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夕立（四）
夕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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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和？”
倉田直起背來，深深看了一眼一旁低眉順目的千春，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千春桑，我記得請你轉達給羽柴長官的，可不是這個意思。”
“是我的意思。”
羽柴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會吩咐DATS的人帶你們一起去數碼寶貝世界和墨丘利獸議和，不到必要的時候，人類也不想發動戰火。”
“诶？”
倉田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意外。但很快，他就露出一個和往常別無二致的微笑，恭順地行了一禮：“我知道了，長官，人類會為有您這樣明事理的領導而感到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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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這次談判行動，倉田似乎并不打算出動他的三位數碼獸戰士。
聖急得手癢，想找對方表明想要大展身手的決心，一拐彎，在實驗室門口正巧聽到倉田和那個新來的IT女正在吵架。
準确來說，是IT女單方面的在生氣。
嘴裏的哈密瓜味泡泡糖被他吹出一個大大的泡泡，然後“啪”的一聲破掉。他嚼了兩口吐掉，覺得有點稀奇，于是駐足聽了一會兒。
實驗室的自動門忽然“嘩啦”一聲打開了。
氣鼓鼓的栗原千春走路都帶風，在看清門口站着的人是誰以後，她的情緒一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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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實驗體裏，千春和聖關系最糟糕最不親近。大概是因為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吃癟，她不情不願地把怒氣咽了回去。
聖挑挑眉：“難得啊，把你這副嘴臉寫進本大爺的自傳裏當個副線，就取名為《IT女同事為愛反抗老板》，怎麽樣？”
千春不理他，悶頭往前走。
“你去哪？今天輪到誰當你保镖了？”
“別管我！”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得更快了：“我要回快樂老家，你管我的話，我就把你的實驗數據改得稀巴爛，讓你進化不了。”
喲嚯，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
聖沒所謂地冷哼一聲，還想說點什麽，倉田恰巧滿面笑容地從實驗室裏探出頭來，喊住他：“今天就算了，随她去吧。”
小動作做得多了，總有掉馬的一天，雖然在羽柴長官的事上，她也許的确無辜，但——
超生化進化的進展越來越慢，在去數碼世界這樣重大的節骨眼上，偏偏卡在了一個不上不下、可以更好的位置。這其中有幾分栗原千春的手筆，倉田一目了然。
畢竟為了保護是這麽多年的同伴，若是她說倒戈就倒戈，他反倒是覺得可疑。
幾分鐘前，他終于等到千春問他：“您真的打算去講和嗎？”
“當然是假的，”他聳聳肩：“十年前，該死的墨丘利獸差點把我們一行人全殺了。好不容易能讓它看看我的厲害，怎麽能講和呢？”
“那DATS……”
“只要他們不妨礙我，我當然不會屠戮同胞。”倉田打斷她的話：“要不然，只能請他們‘意外‘留在數碼寶貝世界了。”
不出他所料，栗原千春發火了。
雖然因為對方在搗亂，他的行動稍稍受到了一點阻撓，不過無所謂。這個年紀的小孩渾身上下都是可供拿捏的弱點，被那些不值一提的感情絆住腳，最後只能作繭自縛，乖乖為他的大業添磚加瓦。
他心情暢快起來，抛出自己的交換條件：
“只要千春桑在我回來前，将我的數碼獸戰士們調到最佳狀态，我就留他們一命，怎麽樣？”
在他看不到的大樓底部，第一次身後沒跟着小尾巴的千春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露出一個暢快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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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日，薩摩久違地聽到DATS的走廊裏傳來啪嗒啪嗒小跑的聲音，再然後是某個曠工好些時間的小花癡脆生生地喊：“托馬托馬——我有事——！”
“嘭——”
有個深灰色的影子一頭撞在她身上，撞得她趔趄了幾步，想說的話也沒說完。
她定睛一看，是個大概和知香差不多年紀的小朋友，還處于發育期的臉頰肉鼓鼓的，挂着兩條三角形的藍色油彩。
她眨眨眼，把他扶正：“你沒事吧？”
自男孩身後，也有個聲音關心他：“郁人，你沒事吧？”
原來這孩子就是傳說中的郁人……咦。
氣氛在這一刻微妙了起來。
千春皺起眉，順着這個耳熟的聲音往野口郁人身後一看——
圓頭圓腦的灰棕色貓頭鷹，只有眼睛周圍的皮毛像忍者的頭帶一樣紅通通的，眨着一雙金黃色的圓眼睛，沒有絲毫防備地和她對上了眼。
獵鷹獸：“……”
千春：“……”
早就痊愈的小腿突然又開始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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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後，千春聽明白了來龍去脈。
