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蟬時雨(五)

蟬時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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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口夫婦的态度很堅決,他們可以幫忙打開數碼世界的大門,但郁人必須留下來。

失而複得的父母,帶着沉甸甸的愛和愧疚,無論如何也想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兒子。

郁人的态度也很堅決,他肩上背着無數數碼獸的雪恨,鐵了心要回到數碼世界去。

雙方誰也不肯退讓,偏偏在這個時候,有個沒眼力見的一把摟住郁人的脖子,把他往自己懷裏一勾,強行加入了這場混亂的對話——

“放心吧大叔,我一定會保護好我的小弟……啊不,郁人的!”

亞古獸在他邊上附和:“沒錯!我和大哥天下無敵!”

——連對付基茲獸都困難的天下無敵,他們對“天下”的定義難道指的是大就讀的那所大學嗎。

淑乃掩面嘆息。

一夥人叽裏呱啦掰扯了一通,原本即将演變成争執的緊張氣氛,經過這麽一打诨,反而像是即将脫軌的列車重回軌道一樣,奇跡般變得和平起來。

作為送行人員,千春沒有話語權。她自覺地站在屋外吹風,側過頭去,見托馬也沒有進屋的打算,正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個時候,他在想什麽呢。

孤身一人來到日本,從不提及父母家人,好像在設定裏根本沒有點亮這些屬性一樣。

莉莉娜的事情卡在嘴邊,她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說——不過倉田明宏現在被日本政府列為危險人物,諾爾修坦這樣的大家族,應該不會選擇繼續和這樣的人保持聯系。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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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父親比,托馬的面部輪廓更加柔和,西方面孔特有的侵略性在他身上淡得幾乎看不到。月光虛虛籠在他的肩頭,顯得他整個人清清冷冷的,就好像——

千春皺起眉,試圖在自己淺薄的理工腦裏搜刮出合适的形容詞。

在大的家裏一起吃飯的時候、在郁人和父母重逢的時候、在提到大門英博士輝煌過去的時候……偏偏只有在這樣的時候,讓她覺得他單薄成池塘裏的一片沒有根的浮萍,和這個世界建立不起一點聯系。

落寞的,孤單的,遙不可及的。

——就好像是在羨慕一樣。

……羨慕?

她終于抓住這點微末的矛盾感。

家境優越、聰明絕頂、十項全能的天之驕子,放在哪裏都是萬衆矚目,居然有一天能和這樣的詞語聯系在一起。

難道真的和家人的關系壞到這種地步嗎。

“……你們什麽時候會回來?”

浮萍被這個問題拽回人間。

那些奇怪的情緒消失得很快,快得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托馬擡起眼,坦誠地搖頭:“不好說。”

他看向屋內,野口博士正在打開叫不出名字的機器。發條轟隆隆地運轉起來,大在旁邊可勁地拍手叫好,看起來根本沒把未知的大危機放在眼裏。

他無奈:“大那家夥,做事總是沒有計劃,最近連淑乃也被他影響了……笨蛋的傳染力真是恐怖。”

“這可不是笨蛋的傳染力。”千春糾正他的說法:“這叫有底氣。因為有你在,他們才可以無所畏懼地當快樂笨蛋——你明白嗎?聰明的托馬博士?”

“……你這麽想嗎?”

“那當然啦,他們可不能沒有你。”

“你在倉田身邊當卧底的時候,也這麽想嗎?”

千春下意識地點頭:“是啊,因為你什麽都懂,所以——”

“所以,”托馬打斷她,嘆了口氣:“所以,你就沒想過,萬一自己失敗了或者暴露了,會有多危險嗎?萬一我不在人類世界,沒有辦法幫你修改那些代碼和文件,你一個人該怎麽辦?”

“诶?”

千春愣住。

不像悶熱的夏季,秋天的夜晚多情又溫柔。樹梢翻起漂亮的彩色,空氣裏藏着各式各樣的香味,柔軟的落葉厚厚一疊堆積在樹根上,被風一吹就簌簌地響。

還有來不及在夏天開出來的花。

整顆心髒從蜜罐裏被撈出來,又被裹上最柔軟的羽毛。她猛地湊上前去,明媚的笑意在眼底大片大片地徜徉。

“是啊,所以我也不能沒有你。”

她仰頭看着他:“其實昨天丘比特給我托夢了,他說這些都是對我們愛情的磨練,是世界在為我攻略你而制造機會,叫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又是這樣。

她好像天生就知道怎麽喜歡人,不管他說什麽,她都能把話題轉移到自己那套亂七八糟的邏輯裏,熟練流暢得跟刻進基因裏似的。

他思考了一瞬,難得接了話:“那你喜歡我什麽?”

好看的皮囊千千萬,財富總有盡頭,學識也不過是下功夫就能掌握的東西。

她的喜歡來得太快太急,倘若出現比他更好的人,她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歡他嗎?

托馬不知道。

千春也不知道。

她反問:“那你不和我在一起,是不喜歡我什麽?因為我不夠聰明漂亮嗎?”

似乎不是因為這個。

他啞然,發現這個問題居然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難度。

“你看吧。”千春眨眨眼:“這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你解釋不了大為什麽能一拳打碎金劍獅獸的牙。”

蹲在野口教授身邊的大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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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碼世界的大門被打開了。

森綠色的隧道外,野口夫人抹掉臉上的眼淚,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不管再怎樣努力,她都沒辦法填滿郁人這十幾年來在親情上的空白。她的兒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經歷着她所不知道的事,成長為了有擔當的小小勇士。

“會平安的吧?”她問。

小小勇士擡頭挺胸,目光堅定而執着。

“會的,我走了。”

“是‘我去去就回’吧?”

