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夕立（五）
夕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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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接上文，人類不僅是神奇的物種，也是聰明的物種。
比如看到尖銳的東西不會用手去碰、聞到香的東西會饞、到點了會想睡覺、西瓜皮不會被吃掉……總而言之，大腦是懂得自動分析現狀的聰明部件。
當然，如果你說的是大門大，那很遺憾，正所謂凡事都有例外，他沒有大腦這樣的的東西。
電腦裏有關“倉田明宏”的個人履歷被看了又看，托馬深深呼出一口氣，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
這個人不對勁。
莫名其妙地出現、莫名其妙地擁有能對付究極體的數碼獸、莫名其妙地要進入數碼寶貝世界。他全身上下都寫滿了可疑，可偏偏履歷又光彩優秀到無可挑剔。
往下想，他突然沒有由來地想到最近似乎也不太對勁的栗原千春，和她家桌面上那堆顯然別有用心的奇怪資料。
書房的門适時被平緩地叩了三下。
“咖啡放在一邊就好。”他沒太在意，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密密麻麻的文字裏。
“雖然我也可以給你煮咖啡，但是管家爺爺說等下要開飯了哦。”
“那就算了……嗯？”
托馬下意識收回停留在屏幕上的視線。
他擡起頭，那位最近也不太對勁的家夥正從門縫裏探出半個腦袋，對上他帶有疑問意味的視線後，幹脆裝模作樣地問他：“有打擾到你嗎？尊敬的聰明的英俊的托馬博士？”
怎麽又被放進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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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有點好笑，順着她的話反問：“托馬博士說打擾的話，你會乖乖回家嗎？”
千春沒有絲毫猶豫：“不會。”
“那還問什麽。”他無可奈何地彎起眉眼：“進來吧，還要在門口站多久？”
千春的世界被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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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放眼整個整個數碼世界，墨丘利獸的實力和地位都是頂尖的存在。
倉田想要殺了它。
這原本不是什麽大事，掌管庇佑的奧林匹斯十二神大概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捏死八百個倉田——在目睹基茲獸解決黃金劍獅獸之前，千春的确是這樣堅信的。
作為一個沒法帶着數碼寶貝搭檔拯救世界的普通人，在敵人眼皮子底下過日子已經夠辛苦的了，她原本無力顧及那麽多的人和事。
促使她萌發“我得做些什麽”念頭的本質原因，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無法接受倉田的發明會傷害到自己的朋友。
人造數碼獸的數據龐大複雜，要将“破壞數碼獸基因使其無法轉生”這一點從程序裏删除，以她的腦袋，實在無法完成這個級別的篡改。
好在雖然她不行，但有人行。
托馬一目十行地看完複雜的程序，眉頭越皺越緊。
“……你這是在做什麽？”
“在……積德行善？”千春的目光漂移了一瞬。
于是托馬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你有事瞞我。”
“沒有。”
“撒謊是沒有用的。”
“真的沒有！對喜歡的人不坦誠相待是會被愛神抛棄的！”
她掰開手指開始數數：“我叫栗原千春，今年十八歲，生日是二月十七日，身高是一米六三，體重四十六公斤，家住翻鬥大街翻鬥花園二號樓1001室……”
托馬：“？”
為了證明自己在對方面前足夠透明，她一樣一樣地數過去。少女的聲音清脆柔軟，在即将說到自己銀行卡密碼之前，他終于聽不下去，舍得開口打斷她。
“算了。”
橙粉色的夕陽一路從地平線開始延伸，整片天空都被籠罩在一種近乎飽和的明媚顏色裏，仿佛這是再平凡美好不過的一天。
這種時候錯過可疑的情報顯然是愚蠢的舉動，但……
他擡起頭，千春正不出他所料地盯着他笑。
“……算了。”
仿佛要說服自己似的，他又重複了一遍，動作利落地改掉了一行錯誤的代碼。
有幾縷暖色的餘晖透過後院的綠茵斑駁地落進書房裏、落到矜貴的小少爺身上，好像能将他身上那些清冷的棱角都融化一樣。
“我沒有想逼問你的意思，千春。”
他打字的速度越來越快，鍵盤的噼裏啪啦聲幾乎要蓋住他接下來的那句話。
好在她聽到了。
書房的窗戶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有風順着那裏吹進來，刮來一點分不出是什麽品種的花香。千春的頭發被吹得一晃一晃，像是在撞擊她的心髒。
他說，“我只是希望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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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沒有月亮，但是星星很亮。從遙遠的十萬光年之外投射進來，碎鑽一樣鋪滿整片暗色的天空。