她嘆氣：“所以，托馬不在這裏。”
拉拉獸：“不是讓你聽明白這個！”
好吧。
她側過頭去打量郁人和他身邊小雞啄米似的和自己道歉的獵鷹獸。
野口夫婦曾和她父母一起進行數碼世界的研究，她看了看小孩的臉，沒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
“你好，我叫栗原千春。”
郁人渾身一僵，坐得筆直。
在數碼世界被撫養長大的小孩，人類和數碼獸的在他身上産生了割裂般的影響。
數碼世界排擠他，人類世界恐懼他。家庭、身份、未來。亂七八糟的信息接二連三轟炸郁人的世界觀，讓他根本做不出反應。才上初中的年紀，不通人情世故，還要被胡說八道的家夥扣上罪魁禍首的名號。
……幹脆逃跑吧，跑到沒有人能找到自己的地方去。
千春垂下眼，看到他用力捏着凳角的手。
“要不要帶你出去走走？”
“诶？”
他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很快又暗淡下去。
“我，數碼世界的戰士，帶來不幸。”
沒有經過正經教導的語言系統磕磕巴巴的，郁人逃避地移開目光，頭頂卻傳來少女輕飄飄的笑聲。
“那有什麽關系？天塌下來還有DATS擋着呢。”她問：“你喝過奶茶嗎？淑乃最喜歡這個了——雖然你住在大家裏，應該已經嘗過小百合阿姨的天才廚藝了，但街邊小吃還是值得一試的哦？”
試圖加入這段對話的亞古獸：“反對！那個叫奶茶的東西根本沒有小百合的煎蛋好吃！”
奶茶粉絲淑乃：“這是兩碼事！！！”
千春回過頭去，見薩摩朝她點點頭，再接再厲：“這可是限時特供，大家都很忙的，錯過了今天的話，就不知道下一次有空帶你逛街是什麽時候了。”
——是好人。
一想到這裏，郁人忍不住在心裏悄悄對自己“呸”了一聲。
他唾棄自己那杆朝着邪惡人類傾斜的秤，可又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心底悄悄地反駁：他們是不一樣的。
他們收留他、保護他，和那些肆意屠殺數碼獸、破壞數碼寶貝世界的人類不一樣。
“可是，墨丘利獸……”
“那也不是今天的事情。”
千春打斷他：“最後問一遍，你想去嗎？去看看人類世界是什麽樣的？”
郁人愣愣地看着她。
長久的沉默過後，他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那太好啦！”她一邊笑眯眯地牽起他的手，一邊和他的臨時監護人大門大揮手：“晚飯前我會把他送回你們家的！”
大整個人挂在搖椅上轉了一圈：“晚飯要在我們家吃嗎？”
“今天不吃，我還要去找托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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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真是神奇的種族。
郁人用力吸了一大口手裏的奶茶，黑黑的小粉團子“吸溜”一聲卡進咽喉，嗆得他猛地咳嗽起來。
遮住他外貌的大外套随着他的動作搖晃起來，千春趕忙拽住他的兜帽往下一扯，替他拍拍背順氣。
接二連三的數碼獸讓外面的世界變得一團亂麻。房屋倒塌、地面凹陷、滿目瘡痍。可是只要還有一口氣，人類就能很快恢複活力，把日子繼續過下去。
小吃街挂起破破爛爛的招牌，食物和油漬的香味混雜在一起，将空氣熏得沉甸甸的。
“慢點。”千春笑他：“要不要吃章魚燒？”
郁人停下腳步，肯定道：“我沒見過你，之前。”
他想了想，又補充：“你沒有搭檔，和大不一樣。”
“很遺憾，我是普通人，這個世界上應該很難有和大一樣的人。”千春搖了搖腦袋：“我也沒見過你，不過我認識你爸媽。”
“那不一樣。”他費解地皺起眉：“你對我好，為什麽？”
那雙橄榄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千春，像是一只警戒的小刺猬，只要對方露出一點敵意，他的手裏都會立刻燃起數碼之魂。
可是她沒有。
千春不回答，自顧自地從老板手中接過一盒章魚燒，用簽子戳起一只，喂到郁人嘴邊：“張嘴。”
小孩下意識地張開嘴，下一秒，滾燙的油脂和海洋的味道在舌尖裏綻放開來，他情不自禁瞪大了眼，唇邊溢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她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彎下腰去，趁着四周無人注意，給藏在一旁的獵鷹獸也喂了一只。
在那個生機勃勃的午後，郁人第一次逛了街、第一次吃到路邊的小吃、第一次見識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剛出爐的烤腸、黏糊糊的烤年糕、甜得發膩的三色團子、金黃香脆的天婦羅……他叫不出這些名字，嘴巴裏被投喂得一刻不停，在快到大的家門口之前，他甚至撐得打了個飽嗝。
郁人側過頭去，日光正清淩淩地撒在這片土地上。
“你開心嗎？”千春問。
郁人點點頭。
“那你讨厭人類嗎？”千春又問。
郁人遲疑了一瞬，點點頭，又搖搖頭。
“那就好。”她擦去郁人嘴邊的油漬：“我只是覺得，作為能理解數碼寶貝心情的人類，你是個特殊的、了不起的孩子。”
有漂亮的花在街道盛開，放學玩鬧的孩子在秋千旁邊跑來跑去。他們的笑聲一串一串，被風吹到郁人的耳朵裏，吹得他好像也心癢癢。偶爾有小孩會在“吧唧”一聲跌倒在地，便有家長急急跑過來拍拍他們身上的灰，抱在懷裏溫柔地哄一哄。
并不是什麽兇惡醜陋的景象。
他想到雪人獸，想到自己的“媽媽”，最後亂七八糟的回憶重疊在一起，變成墨丘利獸搭在他腦袋上的大手。
“墨丘利獸，我的恩人。”他開口：“小時候，它保護我，現在，我保護它！”
千春按響了門鈴。
屋內很快響起從樓梯上跑下來的聲音，紮着兩根馬尾辮的小女孩“吱呀”一聲打開門，輕車熟路地撲進來人的懷裏：“千春姐姐晚上好！”
知香扭頭，看向一旁年齡相仿的小少年，大大的眼睛一彎，笑得更加燦爛：“歡迎回來，郁人君和獵鷹獸！”
于是跌宕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麽迅速平靜下來，被說不出是什麽的情緒塞得滿滿的。他無措地站在一旁，接受這個世界給予他無聲的善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