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雀色時（三）
雀色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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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騎士真挺酷的。
私人飛機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頭的爆炸聲傳到耳朵裏，只剩悶悶的響。千春縮在機艙裏，順着小小的窗戶往天上看。
雷雲翻湧，閃電飛光，落在劍皇獸的铠甲上，像是十五世紀細長優雅的漂亮刺劍。
“你會擔心它嗎？”她問。
“擔心誰？”基爾獸扭頭投以一個憐憫又鄙夷的眼神：“被人類用數碼之魂圈養起來的叛徒，也妄想打敗皇家騎士嗎？”
二十分鐘以後，幻影伽奧伽獸覺醒了爆裂模式，被妄想打敗的皇家騎士化作一顆粉紅色的蛋，安安靜靜躺在托馬的掌心。
基爾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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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劍皇獸被打敗的一天後，地點是大的家裏。
尖銳刺耳的風聲拍打在屋瓦上，把吊燈吹得劇烈搖晃。燈光反複閃爍幾次後，千春終于聽明白這二十四小時裏都發生了什麽。
羽田空港的混亂已經因為劍皇獸的消失而告一段落，但仍然有複雜的情感糾葛等着諾爾修坦家的父子倆處理。在那樣微妙的氣氛裏，她識趣又自覺地去那廂投靠淑乃，避免留在現場當一只尴尬的顯眼包。
結果那廂也不平靜。
次元壁破裂，兩個世界彼此交融帶來了惡劣的極端氣候。火山噴發，地震猛烈，飓風肆虐，陰差陽錯将一群尋求庇護的幼童數碼獸們卷入了人類世界。
更準确的說，是卷入了小百合阿姨家的陽臺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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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小百合阿姨為什麽不去避難——
“如果大帶着英回來的話，我不希望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空蕩蕩的家。”她一邊為數碼獸們熱牛奶一邊笑：“我想留在這裏等他們回來。”
貓貓獸窩在千春的腿邊，用柔軟的尾巴纏着她的小腿撒嬌。她彎下腰，把軟綿綿的黃色團子抱在懷裏，朝淑乃露出一個三分為難七分質疑的古怪表情。
“你真的要肩負起照顧這群孩子的重任嗎？”
淑乃把圍裙套在自己身上：“怎麽，你這是看不起我？”
“千春可沒這麽說。”拉拉獸端着奶瓶從她身後飄過。
“沒錯，我可沒這麽說。”千春連連附和。
客廳裏，基爾獸正被這群叫不出名字的數碼獸們推搡着一起玩。習慣了高高在上的皇家騎士正苦手于幼稚的枕頭大戰，鋒利的指甲一刮，就将柔軟的枕頭“呲啦”一聲撕破，裏頭的雪白棉絮呼啦啦地向外飛，像是下了一場鵝毛雪。
細碎柔軟的棉絮蓋在它的身上，幼年期的團子們哄堂大笑，它被簇擁在一片狼藉的正中央，難得看上去有些手足無措。
她忍不住笑出聲。
“好吧，那我也留下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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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可愛又沒有殺傷力的幼年期數碼獸寶寶們能有什麽困難的呢？
千春生無可戀地癱倒在沙發上，眼疾手快把精力充沛、活力四射、情緒高昂、還想要跟自己繼續玩耍的貓貓獸丢到郁人的懷裏。
“小孩征服小孩，數碼獸征服數碼獸。”她虛弱地擡起手，露出被雪球獸凍得發紅發紫的可憐手背：“加油，勇敢的數碼世界戰士。”
基爾獸在她身邊冷哼：“真是沒用。”
千春伸手把黏它耳朵上白花花的纖維擦掉，也跟着冷哼：“彼此彼此。”
