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臣拜見陛下
臣拜見陛下
“嘀嗒嘀嗒”,不知何時下起了雨,細雨蒙蒙,融于夜色,橘黃燈燭映下,雨水順着君卿殿的屋脊流下,院內的小花經風吹雨打不覺彎了腰,天空灰蒙蒙的,一眼望不着盡頭。
雨水拍打着雕着镂空花紋的木窗,君卿殿內燭光昏暗,燭臺不知何時滅了幾盞,許是夜風吹的。
紅色的床幔被拉下,輕盈朦胧的紗被風吹得搖曳,伴随着窗外的嘀嗒雨聲,床幔內響起細微的輕哼。
透過朦朦胧胧的紗,顧時殷餘光瞥見桌案上的橘色燭光,耳邊是模模糊糊的雨聲,他阖下眼,突然聽見一聲清脆的“咔擦”聲,緊接着腳踝傳來一陣涼意。
是一種金屬獨有的冰冷。
他動了動腿,響起一陣細微鈴铛聲。
他愣了一下,微眯着眼:“你往我腳踝上戴了什麽東西?”
“銀鈴。”
他正要問為什麽帶銀鈴,話語就被堵在了嘴裏,白楚吻上了他的唇。
“衣服都給你扒了,哪有說話不算數?”
顧時殷氣結,到底是誰扒誰衣服??
雨順着窗沿流下,嘀嗒聲漸小,顧時殷伸手遮蓋着眼,也遮掩了眼尾的潮濕,腳踝邊的銀鈴聲清響,在夜裏極為清脆,紅色床幔搖曳,桌案上的燭漸漸燃至燭心。
今晚的夜色很涼,夜也長。
――
瑜城鬼村廟堂。
百裏兮擡眼,望着這尊石像沉默不語。
焚香靜站在她身後,看着這尊酷似自家小姐的石像有些驚訝。
石像看着和小姐極為相似,但是氣質截然不同,堪稱兩個極端,她心裏也隐約有了一些猜測。
“讓鳳聿查清瘟疫之事,還有村門口的那個機關。”
百裏兮眯縫了下眼,冷聲道。
“是。”
百裏兮沉默了一會,又道:“順便叫人把這尊石像運到京城左丞相府。”
焚香不解:“為何要運回去?”
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主子的決定豈是能随意過問的,她正想着自行領罰,誰知自家主子說話了。
百裏兮嗤笑了聲:“運回去送給左丞相大人。”
說起來也是可笑,自出生以來,她就沒見過自己的娘親,活的沒見着,死的查不到。
唯一見過兩面,一個是在府上藏書樓裏的一幅畫像,一個就是現在,瑜城鬼村廟堂裏的一尊石像。
娘親的事跡她都知道,卻從未像旁人那般産生憐憫遺憾。
身為一個醫者,她救得了天下人,卻獨獨救不了自己。
實在可悲。
――
翌日一早。
顧時殷動了一下,眼睛半睜着,肉眼可見困意十足,今天還要上早朝,可是他好困,都怪白楚,顧時殷咬了咬牙,沒事折騰他幹嘛?
想着想着,他突然頓了一下,好像是自己自作自受……
罷了。
他重新閉上眼倒回床上,銀鈴聲響,他的意識模糊,也沒太留意。
白楚的手搭在他後頸處,把他攬到懷裏。
顧時殷小聲說:“我好困……”
“你睡。”
“可是……還要上早朝……”
“無妨。”
“大臣們該說了……”顧時殷閉着眼。
“他們不敢。”
“他們心生不滿……舉兵造反怎麽辦?”
顧時殷的聲音極小,迷迷糊糊的。
“有我。”
“那我睡了……”
“嗯。”
白楚什麽時候走的,顧時殷不知道,他醒的時候,承允都備好膳食了,就在旁邊候着。
他問:“什麽時辰了?”
