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蟬時雨（三）
蟬時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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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田從數碼世界回來了以後一直很忙——具體在忙什麽，千春不太明白，但是當看到超出人體負荷一大截的超生化進化數據遞到自己面前時，她還是沒忍住，提醒了一句：
“博士，我不覺得這是安全的。”
“可不要小看人類的潛力。”倉田沒理她。
好吧。
今天是周六，可惜牆上的鐘表沒有雙休日的概念，還得盡職盡責地發出持續不斷的嘀嗒聲。車轱辘拐過走廊，在被打掃得閃閃發亮的地板上留下兩條淺淺的印子。
她目光放空。
這裏是研究所的底層，為人造數碼獸提供能源的培養皿樹立在這層樓的各個角落裏，綠色的營養液咕嚕咕嚕地冒着泡，困住培養皿裏那些說得出名字、又或者說不出名字的數碼獸。
或許全部砸爛，然後把這些混賬事全部捅出去——哪怕倉田再神通廣大賊心不死，應該也沒辦法走出國門、把手伸到距離日本十幾個小時航程的奧地利去把人抓回來。
“……姐……”
“……姐姐，千春姐姐？”
千春猛地回神。
推着輪椅的手僵硬得痙攣，她低下頭，深呼吸，然後微笑。
“抱歉，我在偷偷開小差。”
DATS的人還沒從數碼世界回來，倉田目前也停留在人類世界搗鼓着自己的發明，保持着一個還算安分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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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今天之前是這樣的。
“父親大人說，你和那位倉田博士可以治好我的病。”她眨了眨眼，有明媚燦爛的笑意從眉梢眼角不自覺蔓延出來：“等我的病好了，我想要去游樂園！我還沒有去過呢！”
千春的大腦幾乎發出嗡鳴。
選擇加入倉田的隊伍當內鬼時她沒有後悔，深夜惡補有關數碼獸的知識時她沒有後悔，甚至看到貝爾菲獸時她也沒有後悔。
她一直在慶幸自己知道了這些。
可是現在，當莉莉娜·諾爾修坦像只乖順的小奶貓，把毫無防備的柔軟肚皮翻給她時，洶湧的悔意沖進四肢百骸，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成為超生化進化技術的一份子。
為什麽偏偏是她呢。
她蹲下來和她對視。
文靜的洋娃娃有着一頭淺金色的長發，瀑布般地落在她的膝蓋上。她正微微歪着腦袋，笑盈盈地注視着這位第一次見面的大姐姐。
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她的臉色白得幾乎沒有一點血色，襯得那雙大眼睛更加亮得驚人。
千春想，哪怕是最清澈透亮的紫水晶，應該也沒有她的眼睛漂亮。
她不知道倉田是怎麽做到不露出一點風聲地聯系上諾爾修坦家，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說服那位父親同意把自己身患疾病的小女兒交給他來“救治”，趁她不注意的時候，事情早已完全脫離了控制，朝着一個離譜的方向一去不複返了。
“……別怕，莉莉娜。”
好在“治療”不是今天說了明天就能定下的事情，尋找合适的基因和數據還需要大量的時間。
如果換做是平時，千春肯定會使出渾身解數，給未來的小姑子留下一個完美的印象——甚至于，她或許會有閑情逸致，順着小孩那張和托馬有六分相像的臉想象她哥哥小時候的樣子，然後竊喜自己又多了解了他一點。
可是被黏住的嗓子艱難擠出一點聲音，聽起來幹巴巴的。她伸出手，輕輕地替她撩開額前的碎發。
“你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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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弗蘭茲·諾爾修坦的合作順暢得不可思議。
他推開辦公室的門，深重的笑紋擠在眼角。
“雖然配型需要一些時間，不過請放心，我一定會盡全力治好您女兒的。”
走投無路的父親微微欠身：“那就拜托您了，倉田博士。”
“您太客氣了，不過……”
倉田欲言又止。
弗蘭茲皺起眉：“如果是資金方面的問題，諾爾修坦家一定——”
“不不不，您誤會了，并不是因為這個。”
收集數碼獸的生命能量一事進展得很順利，不過多久，沉睡的貝爾菲獸就能被喚醒。
魔王的力量深不可測，他需要确保自己能夠控制它，為此，他需要比栗原千春更合适、更聽話、更厲害的幫手——
他深深看了一眼這位遠自歐洲的貴族，忍不住微笑起來。
“我聽說，您的兒子在醫學上造詣頗深，如果能得到托馬博士的幫助，想必手術應該會更加成功。”
托馬博士心高氣傲，自然不會願意和他這樣的人同流合污——不過世事無絕對，還有什麽比送上門來的人質更讓人高興的呢。