廁紙被扯得稀爛，從衛生間一路拖到走廊，再被浴室裏溢滿的熱水打濕打碎。獵鷹獸腳底打滑，“啪唧”一下摔了個狗啃泥。
廚房裏久違地傳來令人心安的烹饪香味，枕頭大戰又繼續開始。電視機、地板、桌面、到處都是枕頭和被褥被扯碎後的棉絮，哪怕是拿着放大鏡一寸一寸地找，也找不到一塊完整幹淨的地板。
比丘獸乖乖把不知道什麽時候碎掉的花瓶掃進垃圾桶。
“我們果然不該留在這裏吧？”它問：“畢竟這一切都是意外，給你們添麻煩的話……”
“這個問題的答案，為什麽不直接問知香呢？”
千春聞言看向它。
“這裏是她家，是她想讓你們留下來的，不是嗎？”
“诶？”
比丘獸迷茫地眨眨眼。
轉世的數碼獸不會擁有以前的記憶，可知香固執地認定這就是之前和她相遇的那一只。
它才剛從浴室裏把蝌蚪獸撈出來，柔軟的羽毛也被浴缸裏滿滿當當的水打濕，變成濕漉漉的一團，看起來整只鳥都縮小了好大一圈。
好像性格有點不一樣。
她這麽想着，突然有點唏噓。
在不久前那個夏意正濃的暑假，有個孩子曾熱切地期待着它的誕生，她看向它的時候，連頭發絲都是歡欣雀躍的。
她又問：“你不喜歡知香嗎？”
“不、不是的！”
粉色的大鳥急急反駁。
“知香很好！這裏也很好！我只是……我只是不記得她說的那些，我……”
千春摸摸它的腦袋。
毛發濕潤，鳥類數碼獸摸起來又軟又暖和，她忍不住又用力搓了幾把。
“不記得也沒關系。”她輕聲感慨：“你來到這裏，或許是神奇的緣分和命中注定也說不定。”
“會嗎？”
“當然啦。”
她笑起來。
“人類和數碼獸的羁絆可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更了不起——小恐龍，你說對不對？”
——你喊誰小恐龍呢。
基爾獸懶懶擡起頭，想反駁的話來不及說出口，就先看到了栗原千春那雙含着笑的眼睛。
玩累了的迪哥獸緩慢爬上她的膝蓋，在她懷裏找了個合适的位置，舒舒服服地閉上了眼睛。
正常來講，它指不定得針對“純潔的數碼嬰兒主動對人類投懷送抱”這件事冷嘲熱諷幾句，可是它所看到的一切将它包裹，以至于那些冷嘲熱諷到了嘴邊，統統奇跡般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是一些關于家庭、守護、信任和愛的軟弱東西。
它仔細想了想，覺得人類也沒那麽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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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飯點的時候，地面開始劇烈地動蕩。
水池邊疊得高高的碗碟接二連三摔碎在地上，細密的碎屑從天花板上砸下來，在空氣裏裂開一圈灰蒙蒙的霧。
在迪哥獸即将從自己膝蓋上摔下去之前，千春眼疾手快撈住它，一個趔趄撞在一旁的書架上。
擺放在架子裏的飾品被她撞得叮叮當當響個不停，她無暇關心是不是碎了，只一個勁盯着窗外洶湧的氣流吞噬天地，像是要在這個瀕臨崩潰的世界上再狠狠鑿一個洞。
她捧起迪哥獸，發現它在發抖。
“……是地震嗎？”
“是皇家騎士。”淑乃把她扶起來：“別怕，一切有我呢。”
“那是芳香獸。”基爾獸朝遠處瞥了一眼。
雖然它覺得人類還有救，但它的同事顯然不這麽想。
它收回視線，音調筆直，聽不出究竟是什麽情緒：“你們不是它的對手。”
比高獸趴在它的頭頂，橘紅的花蕊一顫一顫，像是在它的腦袋上長出一朵別扭的藍色小花。
沒有人比紅蓮騎士獸更知道這場戰鬥的實力究竟有多懸殊，但它既沒有出手的打算，也沒想勸說什麽，只單純等待他們會做出怎樣的判斷。
好吧，事實上，在擺脫這該死的數碼之魂之前，它對于自己究竟怎樣回到究極體根本一無所知。
外頭又塌了一棟樓，“轟隆”一下砸出滿天的煙塵。
回答基爾獸的是兩人默契往外沖的背影。
郁人跑了幾步，又退回來，朝瑟瑟發抖的數碼獸幼童們拍拍胸脯。
“不要怕，我們會保護好這裏的！”
獵鷹獸在他身邊附和：“對，我們一定會守住這裏，絕不會讓它再前進一步！”
基爾獸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愚蠢。”
“你認為這是愚蠢嗎？”郁人眨眨眼：“我反而認為，這是了不起的事情呢。”
