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為

人為

窗外傳來婢女們嬉笑的聲音，入了黃昏，天邊大片的雲被染上瑰麗色彩，風順着樹梢爬過，滑進殿內，小時殷望着他，手心冒了虛汗，他緊張，生怕白楚說不對。

白楚點了一下頭。

小時殷頓時松了口氣，握筆接着寫下一個字。

在那之後，他一寫錯，白楚就會出聲提醒，他每次都先說錯了，然後再念出正确的筆畫順序。

小時殷剛開始有些尴尬，卻又沒什麽辦法，畢竟自己真的錯了，到最後，次數多了，他也就能坦然面對。

他記得，那天的風有些大，陽光也不暖人，可是，他依舊很歡喜，是那種嘴角上揚，壓都壓不住，比吃了蜜糖還開心的歡喜。

那天他的課業上滿是塗改的痕跡，第二天先生看了，差點吹胡子瞪眼。

後頸突然被冰涼的指尖碰了一下，顧時殷回神，就聽白楚略有些疑惑的聲音響起。

他問：“沒懂？”

顧時殷下意識道：“嗯。”

身後的人又念了一遍，顧時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他把那個字重新寫上。

寫完後他問：“對沒對？”

“對了。”

顧時殷突然不想寫了，他把筆擱在桌上，靠在白楚懷裏：“我不寫了。”

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有憶往昔的悵惘，也有對未來的迷茫。

在他五歲那年，一個百轉千回的午後，他出了君卿殿的門，就因拐角後的一眼，他見到了一個好看卻冷漠的小哥哥。

自此，在他後來的二十幾年裏，他的生活中總會出現另一個人的身影。

他把那個人強扯進自己的世界，本以為自己能對他好，能護好他，可是到頭來，是誰護的誰？

顧時殷自小就知道，白楚話少，剛開始也不願意搭理自己，甚至是讨厭，可是到後來，這人就一直有意無意的護着他。

他因寫字不端正，寫字筆畫順序總錯，他教他。

他不會武功，他教他。

他頂撞長輩被罰，他偷偷替他領了一半懲罰。

甚至，他心軟，不懂得如何報複欺負自己的人，所以……他教他殺人。

他學會了殺人，學會了一劍封喉，可是前世的自己對白楚心存芥蒂，覺得他太過心狠，逼迫自己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殺那些不該死的人。後來，他才發現，那些人該死，那些都是犯了罪，罪無可恕的罪人。

可是，前世的自己到快死的那年才知道所有真相，他以前從來都不知道，白楚也從未向他解釋。

這人憑什麽對自己這麽好啊？

顧時殷眼角有些酸澀，這麽好的白楚，他又能陪他多久？

他問過九一，中了斷腸毒能活多久。

活不過半年。

能解嗎？

不容易。

所以他還能活多久？

毒發和他用內力的關系其實不大，在這之前，他就已經有毒發的跡象了，用內力只是加快了毒素蔓延。

顧時殷靠在白楚脖頸間，聽見白楚嗯了一聲：“好，不寫。”

――

這幾天顧時殷回想起的記憶越來越多，大多都是小時候的事。

【可能是因為和白楚待得比較近，當遇到相似的場景，記憶就會被激發。】

九一是這麽解釋的。

過了半響，九一尋思着又問他：【你記得前世這個時候白楚對你的态度嗎？】

顧時殷回想道：“前世這個時候？他沒怎麽和我來往，也沒怎麽見面……”

他頓了一下：“前世，我們沒有在一起。”

顧時殷以前沒怎麽注意這個問題，畢竟他剛到南國時，白楚和他的關系就已經那樣了，可是回想前世，他們這個時候壓根就沒有多大的往來。

一個在宮中，一個在宮外，除早朝外就沒怎麽見過面。

【再想想這一世你們的關系是什麽時候轉變的。】

顧時殷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他摸了摸鼻尖，讪讪道：“我想不起來……我只知道，我穿過來的前一晚……”

“我們上床了……”

九一沉默了。

就在顧時殷以為他不會再問的時候，九一正經的吐出幾個字：【那晚是你們第一次上床？】

顧時殷：“……”

“不是。”他道：“好像是第二次。”

九一又要問，就被顧時殷打斷了，他咬牙：“別問上不上床了，你到底要說什麽？”

【他現在好像知道你中了毒，前世他知道嗎？】

九一沒搭他的話，又抛了一個問題。

顧時殷：“應該不知道，前世他從來沒跟我說過不要用內力。”

他說完，眉頭皺起，經過九一問的這些問題，他好像明白了點什麽。

聯想到上次他演的那場戲，他裝作要自/焚，跟白楚說自己死在君卿殿，被大火燒死的。

他原本只是為了轉移白楚的注意力，因為那天他去了丞相府，調戲了百裏兮，怕白楚生氣，但是白楚的反應很不對勁。

他聽過後，身體在發抖，還像個複讀機一樣的問自己為什麽要放火。

以及狂飙的好感度。

怎麽這麽多疑點？

他思考了一會兒，開口道：“白楚是不是也知道前世的事？或者像我一樣，綁了個系統，從前世回到過去改變悲劇？”