承允答:“未時。”
顧時殷嗯了聲,坐起來,随着動作,清脆的銀鈴聲響起,聲音倒不是很大,他垂眸看了一眼腳踝。
腳踝上戴着一個環,銀環上系着銀鈴,銀鈴小巧玲珑,做工十分精致。
他伸手撥動了一下小鈴铛,發出一陣輕響,他又試着解開銀環,結果發現取不下來。
白楚怎麽弄上去的?奇怪。
他還忘了問,為什麽要戴這個銀鈴?罷了,下次有時間在問他。
――
申時。
顧時殷去了藏書閣,一般大臣上奏的奏折,非緊急的會被承允送到藏書閣,少數緊急的送到君卿殿,他不在的這一個月,奏折可能都堆積如山了。
到了藏書閣他日常辦公的地方,桌上一眼看過去只有十幾個折子。
承允在一旁道:“這是今日大臣上奏的折子。”
“以往的呢?”顧時殷問。
奏折無時效性,并不是說當天上奏的折子當天批閱完送回,有些折子擱置一兩個月也是有的,所以顧時殷料想到折子可能堆積如山,未曾料到只有區區幾本。
承允一愣,老實答道:“以往的送到了首輔府,批示後,奏折已通過驿站發回原奏人。”
他說完,又道:“折子裏上奏的事,首輔大人已列了出來,并在旁邊做了批示,陛下若覺不妥可再次批閱。”
顧時殷道:“不用。”
既然白楚已經看過了,他就沒必要再看第二遍,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前世的記憶裏,每當他事務繁多時,折子也會送往首輔府,白楚批閱後會再傳到宮中,他會進行二次批閱,但白楚留在上面的批示,他一般不會更改。
這算是白楚攝政了,一般人可能會覺得白楚想要這江山,顧時殷卻覺得他想要的并不是這個,因為白楚得到這個位置的機會太多了。
開乾二十三年,父皇駕崩,大批嫔妃宮女奴才陪葬,在這之前,皇室子弟在同一年因各種原因逝去,整個皇室只留顧時殷一個人。
他剛登基,誰都知道,只要他死,江山便可改姓,所以那時朝中上下亂成一團,有野心的大臣收兵買馬,籠絡人心。
顧時殷還記得他登基那天,豔陽高照,天氣極好,他坐在龍椅上卻渾身發涼。
底下是朝中大臣,他們站着,站得筆直。
顧時殷還記得那時自己的無措慌亂,登基時,大臣不跪他,就是不認他,他們不服自己坐上這個位置。
他那時的處境及其困難,大半兵權在右丞相葉千手中,葉千當時征戰沙場,還未回朝。左丞相擴大黨派,朝中大半官員都屬左丞相黨,還有一個人,首輔大人白楚,百官之首,勢力擴.張範圍及其廣泛,底下隸屬軍隊暗衛衆多,左丞相都要低他一頭,他篡位成功的可能極大。
他們三人都權高位重,底下的官員擁護他們舉兵造反,一舉奪得皇位。
顧時殷手中也有兵權,還有先帝留下的秘密軍隊,葉千無造反之心,左丞相之心卻人人皆知,若是對上左丞相,他還有一戰之力,但是最後怕是會落得兩敗俱傷的結果。
若是對上首輔白楚,他……會敗。
朝中之人都知首輔大人陰晴不定,誰都不知道白楚在想些什麽,也不敢妄加揣測,顧時殷也摸不準他的意思。
首輔大人按兵不動,葉千無造反之意,唯有左丞相野心勃勃。
四人維持了一種詭異的平衡狀态。
誰都不動,自是無人願意當那個出頭鳥,就這樣平靜的到了顧時殷登基那天,出現了現在大臣不跪的局面。
左丞相黨什麽心思不言而喻,首輔黨摸不準首輔大人的心思,不敢輕舉妄動,朝中大半的人都站得筆直,那些原本猶豫的人就當了牆頭草。
陽光自殿外撒入,僅僅鋪到了白玉臺階,顧時殷搭在龍椅扶手上的手攥緊,這樣的局面他早就想過,也做好了相應的心理準備,可是當這天真的來臨時,內心的慌亂無措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
除了慌亂無措,心底還有難過與苦澀,他不是難過無人站在他這邊,也不是難過自己孜然一身,無依無靠,他難過的,只是那人的态度。
大殿內及其安靜,安靜得詭異,其中蘊含的波濤洶湧恐怕只有當事者才能感受得到。
一道平淡的聲音突然響起,在安靜的氛圍內顯得突兀。
白楚垂下眼,低頭,微微彎腰:“臣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時殷愣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見白楚如此謙卑,記憶中的他,不曾低頭彎過腰。
即便是小時被罰跪,他的腰也挺得筆直,目視前方,一身傲骨。
半響後,左丞相黑着臉,一擺官服,跪在地上,大臣們也紛紛跪下:“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殿中只有白楚一人站着,他說完後,擡眼,眸光依舊冷淡,他就站在那裏,背着光,給人的壓迫感極強。
因為他的低頭彎腰,有了南國後續,有了光熙帝,有了後面的熙微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