部還是腹部?”

女偵查員低頭看着腳尖,一臉難以啓齒地道:“都不是……致命傷是下/體,那麽多血都是用類似錘子的工具暴力攻擊下/體滲出來的,兇器還沒有找到。不過通過屍表檢驗,這個李彪貴死前的八九個小時之內,還和另一個女人發生了性關系。法醫檢測了他下/體的精斑和血液,估算那個女人的年齡大概在二十歲上下,範圍不超過五歲,有很嚴重的皮膚病。結合之前冼隊長的推測,動機恐怕真的是仇殺,而且是有幫手協同作案。”

王隊長眼神犀利:“看來明天還要加班跑一趟李彪貴家裏,找他老婆孫小柔和兒媳婦曾文靜唠嗑了。”

女偵查員道:“師傅,孫小柔這兩天忙着辦喪事收錢呢,屍體都還沒入土為安呢,錢到手就坐高鐵去廣東找她妹子玩去了。家裏只有曾文靜和她的七個娃兒。”

王隊長陰沉着臉:“那正好,咱們要找的就是她。”

女偵查員眼皮一抖,露出了難以描述的神情,看了一眼玻璃門內的王仔,說:“師傅,我總覺得這個王仔有所隐瞞。他背的那把吉他進巷子的時候還在,出來就不見了,肯定有鬼。”

王隊長眯着眼睛看着女偵查員,彎腰語重心長地說:“這個案子牽扯的水太深了,咱們又不是專案組的人,配合冼安然一個就夠累的了,上面來的人,應付一下就行了。別瞎摻和,記住,該問的問我,不該問別問,那個碎人骨的事,關系着野生動物園的開發建立,那才是上面立案偵查的重點對象,咱們官卑位淺,只是協助調查懂嗎,人家上面來的都是精英,辦過大案子的,旁觀者清,你擱哪兜一堆沒必要的亂七八糟的底,會影響人家的偵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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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偵查員從兜裏拿出一個小本本,飛快看了兩眼,忍不住道:“可是師傅,那個李潘、楊桃、王仔,包括李小兵的老婆曾文靜。我查過了,他們以前都是故裏中學的學生,而且是同班同學……來警局做筆錄的李書屏就是他們的班主任和英語老師,曾文靜初二辍的學……楊桃和王仔初三辍的學……前後離中考只差三天……楊桃每年都回老家來,王仔也會回來……他倆回來的時間都差不多……都是在每年的端午節前後……”

王隊長瞪他一眼:“這是你私下訪問的嗎,能說明什麽呢?”

女偵查員拿着自己在村裏暗訪回來的小筆記本,睜大眼睛道:“說明王仔和楊桃他們兩個人有問題啊,那個叫李潘的也是,表面上看起來好像因為他媽和另一個男人的事心煩意亂,其實一直在故意繞彎子回避我和冼隊長的審訊,把楊桃和李書屏說得很不堪,說楊桃和李書屏師生倆不清不白,說李書屏是因為喜歡楊桃才打那個糾纏楊桃的男的,所以被學校辭退……一句話都沒提到王仔,好像王仔住到他家只是個巧合一樣……”

王隊長一個頭兩個大,說:“你想得太多了,沒有證據光瞎想是沒用的。李書屏這個人我認識,以前我兒子也是他學生,他對班上的學生都那樣,我兒子有段時間沉迷網絡不想上學,他就跑家裏來勸。曾文靜初二的時候辍學,他不也一樣跑人家家裏去了。結果又怎樣呢,人家該嫁人還不是嫁人……他能管得了嗎,他舉報有用嗎……他不看看自己班上六年級升初一上去了多少人,我兒子跟我說了,全班八十多個人,上初一的就三十多個,到初三就只剩二十一了。全都跑外面打工去了。參加中考的有幾個你知道嗎?就十五個……和現在比,那是啥時候哦,曾文靜娃都懷了跑得脫嗎?生米煮熟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曉得不……你師傅我今兒就跟你明說了,你不知道吧……幾年前,舉報楊桃他爸賣黑煤,害他爸進監獄的人就是王仔,王仔他媽就是買了未經國家安全檢測的煤炭回去燒火爐,關了窗戶睡覺被煤氣毒死的。他自己也差點被毒死,大晚上迷迷糊糊還背着他媽的屍體上街上的小診所去看病,得虧他命大沒死,也虧得他爸媽早就離婚了,沒住在一起,不然他們一家四口人都不知道能活幾個……”

