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蟬時雨（二）
蟬時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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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人偶爾也會想，自己的存在是不是真的會為別人帶來不幸。
在他很小的時候，數碼世界罕見地燒起了一場大火。
城鎮倒塌、樹林燃燒、生靈塗炭，大火持續了三天三夜，連天空都被熏成火焰的顏色。風裏只有無窮無盡的哀鳴，從白天到黑夜，沒有間斷。
後來他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他意外流落在數碼世界，人類永遠不會踏足這裏。
在那場火裏，他永遠的失去了雪人獸。
溫柔的、親切的、給予他愛的，真正的“媽媽”。
它的身體像是變成了真正的雪，握在掌心都要變成淅淅瀝瀝的水從指縫裏留走，連一顆數碼蛋都沒有留下。
年幼的郁人從雪人獸消融的臂彎裏擡起頭，紫色的機械“咔噠咔噠”地轉過身，正中央的金色瞳孔，精準地在每一個生命體上打上定位，然後——
“嘀——”
“墨丘利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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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田至今仍然記得，六年前，他引以為傲的基茲獸初代版本被墨丘利獸一拳碾碎的場景。
區區數碼獸——
在恥辱和痛苦中輾轉反側了整整六年，他終于大仇得報，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潰高高在上的神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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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田托着鏡框，放肆地大笑起來。
“區區數碼獸，也配阻擋人類的腳步？”
他扭頭，對上大門大熊熊燃燒的眼睛。
那雙眼睛堅韌而明亮，和記憶裏某個上司完全重疊，嘲笑他是膽小鬼。
膽小鬼？
他冷哼一聲。
“真是和你父親一樣讨厭。”
基茲獸XT彈開躍升暴龍獸的槍彈，兩側的手臂高速延長，輕易将橘色的恐龍抽飛。
“——要不是你父親優柔寡斷，數碼世界早就被我毀滅了，人類世界也不會陷入危機。”
音速加奧加獸的鐵拳突破不了機械堅硬的防禦，它眼睛一亮，攻擊波準确無誤地砸中藍狼的胸口。
“你們敢對我動手，就是在和日本政府作對。在這人類生死攸關的時刻，我當場處決叛徒，也是情有可原。”倉田越想越氣，啐了一口：“這麽喜歡這裏，就永遠留在這裏吧。”
密集的火光裏，丁香獸“轟隆”一聲被砸得嵌進牆壁裏。巨大的裂痕蔓延開來，冰之宮殿的牆面承受不住這樣劇烈的爆破，迸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郁人的眼淚啪嗒一聲掉下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蓋上墨丘利獸被偷襲的腹部。
金色的生命能量源源不斷地從那個小小的傷口處飄散出來。好像細碎的火星竄上樹葉，從葉尖開始，勢不可擋地蔓延開來，直到将整片葉子都燃成灰燼。
“墨丘利獸已經沒救了。”倉田輕飄飄地下了最後的通牒：“這可是我最強的武器，被基茲獸XT的攻擊打中，它會和雪人獸、和那些變不成數碼蛋的倒黴蟲一樣，徹底的去死。”
“別哭，”墨丘利獸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郁人，別哭。”
受了致命傷的身體行動起來格外困難，它不得不依靠着王座的扶手，才能緩慢站起來。
“我還是堅持，人類是卑劣的、野心勃勃的生物。”
它曾在這裏和人類立下和平共處的誓約，也曾在這裏被人類的武器奪走生命。
通往人類世界的通道在它身後閃爍着，這十年來，它牢牢駐守在這裏，構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牆。
如今牆要塌了。
綠色的長發在它身後飄揚，它挺直了腰板，輕輕拍了拍郁人的肩膀。
“可是，你回頭看看，看看那些奇怪的家夥。”
