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夜晚的夏雨咖啡廳格外靜谧,屋後是稻田和花叢竹林,蛙聲與蛐蛐聲格外清晰。
小雅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吧臺前,等半天沒看見服務員。
咖啡廳最後排的書架前擺放着一把吉他,男男女女越聚越多,服務員和顧客陸續推出印着B&L字樣的氣球、紅色蠟燭、事先準備好的蛋糕和海報,小雅終于反應過來不對勁。
小雅:“小姐姐,你們這是在……”
服務員莞爾一笑:“布置求婚現場啊。”
小雅:“能給我打包一杯咖啡嗎?”
服務員:“小姑娘,你沒看見外面挂着今晚不營業的牌子嗎?”
李書屏牽着白景言的手走進了大廳,所有人露出了微笑,不明所以的小雅連忙走向後門,沒想到早被服務員給關上了。
小雅:“小姐姐……”
服務員:“噓……”
安靜的書屋內,響起了悅耳動聽的吉他聲,小雅循着琴聲望去,看見一個戴着口罩的吉他王仔正在彈奏《我心永恒》。
吉他前方,旋轉的星空彩燈下,李書屏拉着白景言的手四目相對,款款深情溢于言表。
李書屏:“白景言,我真的非常高興你能陪我來到這裏,你是我的知己,卻也是我此生唯一的戀人。以前,上大學時候,你說你羨慕別人穿婚紗,但是你永遠都不會穿婚紗……因為你覺得,沒有人會真的愛你,但我想說,在你身後,有我。你人生當中最漫長的十三年裏都有我,而且即将邁入第十四年……沒有人比我更懂你,我知道,當你走在大街上,路過婚紗店,你一定在想,愛你的那個人,什麽時候才能來娶你……現在我想說,愛你的那個人,他就在你面前,他想看你穿婚紗,他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往後餘生,堅定不移……白景言,你願意嫁給我嗎?”
李書屏單膝下跪,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戒指。
白景言淚浮于眶,擡手掩口低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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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揚的音符飄滿了書屋,落在座所有人的心裏,似在等待着一個答複。
白景言:“我願意……但是戒指我已經有了。”
衆人面面相觑,見白景言拿出一個同樣的戒指盒打開。她低聲哽咽着:“那天,我看到你去定戒指,我就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做紀念,沒想到,新娘是我……這兩枚戒指,我想把它們放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現場爆發出陣陣祝福聲,小雅滿面淚痕地跟着別人撺掇“親一個親一個”。
俯首彈吉他的王仔注視着人群中哭成淚人的小雅,微微一笑,小雅羞澀地背過了身。
李書屏在衆人期待及白景言羞澀的目光中,起身握着她的手指,輕輕落下一吻。
喧鬧聲裏二人相擁,飄香的鮮花彩帶蛋糕的重影裏,小雅感覺到手機的振動,漫不經心地拿起手機,看到“超兇的金主爸爸”備注,頓如晴天霹靂。
咖啡廳後門忽然被人推開了,有人往外面放煙花。
曾春見暴喝道:“王雅男,老子給你一窩腳,一個半小時過去了,你個哈皮兒是不是不想幹了?”
小雅看着絢爛的煙花在高空中炸開,低下頭大聲說道:“老師,你的‘債主夫人’跟李老師跑了!”
曾春見:“王雅男,我正式宣布你被開除了。”
小雅:“李老師在夏語咖啡廳向她求婚……”被挂斷。
小雅氣急敗壞地蹲在地上,身後,早站在那裏的王仔捧了一塊蛋糕近前,彎下腰給小雅,說:“李老師他們吃不完,分給你的……”
小雅一把奪過,哭着大口大口地吃蛋糕。
——
曾春見站在前臺,手裏捧着一本重新編輯裝訂的相冊,目光呆滞,眼淚從眼角慢慢滑落,一滴一滴落在頁面上,他慢慢地翻看着相冊。
入目的第一張說一人一狗在雪地裏擁抱,第二張說曾春見與狗握手的溫馨畫面,狗脖子上系着紅帶子。
盤子兩手揣在褲兜裏一搖一擺走過來,拍曾春見的肩:“怎麽,又在想你表弟……我日,你哭啥子哦?”