涉世未深的女偵查員聽到這裏,着實愣住了:“好吧,是我想得太多了,我居然懷疑他們倆有感情關系,唉……”

——

八點十分,王仔穿着外套,滿臉疲色地跟着輔警走出了審訊室。

“未結案之前,暫時不能離開畢邊市,請你随時聽候傳喚。”女偵查員跟白班的偵查員做完交接工作之後,緊盯着王仔說。

王仔低頭活動着兩手手腕,擡起頭來時,嘴角微微上揚,輕蔑地看了她一眼,眼角餘光掃到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冼安然時,又抿了下去,沉着臉走出了偵查部的大門。

“老王,昨晚審的咋樣?”王隊長低頭正在看手表呢,冼安然端着雙臂走過來對他說,“有沒有什麽有用的線索?”

王隊長連忙低頭拿袖子擋住手腕上新買的表,迎着陽光嘆了口氣,揉着眼睛和太陽穴,說:“欸,年紀大了熬不住哇,再堅持幾個月,過完今年,我還是申請退居二線吧。”

冼安然笑着說:“王仔是不是什麽也沒說?”

王隊長負着手:“說了,配合得很,問啥說啥,東拉西扯一堆,沒一句正經話。問他為啥到了畢邊不回家,他說方便和女朋友約會,問他女朋友叫啥名,他說都是酒吧裏認識的,勾搭一兩個晚上玩玩而已……只有一句答得還算有點良心——問他為啥出現在小巷子,他說是想回家看看他老爹和他弟弟過得咋樣,但是怕他老爹催婚,只是隔老遠看一眼而已。”

冼安然低頭看了一眼褲腿上蹭的灰,皺眉道:“王仔背的樂器呢,問出下落沒?”

王隊長閉了閉眼,搖搖頭:“他說那晚上喝了酒去的,在巷子裏站累了,背着吉他有點重了,擱地上放着,抽煙抽累了,回頭就給忘了,早上酒醒了跑回來拿的時候已經被人給撿走了……”

冼安然冷笑:“喝酒……忘了?老王,你不覺得這話前後矛盾嗎?”

王隊長從包裏拿出一顆槟榔放在嘴裏邊嚼邊咂巴嘴,說:“矛盾啊,喝了酒往家裏走,那就說明還沒醉,還能站那抽那麽多煙。一個學音樂的人,癡迷到随身攜帶吉他,臨走的時候竟然把吉他忘了。兩個巷子口的監控一直在監視中,沒發現有人帶出過東西,這說不通啊!”

冼安然:“難道真有鬼了?”

王隊長朝公安大廳內回望了一眼,努努嘴說:“那可不,看到李小兵沒,一個瘸子,挂了個四級傷殘的殘疾人證書。我徒弟剛剛跟我說,他已經得到被尋釁滋事方——李潘和其他幾個人的諒解了,他老婆給他交幾百元罰款就可以出來了。”

冼安然見怪不怪地嘆了口氣,慢條斯理地說:“有意思了,楊桃陪着曾文靜一起來的。”

王隊長聞言臉色微變,眯起眼睛走過去看了兩眼,笑出聲來,旋即吧唧嘴道:“那可太有意思了。”

“我去打個電話。”冼安然拿出手機,朝王隊長揮了揮手。

——

坐在街邊露天擺攤處吃油條喝豆漿的王仔和盤子聽到手機來電鈴聲,各自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我的。”盤子看了一眼手機來電上的備注,轉頭遞給了王仔,問,“接還是不接?”