野口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郁人生命中的第十四個年頭裏,他終于上到了來自親生父母的第一課——

在與家人告別的時候,要說“我去去就回”;對回家的人,要說“歡迎回來”。

郁人一腳踏進時空隧道,沒發出過的音節生澀地往外蹦:“我、去去就回!”

野口教授的眼眶很紅,但是他在笑。

他揮手:“一路平安,郁人。”

野口夫人懷裏的小女娃也有樣學樣地跟着揮手,甩着一口含糊不清的小奶音:“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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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碼之魂”究竟是什麽東西呢。

如果仔細追溯從古至今的時間線,就會發現,事情總是很難一帆風順,諸如魯路修的code guess會失控、寶可夢動漫越做越爛、仙俠劇的男女主總愛生生死死……總而言之,熱血動漫裏的“一路平安”,難度堪比一級瑤妹泉水五殺。

懸崖的風一刻不停,撞在流浪者之岬木質的牆壁上,發出幾乎讓人覺得會将屋子鑿穿的巨大聲響。

亞古獸在屋外玩了第六次跳房子。

“真的沒問題嗎?”它問。

伽奧獸和拉拉獸對視了一眼,彼此沉默着回過頭去,看向那間被密封的小木屋。

去往數碼世界的通道裏,DATS與倉田的超生化戰士進行了第一次交手,遺憾落敗,全靠管狐獸天神下凡,以一敵三。

抵達數碼世界後,雙方進行了第二次交手,DATS依舊遺憾落敗,全靠千春當初在敵方的數碼機器裏偷偷動了手腳,逼他們強行退化成人類。

第三次的交手狀況更加慘烈。

倉田的殲滅計劃摧枯拉朽,僥幸存活的數碼獸數量幾乎一雙手就能數過來。滿地的傷員,渾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只能在祖利獸的庇佑下茍延殘喘。

想要保護數碼世界的願望強烈到不可思議,數碼暴龍機以燒毀的代價回應了這份心意,提前透支了來自究極體的力量。

再然後,他們就被番長獅子獸踹進了這家一看就是臨時搭建的道館,進行修煉去了。

沒人知道“數碼之魂”究竟為什麽會存在,也不知道它究竟能爆發出怎樣的力量,但是……

“會沒問題的,要相信淑乃!”

“我也願意相信master。”

“這麽感人的故事,獎勵你們下地獄繼續相信。”

遠遠的,生化雷鳥獸煽動自己的翅膀,輕而易舉地将三只沒法進化的成長期吹得東倒西歪。

他吹了聲口哨,發出一串肆無忌憚的笑。

“這一段的故事在我的自傳裏就叫《雜魚ABC的垂死掙紮》,怎麽樣?”

和慘叫聲一起回答他的,是從木屋裏沖出來重重給了他一拳的大門大。

這一拳和以往都不一樣,帶着新仇舊恨、帶着數碼世界層層疊疊的憤怒和悲鳴,熾熱滾燙到不可思議。面部因為受力而擠壓變形,洶湧的拳風幾乎要透過超生化進化的外殼,擊碎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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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數碼之魂是人的意志産生的某種能量體?”

千春捏住管狐獸長長的尾巴薅了一把。

細細軟軟,冰冰涼涼,冬天繞在脖子上應該會冷。

管狐獸撇了一眼她作惡多端的小手,善良地放任自己的尾巴在對方手裏纏纏繞繞:“是的,每一只數碼獸都擁有進化成究極體的潛力,理論上來說,這和人類搭檔的意志力有關。”

“你是在說大的意志力比究極體還強,根本不需要亞古獸出手嗎?”

“……他的意志力可能是源于死了就吃不到飯了。”

好吧,這也不失為一種合理的解釋。

千春點頭如搗蒜。

她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心裏默念三遍“數碼之魂”,然後——

什麽也沒發生。

“不是說這是人類的意志嗎?”她疑惑:“那我也是人,我為什麽不能産生數碼之魂?”

管狐獸涼嗖嗖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早料到會這樣的平靜表情:“你有什麽願望嗎?”

“嗯……泡到托馬?”

“數碼之魂可不是丘比特,更不是許願池裏的小烏龜。”它嘆氣:“你是不是過得太幸福了?”

“有嗎?”

在這個人類世界頭頂懸着一把刀的關鍵時期,避難所的救援計劃早早提上日程,國安局恨不得連頭發絲都繃直了,偏偏有個知情人士還在心平氣和地許願追到喜歡的男孩子。

黑崎美樹從電腦前擡起頭來:“其實我覺得千春應該快成功了吧?托馬君看起來已經快要被你拿下了。”

“贊成,這種級別的金龜婿,記得到時候務必請我們吃飯哦?”白川惠正在給自己的兵棋獸擦拭身體,一直到白色的铠甲閃閃發亮到能倒映出自己的臉,她才心滿意足地放下手裏的毛巾。

于是千春的注意力成功從“為什麽自己沒有數碼之魂”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真的嗎?”

她把管狐獸一甩,猛地扭頭,眼睛亮得像是裝着大燈泡那樣:“等我們結婚的那一天,請你們做主桌!”

“那我要當司儀!”

“我要當伴娘!”

管狐獸:“……”

世界的危機被無情擱置在一旁,它眼睜睜看着幾個女生湊在一起,叽裏呱啦探讨起了冒着粉紅泡泡的話題。

它在原地思考了幾秒,慢悠悠地回到薩摩的脖子上,小聲問:“這孩子是不是有點……嗯……最近那個詞叫……戀愛腦?”

薩摩沉默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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