曾春見:“陪我喝一杯……”
盤子:“喝酒這種事找我就對了嘛……不過至于嗎大哥,都過去多少年了,不管是你表弟還是你小弟,都已經死了。”
曾春見瞬間崩潰,捏着相冊嚎啕大哭出聲。
盤子:“我日,曾春見!你發哪樣瘋!再說了,你表弟活着也是造孽,你舅表舅媽他們也是沒辦法啊,北京上海哪裏沒帶去看過,車子房子都賣了,頭發都熬白了,花了那麽多錢,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到處欠債……不出遠門打工賺錢,難不成還要天天守着他、守着你外婆在家裏喝西北風啊!”
曾春見雙目赤紅:“他們明明就是故意的……”
盤子咬牙道:“不生個兒子傳宗接代,別人要嚼舌根啊!”
曾春見:“但是他們不應該帶回家給他看見啊,他不是病死的,是得抑郁症死的。”
盤子脫口而出:“你這麽厲害,你當初咋不叫你媽把他接回家去住……哦,曾春見,你當初不會真就因為這個跟你媽吵架,離家出走不回來吧?”
曾春見不答話,抱着相冊走到電梯門口。
“喂,你手機響。”盤子連忙從前臺上拿起曾春見遺落的手機。
曾春見接通後,問:“阮經理,您好……”
“小曾老師,小溫老師在你那嗎?”阮經理急急追問道。
“沒啊,怎麽了?”
“小溫他不見了!”
“啊?”曾春見聞言驚呼道,“什麽時候不見的?”
“前天晚上,也有可能是昨天晚上。他助理小張聯系不上他,打電話跟我說的。”
曾春見穩住心神,推測說:“可能是在酒吧喝酒。”
阮經理焦急萬分地道:“我讓小張去這附近的所有酒吧都找遍了,也沒看見人。”
曾春見想了想,又說:“那可能他是跟他女朋友約會去了吧……那天,他在咖啡廳跟我說……”
阮經理打斷他道:“什麽女朋友,他是個gay!項目組裏好幾個人都看得出來,你看不出來嗎?”
曾春見懵住了:“……”
阮經理:“小曾,你還是太年輕了。你跟他一個大學的,居然不知道他的性取向。”
曾春見嗫嚅道:“報警吧……他可能又惹上事了。”
阮經理“啊”了一聲,道:“小曾老師,你可別蒙我,他惹上誰了?”
曾春見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以前上大學的時候,經常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找他的麻煩,可能這回也是吧。”
阮經理腦殼發昏,說:“這都是什麽破事啊!園區內的那個六指無名屍骨還沒查出個所以然呢,又來一個失蹤案,之前梁家寨子有個小孩也說是在園區走丢的……他大爺的平時太太平平,現在捅了馬蜂窩一樣都擠一堆去了,還怎麽開展工作啊!”說完了自己挂了電話。
曾春見收起手機,擡眸冷冷地瞥了盤子一眼。
盤子抖眉:“看我幹嘛?”
曾春見沒說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走進了電梯門。
——
多年前,快要中考的前一個月,恰逢曾春見十五歲生日,按畢邊農村舊俗,孩子的生日母親的受難日,每年,曾春見要在堂屋當着親戚朋友的面向曾媽磕三個頭以示感恩——跪完以後,免不了還要挨曾媽在親戚面前一頓數落和批評。
可無論親戚朋友怎麽勸說,曾春見臉皮薄就是不大願意跪,最後還是表舅梁德遜站了出來。
表舅:“春見不好意思跪,讓我們家辰辰陪着一起跪。”
親戚們認同者參半,舅媽扶着梁雨辰的輪椅,瞪了表舅一眼。
表舅:“怕啥子,我是他親表舅,又是他幹爸,辰辰跪一跪又不會少塊肉。”
曾媽尴尬地說:“哎,我自己親兒子都不願意跪我,可見我這個當媽的這些年一個人吃苦受累地把他拉扯大,都還是上輩子欠的孽債罷了。他爸在地底下說不定笑話死我了,唉,養兒不孝如養狼哦!”
曾春見只覺得言辭尖酸帶刺,更加不願意跪了。
梁雨辰見狀,握住舅媽的手,舅媽猶豫片刻在地上鋪了毛毯,扶着雨辰跪下。
表舅笑着說:“春見,你看辰辰多乖,他都跪了,你好意思不跪嗎?”
曾春見極不情願地跪了下來,二人一起面朝曾媽磕了三個響頭。
衆親朋陸續散去,堂屋裏只剩下曾媽、曾春見二人。
曾春見小聲說:“媽,以前我跪表舅認幹爸,今天辰辰也跪媽你,那辰辰算不算是媽的幹兒子?”