王仔低頭狼吞虎咽地吃油條,撫着胸膛,看着備注上的“安然”兩個字,饒有興趣地說:“接啊,怎麽不接,你女朋友嗎?”

盤子看看王仔又看看手機,嚴肅地說:“是區刑警支隊的隊長冼安然。”

“咱們這小地方,姓安的很少見啊。”王仔點了一下頭,不疑有他,掌心裏握着一次性紙杯,聽着《五百英裏》的旋律,猶豫了半晌,又點了點頭。

“喂,警官你好,請問有什麽事?”盤子點了接通,客客氣氣地問。

“早安,你在家嗎?”冼安然說。

盤子看了一眼對面的王仔,說:“在啊?怎麽啦?”

冼安然說:“我想問你個事,李小兵在你工作室放磚頭的事,你就這麽原諒他了?”

盤子看着王仔,在他的眼神示意下點頭微笑,說:“對啊,他是我表叔嘛,懷疑我害的他爸……也就是我二舅爺,現在誤會搞清楚了,鄉裏鄉親的,他老婆又來求我……我想着也沒造成啥實質性傷害,就諒解他呗……他家裏那麽多小孩,都需要照顧啊……”

冼安然忽然低聲問:“李潘,你對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盤子眼皮打架,心虛地低下頭把手放膝蓋上,摸着褲子,笑着說:“當然是真話啊。”

“如果有一天,我發現你在騙我……”

冼安然的話還沒說完,盤子立馬挂了電話,把手機面朝下,放在了桌子上。

王仔機警地審視着盤子的面部表情,将他頹唐不安的心情盡收眼底,撇了撇嘴,笑着說:“你跟他,你們……什麽關系啊?”

盤子臉色發白,甜了舔嘴唇,舉起一杯豆漿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喝了一大口,說:“別亂猜,沒什麽關系,就是見過幾次面而已。”

王仔拿起紙杯喝了一口,往桌上一擱,站起身說:“老盤,我倒是無所謂,你要是決定好了,今晚就去幫我,要是沒空,我一個人也搞得定,你當做啥也不知道就行了。人活一輩子,找份感情不容易。”

盤子沒說話,看着王仔吃完早餐,抽了兩張紙巾擦擦嘴,頭也不回地走了。

馬路兩邊,行人稀少,晨風微涼。

手機又響了,盤子擡眸看着雙向車道上行駛車流,和前面标着方向的紅綠藍三個顏色的指示燈。幾番掙紮過後,還是拿起手機按了接聽。

“李潘,你在哪?”冼安然大聲問道。

“啊,在家啊。”盤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

“我去看了,你沒在家。”冼安然說。

“我在我家開的民宿。”盤子說。

“我去就是民宿。”冼安然說。

“哦,那個,我剛剛出來。在外面吃早餐呢。你……你今天沒上班嗎?”盤子打着哈哈問。

“我熬大夜了,剛下班。”冼安然說。

盤子連忙說:“那你快回家休息去吧。”

“我不想休息,我想找你。”冼安然冷聲說。

盤子“啊”了一聲,結結巴巴地說:“找我,找我幹啥,我今天還有事呢,先挂了啊。”

“李潘,你什麽意思?”冼安然問。

盤子握着手機,看着來來往往結伴吃早餐的老年婦女和兒童,心中五味雜陳,紅着眼睛道:“冼警官,我覺得我們……我考慮了一下……那瓶香水還沒拆,我把它還給你,我們分手吧……”

“……”冼安然不說話了。

盤子:“對不起……”