九一冷靜的聲音出現了一絲裂縫，他反問道：【哪個系統敢綁他？】

“……”顧時殷：“好像也是。”

“那只能是重生了。”顧時殷道。

【嗯，這個可能比較大。】

九一應道。

顧時殷嗤了一聲，破系統這個惺惺作态的小人，白楚重生的事他說不定早就知道了，他回想了一下，才發現破系統一直明裏暗裏的提醒自己白楚不對勁。

九一冷冰冰問：【你笑什麽？】

顧時殷：“你管我？你要不再拐彎抹角的告訴我白楚為什麽和百裏兮成親？”

【……】

說實話，顧時殷有點摸不準白楚的脾性，感覺他所有的情緒都能壓在心裏。

他以後得小心一點了，記憶沒有恢複，他不能在白楚面前露出破綻。

現在他不知道的事還很多，留給他的時間卻不多了。

上一世瑜城被屠，萬人被殺，這一世應該不會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問道：“九一，你上次說我穿過來時，他對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九一不确定開口：【14？】

“真的是14？”顧時殷的語氣涼飕飕的。

【不是，騙你的。】

九一生硬道。

“原本多少？”顧時殷問。

【84。】

顧時殷呵了一聲，九一虛報好感度的原因應該就是為了讓他察覺白楚的不對勁，他剛才就覺得太假。

顧時殷抿了抿唇，白楚對他這麽好，怎麽可能才14？

――

過了好幾天後，他與白楚一同去了鬼村。

鬼村的景象依舊荒涼，踩在枯枝落葉上，白楚偏頭，看了他一眼問：“冷嗎？”

顧時殷剛才在神游，這會兒突然被問話，有點反應不過來：“你冷？這風确實有點大……”

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白楚道：“我問你。”

“……”顧時殷：“不冷。”

到村門口時，顧時殷想到上次的機關，他問道：“上次這有個機關，是你的人布置的？”

“不是。”白楚答完，忽的皺眉：“你在這觸碰了機關？”

“嗯。”

“所以你在這使用了內力？”

顧時殷：“嗯……”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心裏有一股不詳的預感。

果然，身旁的人眉間閃過一絲郁氣，又問：“還有一次呢？”

“還有一次，在通往鬼村的路上。”顧時殷慢吞吞道：“殺了幾個人。”

顧時殷怕他再問，挑了個話題把這事扯開了，兩人來到一座庭院前，庭院前有兩個侍衛在看門，見到他倆後拱了拱手。

“門打開。”白楚淡聲道。

侍衛依言打開門，顧時殷正要進去，就被白楚攔住了：“不進去。”

顧時殷正疑惑，見到庭院中的景象時，頓時愣了，院子裏是那些病人，中了瘟疫的病人，一眼看過去，大約幾十個，不算多也不算少。

他們躺在地上，身邊是拖着藥箱的大夫，院裏各個角落都有人看守着。

顧時殷：“找到解瘟疫的方法了嗎？”

白楚道：“知道哪有配方，但還沒來得及去找。”

他說完，讓侍衛關上門，然後垂下眼簾看着顧時殷，他輕聲道：“看過了，瘟疫沒有蔓延，你是不是也該放心了？回京城好不好？”

“再不回去，有狗要翻天了。”

顧時殷應了一聲好。

白楚勾住他的指尖，握着他的手，牽着他往回走：“我讓人将瘟疫大肆蔓延的消息傳回京城，是為了引蛇出洞，瘟疫之事是人為。”

顧時殷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白楚這是再向他解釋，他道：“我知道是人為。”

白楚：“知道就好，這事我會解決。”

顧時殷看着他，忽然頓住腳步，他問：“如果，我說如果，瘟疫大肆蔓延，卷襲全國，你要如何解決？”

他很想問，他不知道前世白楚為什麽非得屠城，為什麽要殺彈劾他的那幾萬人，但他知道，在不知道事實的情況下，不能胡亂猜測。

白楚沉默了一會，平淡道：“屠城。”

顧時殷的身體僵了一下：“為什麽要屠城？或許有更好的辦法呢？”

白楚停下腳步，他把手放在顧時殷的後頸處，微微低頭與顧時殷平視。

他道：“更好的辦法？在危急時刻，找不到辦法呢？”

“那時該怎麽辦？時間拖一秒，就會有更多的人遭殃。”

“若真的到那時，瑜城該屠了”

“這是一座被詛咒，被厭惡的城，有人深惡痛絕，有人不屑踏入，挽卿，你怎麽不想想，瘟疫之事是人為，那人為什麽偏偏要在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