他掐指一算，覺得今天很适合買彩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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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權利又有野心的大人最懂怎麽把事實包裝成對自己有利的樣子，再假惺惺地賣個慘，就能輕而易舉掌握輿論和道德的制高點。
在這一點上，同為重臣的薩摩廉太郎同志，就一看是個沒什麽心眼的樸實人。
倉田目前是國家級的重臣，又被羽柴長官寄予守護人類世界的厚望，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了保護數碼獸而與他交戰的DATS，被上升到了一個與全人類為敵、不得不嚴懲的高度。
一聽說DATS居然敢造反，羽柴長官怒火攻心，連多問一句都不肯，當即讓他所信任的倉田博士把那群反骨仔的記憶通通清除。
其動作之迅速、态度之堅決，生怕晚了一秒影響到自己腦袋上金貴的高帽。
等這些事全部安排妥當，他才有空慢悠悠品了口茶，看了一眼自己爆滿的郵箱——
羽柴：“？”
以野口夫婦和栗原夫婦為首，研究數碼世界的專家們紛紛揭竿而起，中心思想簡潔而直白，無一不在抨擊倉田明宏的滔天罪行。
偉大又靠譜的倉田博士能有什麽問題？
他不以為然地摸了摸自己稀疏的頭發，定睛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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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的倉田忙自己毀滅世界的大業，那廂的千春也沒閑着。她一鼓作氣将倉田的罪證一一整理羅列出來、又群發給了父母輩的數碼獸專家尋求幫助，在忙活了好幾天之後，終于有底氣雄赳赳氣昂昂踏進了羽柴長官的辦公室。
她原本沒打算這麽快反水，奈何諾爾修坦先生的态度堅決又強硬，擺明了要把女兒的命送過來。她沒把握說服他，思來想去還是直接檢舉倉田來得實在。
織田信長曾經說過，自古以來，直球是人類最大的武器。
補充，如果他沒有說過，那也沒有關系。
只是直球戰神千春還沒開口，就對上了對方一言難盡的、難以置信的、惶恐不安的、發黑發青的脆弱表情。
千春：“？”
不好的預感在腦內滴滴作響，她試探了一句：“您……把DATS怎麽了？”
小老頭的臉色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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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遺憾，被倉田同志心心念念盯上的托馬目前沒辦法加入對方的豪華反動大軍。
因為他正在頭痛。
看新聞頭痛、看書頭痛、看到窗外正在重建的廢墟也頭痛。
這種詭異的頭痛不需要任何冷卻期，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裏，可以随時随地無時無刻地發作，幾乎要讓這位年輕的醫學博士懷疑自己是否身患某種人類尚未查明的絕症。
而現在，他正看着管家端來的兩杯紅茶，陷入長久的沉思。
“……為什麽是兩杯？”他仔細想了想：“如果是給千春準備的話，她應該更喜歡喝咖啡。”
管家微微鞠躬：“啊，是的，這一杯是給……”
咦。
有誰的名字到了嘴邊又消失了。
他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須，往毫無動靜的大門看了一眼，以确定今天的确沒人拜訪。
覺得自己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管家也跟着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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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進籠子的第一天，管狐獸心态很好。黑白兵棋獸是不說話的啞巴特性，它就自己蜷成一團，安靜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
被關進籠子的第二天，管狐獸心态很好。雖然剛從數碼世界回來的亞古獸它們也被關進來了、隊友們還被消除了記憶，但所謂獸多力量大，總能想到辦法。
被關進籠子的第三天，管狐獸心态……
“等等，現在打出去就徹底坐實叛徒了——不對，這裏太小了！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
“小型火焰——”
毫無防備走進來被炸了個灰頭土臉的千春：“……”
最普通的人類房子承受不住一發火球，噼裏啪啦燒起來，燒得頭頂的滅火器火力全開，朝四周無差別地胡亂滋水。
火光和水汽把整間房都籠罩在濃濃的霧氣裏，前來查看情況的警員還沒看清具體的情況，就被拉拉獸“呼啦”一下催眠了。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煙灰，忍了忍，沒忍住，在一片混亂中準确無誤地揪住亞古獸的腦袋，給它來了一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