“你不用說對不起,我不是找你談感情的……”冼安然忽然改變了之前說話語氣,冷冷地說,“李潘,楊桃你認識吧,初中跟你一個班的,曾文靜也是跟你一個班的,她初二辍學嫁給了你表叔李小兵。你現在只需要告訴我兩件事,曾文靜和楊桃,以前在你們班上,關系怎麽樣?王仔跟他們倆誰走得近些。”

盤子模棱兩可地道:“這個啊,這個咋說呢,我都不記得了……你去問別的同學吧。”

“我現在就想問你。”冼安然說。

盤子搓着褲子上的褶痕,艱難地開口道:“冼警官,這個我真不好說,他們女生之間的事,我哪知道啊。王仔嘛……王仔他不跟班上的女生來往的,還經常曠課……你要不還是去問問其他同學吧。”

冼安然:“其他同學我不認識,我去找你們班主任老師李書屏吧。說不定他比你知道的多,我很早以前就聽說你們班有女生的家長寫信舉報李書屏他……”

“冼安然!”盤子咬牙打斷了他的話頭,冷笑,“你嘴巴最好放幹淨點……”

冼安然也冷笑一聲:“我說什麽了嗎?我什麽都沒說,你激動什麽。我想說的是有人舉報李書屏對你們班女生有不軌行為,當然啊,你李書屏老師後面也同樣寫了舉報信。這雙方各執一詞,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的,答案至今都沒有定論。因為沒有證據啊,只有一張照片……”

“什麽照片?”盤子捏着拳頭,耐着性子問。

“聽說是李書屏和一個女生深夜待在辦公室的照片,那個女生還裸着背……”

盤子咬緊了牙關:“哦,你是相信那張照片是吧,那行,你拿着照片去找我老師李書屏吧,你看他承不承認。”

冼安然笑:“我要是有照片就好了,可惜啊,照片早就被人弄走了,找不到了。”

盤子低頭喝着豆漿,說:“那就去找回來啊,你們警察局一張照片都保不住還當什麽警察呢。還有,沒有照片,空口無憑,胡亂栽贓的話我可聽不慣。”

冼安然說:“照片就算有也不是一定就是真相。李潘……最基本的常識你應該有吧,照片沒了,還有底片啊。但是拍照片的人也不見了就離譜……以前聽說那人出門打工去了,被人拐了失蹤了,可是你猜怎麽着,現在那個失蹤的人的骨頭自己跑回來了,被人裝在一個大米口袋裏,藏在預開發成野生動物園保護區的園區內,鬧得沸沸揚揚,上面專門成立了專案組來查呢……”

盤子“哦”了一聲,面容慘白:“被你這麽一說,我早餐都吃不下了,只能打包了。”

冼安然低聲輕笑,似乎确認了什麽,說:“你買什麽好吃的,可以分點給我嗎?我好餓,快餓暈了。”

盤子疑心自己耳朵壞了,聽岔劈了,盯着手機道:“冼警官,沒啥事我挂了哈。”

冼安然低聲說:“別,我真的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盤子耳朵發癢,就跟懷裏跌了一只小野貓似的,到底沒忍心挂,說:“你在哪?我給你送過去。”

“我在你身後,大概八十米的地方。”

盤子拿着手機,扭過頭,看着冼安然坐在摩托車上,提着個布包,穿着寬松的便服,上衣是淺灰色印着英文字母的短袖,下身是黑色的西褲裹着短袖,系着黑色皮帶。摘下頭盔下車時,濕潤的頭發微微翹起,臉上繃着放松的笑容,像一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

顏值加正義再加百分百的好感,盤子瞬間破防,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大方地朝他揮了揮。

冼安然抱着頭盔走到盤子身邊,開口第一句話是:“不分手行不行?”

盤子倒了一杯豆漿遞給他,壯着膽子說:“行啊,不過你別再問我關于楊桃的事了。我可提醒你啊,她的事我真不清楚,你最應該找的人是他爹,他爹不是在監獄裏關着嗎,你找他比找王仔、曾文靜靠譜。”

冼安然笑着說:“好,多謝你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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