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斷腸

斷腸

顧時殷站起來,血還在沿着嘴角往下流,心口還是疼,就像有千萬只蟲蟻在肆意撕咬。

他的指腹抹過嘴角,蒼白的嘴唇也被染上了紅色,自/焚也好,中毒也罷,原來不管怎麽樣,他最後還是會死。

前世他光熙六年才毒發,在白楚大婚的那一年。

光熙八年初春他就死了,那光熙七年呢?這一年發生了什麽?他一點都不記得。

“第七年我幹了什麽?”顧時殷低喃了一聲。

【會想起來的。】

“借你吉言。”

――

進了鬼村,顧時殷才發現民間傳聞也有可信的地方,這個村子确實怪,陰氣太重了。

低矮的房屋破爛不堪,不少房屋已經半塌,棟梁被淹沒在土層裏,只露出半截被風雨侵蝕過的朽木,有些房屋的門并未關緊,風吹過,木門“吱呀”“吱呀”的響,在安靜的環境中尤為突出。

不知道是因為太過安靜,還是鬼村位置偏僻,顧時殷感覺這裏的風格外冷,涼飕飕的。

初秋時節,不少枯葉被風帶到了顧時殷腳邊。他每走一步,就會響起枯枝落葉被踩碎的“咔擦”聲。

太安靜了。

顧時殷頓了頓腳步。

不對勁……

他剛反應過來,四面八方就傳來利箭劃破空氣的聲音。

他飛快的看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箭都在朝他這邊飛過來,每一箭的目标都十分明确。

箭箭都瞄準他的天靈蓋。

我操。

顧時殷咬牙暗罵了一句,這些箭若是全部招呼在他身上,那他臨死之前得先變成個刺猬。

顧時殷凝神,掌間迅速凝聚出內力,擋住了撲面而來的利箭,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心口又開始泛疼,他猛地收了內力,施展輕功躲避,箭太密集,有好幾支擦着他的面龐而過。

太倒黴了,顧時殷咬牙,他現在必須馬上走,這些箭是有人提前設好的機關,若是有人察覺機關被觸動趕過來,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忽略心口的疼痛,雙手運轉內力轟向四面八方,箭被盡數彈開。

顧時殷跌落在地上,他呼了口氣,施展輕功沖進村子。

村口的地上鋪滿了利箭,一眼望過去,至少上百支,這些箭有些被折斷,有些被折彎,有些完好無損,一陣疾風吹過,卷起落葉蓋在上面。

村口不知何時站滿了人,領頭望着利箭眯了眯眼,半響吐出一個字:“追!”

“是。”

――

顧時殷一路跌跌撞撞進了一間廟堂,廟堂的地上鋪滿了枯草,一座佛像立在正中央,顧時殷沒來得及看,他閃身躲到佛像後面。

剛坐下,他就忍不住了,一口血噴出來,濺在枯黃的幹草上,白皙清瘦的十指撐着地面,因疼痛難忍而微微蜷起,他的額頭上冒着虛汗,刺眼的是鮮紅的血一直沿着嘴角流出,與白得幾乎透明的唇形成了鮮明對比。

到底是什麽毒?

血為什麽怎麽都止不住?

為什麽這麽疼……

心口疼得他想伸手去抓爛。

他咬着唇,嘴唇被咬破,冒出了血珠。

都說人倒一次黴,就會接二連三的倒大黴,這句話倒是沒錯了。

【你完了。】

九一的聲音難得的帶了點情緒,什麽情緒顧時殷不想細聽,他嗤了一聲:“你閉嘴。”

九一的情商一貫低,顧時殷也不期望着他能說出什麽好話,況且九一說的也是事實,他自己都感覺自己要完了。

“到底是什麽毒?”顧時殷問。

【斷腸。】

【用以斷腸草,罂粟等為首的多種毒物制成,屬于慢性毒,中毒者前期沒有任何異狀,當毒素累積太多,就會爆發,在毒素的催化下,中毒者的腸胃等器官會一步一步潰爛,最終死亡。】

【毒發期間,中毒者會一直吐血,因為……器官在潰爛……】

顧時殷愣了一下,他的心口在疼,他的心要壞掉了嗎?

“毒發後,可以活多久?”

【按理說是活不過半年。】

“……”

顧時殷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難怪在前世的記憶裏,自己極少動武。

他還以為是在皇宮之中,用不着武力,畢竟他是皇帝,平時教訓個人也自會有人幫他。

原來事實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不是用不着,而是不能用,也不敢用,動一次武壽命都縮完了。

他記得後世傳道,光熙帝溫沉修雅,乃是一個不崇尚武力,以和為貴的明君。

不崇尚武力?以和為貴?