“我曾經也很讨厭人類，因為他們殺死了雪人獸。”他挺直背，披風随着他的動作小幅度搖晃，大眼睛亮晶晶的。“是大他們讓我知道了，人類的生命和數碼獸們一樣珍貴，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值得活下去。”
從雪人獸到墨丘利獸，童年那場在他心裏留下窟窿的大火如今終于重新被愛所填滿。撲不滅的星火變成勇氣，在胸腔裏激烈鼓動。
“所以，我們一定要贏，我們要為了明天戰鬥。”
“不贏的話，雞蛋燒會全部被我吃光哦。”
知香把熱騰騰的飯菜“啪嗒”一聲放在餐桌上。
這一句話的殺傷力實在太大，郁人猛地回頭，激烈的戰意幾乎實體化。
他擦了擦沒有口水的嘴角：“……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現在要先為了小百合的飯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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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最開始的時候，千春勉強能辨認出勢均力敵的戰況。對波的爆破聲沿着海岸線一路向上，在空中炸出成串的光點。
然後城市開始消失。
遠處的建築物變成一圈接着一圈倒下的多米諾骨牌，爆破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直到空氣裏都能聞到熏得焦黑的石灰味。
不能再待下去了。
千春站在陽臺上，任憑熱風砸在臉上。
這裏遲早會被戰火波及到，只需要高貴的皇家騎士揮揮手，就會瞬間移為廢墟。
“你的同事知道這裏還有你們的同伴嗎？”
基爾獸沉默着不回答。
見它不回答，她也無意追問，回過頭，看到小百合阿姨憂心忡忡地放下相框裏的家庭合照。在她的身後，知香不安地抱住比丘獸。幼年期數碼獸們敏銳感知到這裏已經不再安全，便自發瑟瑟發抖團成一團。
前線再一次響起爆炸聲。
牆壁和地板都在顫動，這一次的聲音近得幾乎就在耳邊，以至于千春覺得自己的耳朵甚至産生嗡鳴。
她沒再猶豫，一把握住基爾獸的爪子：“你幫幫我們。”
“你這是在指望我和我的同事為敵？然後來幫助你們人類？”紅色的恐龍把“同事”這個詞咬得很重，皮笑肉不笑地揮揮尾巴：“憑我現在這幅樣子？”
“所以那些孩子跟我們人類一起死去，你也覺得沒問題嗎？”
千春不松手：“你們這個混賬愚忠騎士團不是為了保護數碼獸們才選擇消滅人類的嗎？至少今天，我——”
她的聲音消失在眼前撲來的猛烈火光裏。
“轟——”
“千春！！！！！”
“千春姐姐危險！！！！！！”
在勉強還能思考的最後一秒，她猛地把基爾獸撲倒在地，試圖減緩爆炸帶來的巨大沖擊力。
大腦識別不出那究竟是戰鬥的餘波還是房梁的殘骸，又或者是別的什麽。視線驟然跌進洶湧的白光裏，于是五感失靈、血液倒流、呼吸斷裂，然後——
白茫茫的天地燃燒到盡頭，她看到紅色的鬥篷。
……咦？
管狐獸簡筆畫冊裏那個尖銳的紅色三角形從紙張裏跑出來，濃烈滾燙，幾乎灼傷她的靈魂。
她不自覺動了動僵硬冰涼的手指。
懷裏的基爾獸不見了，只有不知道什麽時候燒起來的數碼之魂還萦繞在掌心，在黑夜裏散發出一點微弱的光。
“……你……”
她揚起腦袋，費勁地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麽進化了？”
“這本來就是屬于我的力量。”紅鬥篷硬邦邦地“嗤”了一聲。
芳香獸的攻擊力度足夠将這片區域夷為平地，可是這個不過彈丸之地的小家仍然安靜地屹立在這裏，無論是本該被消滅的人類還是無辜的數碼獸幼兒們，都還好好地活着。
當它作為基爾獸被壓着腦袋卧倒在地面的一剎那，它想的是什麽呢？
感慨自己竟然變得這麽弱小，擔心數碼嬰兒們的安危，不屑于人類的保護……以及或許有那麽一瞬間，它的确有想到在後院裏吃到的第一口面包、人類小孩柔軟的小手、還有碧綠色的清澈眼睛。
更正，這種沒什麽用的程度可算不上“保護”。如果沒有它，這個家早就稀巴爛了。
“喂，紅鬥篷。”
有人戳了戳它的手臂，不識好歹地打斷它的思緒。
“謝——”
“……人類，別自作多情。”紅蓮騎士獸猛地甩開那只手：“我紅蓮騎士獸才不是為了救你，我只是不能眼睜睜看着數碼嬰兒無辜慘死在肮髒的人類世界。”
“……喔。”
千春點點頭：“那我替他們謝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