傷痕累累的完全體們不是基茲獸XT的對手。它們一遍又一遍被擊潰，一遍又一遍地站起來，歇斯底裏，聲嘶力竭。
——“我只是覺得，作為能理解數碼寶貝心情的人類，你是個特殊的、了不起的孩子。”
他想到大家裏溫熱的浴缸水、飯桌上滿滿當當的雞蛋卷、小吃街上油膩膩的香味、沒有砸中自己的隕石，還有很多雙落在自己頭上的手。
郁人抽噎起來。
“不要走。”他死死、死死地抱住墨丘利獸的腿：“不要走，不要連你也丢下我。”
“好好活下去，郁人。”
墨丘利獸嘆息。
“你是個好孩子，能看清真正要憎恨的是什麽。”
雙腳在冰面上刮出齒痕，在基茲獸XT的下一波攻擊轟炸前，凜冽的拳風撕裂空氣，綠色的巨大虛影一閃而過，釋放出驚人的恐怖能量——
“嘭——”
倉田驚疑不定地瞪大了眼睛。
右臂、腹部、胸腔、脖頸。
金色的能量在墨丘利獸的身體上擴散得越來越快。
它痛快地笑起來，揮拳的速度沒有絲毫放緩，牢牢将那群小大人護在自己的身後。
時隔六年，倉田的機械還是擋不住神靈的拳頭。基茲獸的手臂被生生折碎，細密的電光從斷裂的接口處蔓延，噼裏啪啦籠罩住整個身體。
“我再相信你們一次。”
它回過頭去，郁人正哭得渾身顫抖。
“——我願意期待，期待人類能和數碼獸和平共存的那一天。”
它的身體終于完全被金光籠罩。
“不要！！！！！！！！！”
郁人奮力沖上去，什麽也沒有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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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極端憤怒的情況下，人類什麽都能做得出來。
年幼時的大火、死去的雪人獸、瘡痍的人類世界、還有——
“好好活下去，郁人。”
有人用生命的代價給年幼的小鳥指明前進的道路，他攥住要那些保護的東西，源源不斷的數碼之魂在掌心熊熊燃燒，化作最鋒利的箭矢、最有力的翅膀——
“數碼之魂——”
“完全充值！”
殘垣廢墟裏，只有八咫鳥振翅高飛。
尖銳的雷光在它的利爪上凝聚，劈開迷霧，斬筋斷骨，以劈天蓋地的架勢炸裂開來——
“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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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破的基茲獸抵擋不住八咫烏獸的雷霆之怒，在被撕成碎片之前，時空震蕩炸彈打破兩個世界的屏障，堪堪替倉田撿回一條命。
郁人長久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空空蕩蕩，什麽也留不住。
耳邊突然響起幾聲短促的驚呼，有人在叫他，有人在說些什麽，他分辨不出是誰，也理解不了交流的內容。情緒極端跌宕起伏，大腦幹脆陷入無法運轉的死機狀态，直到巨大的烏鳥降落在他的身旁，用柔軟的羽翼替他僵硬的身體轉動方向——
“郁人，墨丘利獸沒有死。”
“……什麽？”
他的視線猛地聚焦。
大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有束細碎的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投射在狼藉的宮殿一隅，被冰面反射出五彩斑斓的斑駁光影。
灰得發黑的冰屑之上，一顆綠色的數碼蛋躺在那裏，安靜地沐浴在陽光下。
那是春夏時特有的綠色，生機勃勃，充滿希望。
他難以置信：“……怎麽可能？”
托馬把它放到郁人的懷裏。
“它還活着，”他彎下腰來，語氣溫柔而平緩：“雖然不會再有之前的記憶，但至少，它的數據沒有被抹去。”
微微發燙的溫度順着蛋殼傳遞到掌心，郁人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這是怎麽做到的？”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幹巴巴的：“基茲獸的攻擊，明明雪人獸就什麽都沒有留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托馬似乎嘆了口氣。
寫過的代碼在腦子裏高速運轉，跑出一個離譜又驚人的結果。他垂眸，看向那顆本來不可能存在的數碼蛋。
“基茲獸是人造的機器，只要是機器，就有被改造的可能……或許，這是有人給你的禮物也不一定。”
一個有點不聰明、有點大膽、有點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