偌大的別墅裏，只有二樓最西邊的書房還亮着燈。
千春給的文件不僅沒頭沒尾，還複雜得讓人眼花缭亂，哪怕是托馬，也耗了不少時間。
他改到最後幾行的時候，伽奧獸把兩杯咖啡擱在書桌上。
“謝謝你了。”
他舒了口氣，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剛想把另一杯加了奶的咖啡遞出去，發現某些淨給他出難題的麻煩精已經縮在自己的臂彎裏睡着了。
她的呼吸平緩，絲毫沒有一點“半夜三更還在男人家裏”的緊張感，露在燈光底下的半邊臉白皙又乖順，安分放松得像是一頭初生的小羊羔。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淩晨一點三十六分。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叫醒她時，伽奧獸已經動作迅速地從隔壁端來一床薄毯，自覺地蓋在千春的身上。
它的動作流暢熟練，還帶有一絲習以為常。察覺到搭檔複雜的心情，它甚至放低了聲音：“master不是這個意思嗎？”
托馬：“……”
他沉默了一下，起身把漏風的窗戶也給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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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的春天，千春第一次在DATS裏見到了托馬。
彼時大門大還維持着自己熱血不良校霸的人設，因為某次任務叽叽歪歪跟隊長吵了半天，氣急敗壞地一拳把傳輸機器砸亂碼了。
千春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兇猛的拳頭。
雖然後面事實證明，作為一位能和數碼獸貼身肉搏的恐怖男人，當時那一拳簡直是撓癢癢的水平。
總之，她那會兒正被淑乃從被窩裏拽出來修機器，滴滴叭叭搗鼓了半天，正打算委婉表示自己做不來這活，有人突然在她身後說——
“第十四行的代碼，寫錯了。”
像是春雨敲在竹節上那樣清潤好聽。
她回過頭去，只覺得自己那一瞬間變成了防禦力-6了的脆皮寶可夢，随便被什麽只有二十傷害的技能碰一下都能瞬間蒸發。
長身玉立的少年，連屋外漫山遍野的春都不如他半分好顏色。他站在距離千春一臂之遙的地方，目光平靜而溫和。
她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正想做出反應時——
“小千春，我都告訴過你了，只有天才才配得上天才。”
打着玫紅色小陽傘的漂亮姐姐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托馬的身邊，帶着黑色蕾絲手套的手一翻，親昵地挽上少年的手臂。
奈奈美掀起紅唇，明豔豔地做出宣判：“他是我的，你放棄吧。”
千春下意識反駁：“胡說八道什麽呢？你倆見都沒見過，這分明——”
下一秒，她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托馬已經微微側過頭去，含情脈脈地與身旁的少女進行了長久的、難舍難分的、暧昧的對視。
——救命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麽！！！！！
最最恐怖的是，DATS的員工竟然還鼓起了掌。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其中以淑乃和拉拉獸的反應最為熱烈，尖叫和歡呼一聲高過一聲，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粉色氣泡。
在一片阖家歡樂堪比HE大結局的場面裏，千春猛地驚醒。
擡頭的動作過大，脖子發出一聲脆弱的悲鳴，她倒吸一口冷氣，眼前的景象緩慢聚焦在眼底。
……咦，不在DATS。
“你醒了。”
托馬聞聲看過來，把她要的東西給她。
千春連半個眼神都沒施舍給這份關乎無數生命的重要文件。
她觸電般站起來，蓋在身上的毯子随着這一巨大的動作掉到了地上。她的左半邊臉上還有袖口壓出來的一點印子，一副重啓失敗的樣子。
托馬被她這幅樣子逗笑，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怎麽了？睡糊塗了？”
千春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
語言系統和大腦都混亂異常，她還沒從夢裏的打擊中清醒過來：“假設現在有一個漂亮聰明的、和你一樣天才的優秀女性出現在你面前，她說喜歡你，跟你絕配，你會喜歡她嗎？”
托馬：“？”
他一時間不太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腦力和外貌并不完全是我選擇對象的标準，如果——”
“所以你不會喜歡她，對不對？”
千春打斷他的“如果”，手上稍稍用力，渾身緊繃，露出一副誓死要捍衛自己領土、急于宣示主權的警惕表情。
她才剛剛睡醒，比他要高一點的體溫順着相握的手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流經四肢百骸，恨不得連胸腔都被捂熱。
托馬看着她，半晌，突然笑起來。
“是的，我不會喜歡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