現在聽來到有些可笑。

慢性毒?原來這種東西在他體內已經潛伏很久了。

外面的動靜聲越來越大,顧時殷察覺到有人進入廟堂後,往後退盡量縮在佛像背後,待動靜聲小了,人退出去了,他站起來。

天色已近黃昏,廟堂內光線昏暗,黃色的飄帶系在橫梁上,正随着風肆意飛揚。

顧時殷剛開始進來的時候,并沒有太過注意這廟堂內的佛像,這會兒他仰頭驀然對上佛像的眼睛,不由得一愣。

這是一個女人像,女人臉上挂着一抹溫柔的笑,她穿着普通女人家的衣服,立在廟堂中央,端莊優雅,氣質卓然。

顧時殷盯着這像的臉,過了好一會,道:“有點眼熟……”

看到這座像的第一眼,他就感覺十分熟悉,這股熟悉感不知從何而來,他的記憶混雜,這熟悉感或許來自現在,或許來自前世。

他正拼命從記憶力搜刮消息。

九一驀然開口:【像百裏兮。】

“……”顧時殷呆愣半響。

是了,這座像的臉和百裏兮至少有七分相似,但是這座像的氣質太過溫雅,和百裏兮的輕狂截然不同。

供臺上落滿了灰,隐約可以看到字跡,顧時殷甩袖拂開灰塵。

供臺的木牌上刻着兩個字:青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正在他愣神時,外面突然傳來人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他就被圍困在中間,劍出鞘的聲音紛紛響起。

“拿下!”

一道冷冽的聲音響起。

顧時殷轉頭,目光與出聲者對上,兩人皆是一愣。

見侍衛紛紛上前,風旋急忙出聲:“退下!”

他看着顧時殷,似乎是感到有些意外,随即他向顧時殷拱了拱手:“拜見皇上。”

對于皇上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穿着女裝,風旋無暇思考,他只知道皇上現在渾身是血,嘴角還有未幹的血跡,若是主上看到,他難逃其咎。

顧時殷有些驚訝,短暫的驚訝過後身體瞬間僵硬了,風旋在這裏,那……那白楚……

風旋道:“皇上……你身上……”

顧時殷知道他問什麽,他舔了舔蒼白的嘴唇,輕聲說:“別人的血。”

風旋松了口氣,想了想問:“村口的機關是皇上觸碰的?”

“是。”

他回答完風旋的問題,不太自在的開口:“白楚他……”

中間他停頓了一下,抿着唇繼續問:“他在哪?”

“在京城。”

顧時殷頓時松了口氣,既然白楚還在京城,那他就還可以逃跑。

他正在慶幸,結果風旋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補充道:“但是這會兒應該在趕來的路上了。”

“……”

顧時殷生硬道:“你不是說他在京城嗎?”

風旋:“因為皇上在這,屬下已将消息傳達到京城,主上會趕過來的。”

“……”

風旋給他找了件幹淨衣裳,并讓侍衛們在廟堂外整頓休息,晚上的風涼,風旋讓人用廟堂內的枯草生了火,顧時殷坐在火堆旁邊,溫暖驅散了他身上的寒意。

鬼村的地理位置實在怪異,風不僅大還冷,廟堂四面漏風,冷飕飕的。

火光跳躍,枯枝幹草被火焰卷襲,瞬間變成了黑色的灰,顧時殷有些糾結的皺了皺眉,他到底是跑還是不跑?

不跑的話,等着白楚過來,他有點慌,畢竟心虛,他給白楚留的那封信寫了什麽玩意兒他心裏清楚。

可是跑他又跑不過,畢竟身虛。

九一看他糾結得厲害,淡聲道:【白楚就算再生氣也不會把你弄死,頂多你哄兩下賣個乖,再不行就肉償,反正你死不了,但是你跑的話那就不一定了,不僅跑不過,而且還會毒發,你要是死在半路……】

顧時殷:“閉嘴!”

他撿了根樹枝扒拉了一下火堆,破系統說話雖然不好聽還天天咒他,但是說的也在理。

白楚總不能弄死他吧?

不!可!能!吧?

等待的過程無疑是無聊的,顧時殷剛開始還有些興致與風旋說話,可是發現風旋和他主子一個鳥樣,話少且無趣!

漸漸的,他就不說話了,只是盯着火堆發呆。

夜半,風吹得急,天空黑黝黝的,像是墨水被打翻,潑在了上面,月亮也被烏壓壓的雲層遮擋,鬼村四處荒蕪,雜草叢生,此刻,蟲鳴響起,為寂靜的夜增添了活力。

白楚踏過門檻,守夜的侍衛正要行禮,就見白楚虛擡了一下手示意不用。

風旋站在廟堂外,見到白楚後,拱手:“主上。”

白楚掀開眼簾,問:“人呢?”

或許是夜色涼,襯得他的嗓音越加涼薄。

“裏面。”

廟裏的火堆還在繼續燃燒,明黃色的火光映在旁邊人的臉上,顧時殷縮在火堆旁,這會兒已經睡着了。

可是睡得并不安穩,眉頭緊鎖,眉間還壓着郁氣,白楚想伸手撫平他緊皺的眉,但又怕指尖的涼意凍着他,過了好一會兒,只能作罷。

他将披風解下蓋在顧時殷身上,然後将他抱起。

火堆燃燒枯枝,響起一陣輕微的“噼裏啪啦”聲,白楚低下眉眼看了看懷中的人。

過了半響,才響起他的低啞的聲音:“明日再找你算賬。”

走出門外,夜風習習。

顧時殷的手突然拽緊了白楚的衣袍,他的眉間松動了一下,緊接着睜開了眼,迷迷糊糊看了白楚好一會兒,才開口呢喃:“白楚……”

“嗯。”白楚輕聲應了一聲。

顧時殷往他懷裏縮了縮:“冷。”

“等會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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