曾媽:“跪都跪了,親戚們都看着,不認也沒辦法。”
曾春見滿心歡喜地說:“那我們把辰辰接我們家來住一段時間吧。”
曾媽愣住了:“哪個教你的,你在說什麽屁話?”
曾春見:“可我小時候也在表舅家住過啊,住了三年,從學前班到二年級,在他家住在他家吃,表舅還給我買新衣服,媽你忘記了?”
曾媽:“那不一樣!”
曾春見:“媽!”
曾媽悲從中來,涕淚如雨:“你到底是我兒子還是你表舅兒子,你稀罕他家很,你咋不搬去他家住,身在福中不知福,跟你那死鬼老爹一樣,家裏都窮得揭不開鍋了,還光想着做好事……生你的時候,老娘在醫院疼得死去活來的,你外婆瞞着你表舅們偷偷塞了兩千塊錢給我,讓我買好吃的,我都沒舍得花……結果呢,着你那死鬼老爹全給送鐵匠寨廟裏去了……老娘到底是造了幾輩子的孽,嫁到你們家來……老爹兒子胳膊肘都往外拐,留我個孤寡省吃儉用的活受罪……如今好容易含辛茹苦地撫養你成人,你不點燈熬夜地給我考個好大學,讓我少操點心,還這裏逞好人,你當老娘是做慈善的……你這是什麽表情,老娘早知道你白眼狼一個,情願把你扔河裏淹死,老娘好找個體面的人家改嫁,也好過熬到現在……東家湊西家借的給你弄上高中上大學的學費……招得我像個要飯的,就差沒到大街上賣血去了……你還不知足……是想把你老娘我架在火上烤了才甘心嗎……”
曾春見聞聽此言眼眶紅透,目眦欲裂地走出堂屋門檻,看着堂屋外的瓢潑大雨,如墜冰窟。
曾媽站在屋內,站在曾春見身後的陰影裏,靜默良久。
曾媽:“你去哪裏?”
曾春見抽泣:“我去看下小弟,雨太大,我怕它在豬圈那裏淋雨。”
曾媽大怒:“你還沒把它扔掉?”
曾春見:“媽!”
曾媽憤怒地上說:“為了一條豺狼虎豹子養的野狗,你又要跟我頂嘴是不是?你以為我不曉得,是辰辰送給你的對不對?”
曾春見:“不是,是我撿來的,去年冬天下雪時候,它自己跑到我們家院子裏來的。”
曾媽厲聲厲色地說:“現在就去給我扔掉。”
曾春見:“不!”
曾媽:“你又要老娘去扔是不是?”
曾春見:“媽,它那麽小,吃不了多少的。”
曾媽:“好,你舍不得,我去給你扔!”
雷雨交加中,曾媽挽袖子沖進雨裏,曾春見追上去勸阻。
低矮的土牆瓦檐下,寒風大雨中,鋪滿豆莢草根的角落裏,一只被泥水浸濕的瘦小的小狗蜷縮着瑟瑟發抖,嘤嘤地叫着。
曾春見:“媽,等雨停了,我抱去送人,我以後不養它了,可以嗎?”
曾媽:“你要送給哪個?”
曾春見:“送……送給辰辰。”
曾媽咬牙切齒:“你還騙我不是辰辰送的!”
曾媽掐着小狗的脖子揪起來,曾春見忙沖上去搶。
曾媽憤怒地将小狗猛地摔砸在一旁土牆上,物體相撞發出“咚”的一聲響,遭風雨侵蝕的土牆脫落下陣陣黃泥,混合着渾濁的雨水,将其瞬間掩埋在地。
曾春見面目扭曲,僵硬地站在原地。
淚眼模糊中,曾媽決然遠去,邁步走出了屋。
曾春見不遠不近地跟在曾媽身後,看着曾媽将裝狗的黑色袋子丢進了金雞灣的河水裏。
盤子和村裏的少年穿着雨衣站在河灘邊上田裏捉泥鳅,見之湊了過來。
曾媽回身上了岸,往回走,走到了石橋的對岸。
四目的黛青色的山仿佛擁抱着曾春見,曾春見望着裹着砂石黃泥嘩嘩流淌的河水,唯極目遠眺而已。
盤子:“你媽丢了啥東西?”
曾春見泣不成聲:“小弟。”
盤子:“咋了,被人下藥毒死了?”
曾春見呆呆地道:“我媽把它砸死了!”
盤子:“我日,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