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流水客卿

流水客卿

顧時殷坐下,開始翻看今日上奏的折子,喉間突然傳來一陣癢意,他咳了兩聲,下意識從袖中拿出手絹掩着唇。

承允擔憂道:“陛下怎的咳嗽了?奴才這就去宣太醫。”

正說着就要往外走。

顧時殷斂眸,看了眼手絹上的血跡,不着痕跡的把手絹放下。

“不用,天氣轉涼,許是染了風寒,等會兒再宣太醫吧。”

承允動了動嘴唇,只好應一聲是。

顧時殷将手絹收回袖中,又是毒發,每咳一次血,他就感覺時間過得很快,九一說差不多能活半年,現在是深秋,粗略一算,大概能撐到明年的春天。

又是春天,有些事或許真的躲不過。

他不是沒想過找解藥解毒,前世記憶裏,光熙六年毒發,到光熙八年死,他的毒都沒解,足以證明這毒不好解。

他也沒有時間了,他不知道九一說的悲劇變喜劇是什麽意思,是說他和白楚在一起,還是兩個人都好好活着。

顧時殷揉了揉眉間,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自己很消極,這種消極情緒好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一想到某些事,某個人,傷感就由心底發出。

他斂下眸子,伸手翻開另一本折子,餘光突然瞥見幾張紙被壓在桌案角落,他心生疑惑,拿過來張開。

看了一眼後恍然大悟,這是他上次來藏書閣為找解瘟疫之法時,在一本醫書中發現的私會信件,上次匆匆暼了幾眼後,他就放在了這桌案上。

他正準備放回原處,打算找個時間銷毀,這畢竟涉及皇家顏面,若是被旁人拿到,怕是會落人口舌。

拿着紙張的手突然頓住了,顧時殷蹙眉,上次看倒是沒覺得什麽,現在恢複了不少記憶再看,才發現這字好生眼熟。

紙張上明顯是兩人的對話。

其中一個小楷端正,字體清雅,另一個就字跡潦草了,線條流暢,一筆一畫都透着恣意,後者讓顧時殷覺得很是眼熟。

像誰的字呢?

顧時殷的指尖不緊不慢的敲打着桌面,忽的看到自己在奏折上用朱筆批示的話語,他有些愣怔。

這紙張上的字怎的和自己的字有幾分相似?

是自己寫的?只是自己忘了?

剛冒出這個想法,他就推翻了,和父皇的嫔妃私會,自己怕是覺得命太長。

他敲打桌面的手指突然停住,似是想到了什麽,從桌案上翻出很早以前的奏折。

攤開奏折,對比紙張,一時之間五味雜瓶,字是一樣的。

而批這折子的人是白楚。

原來不是紙張上的字像他的字,而是自己的字像這上面的字。

‘明日午時,禦花園梅苑處。’

‘禦膳房,取完膳食後,流水客卿。’

‘午夜時分,流水客卿,婢女給你留了門,需小心謹慎,免得旁人看到,不然你又要遭罪了。’

‘今日皇上陪皇後用膳,太子也在其中,你可來尋我。’

‘……’

紙張上大部分都是小楷,那恣意潦草的字出現不多,卻及其顯眼。

‘好。’

‘今日無空,不來。’

‘知道。’

‘嗯。’

‘……’

顧時殷有些想笑,以前怎麽沒發現這人的回答問題方式和白楚如此相似?

白楚和哪位嫔妃走得比較近?他有些想不起來,記憶裏,他對誰都是寡淡無言。

這算是私會信件嗎?

算吧?

顧時殷冷哼了一聲,小聲罵了一句王八蛋,将紙張重新疊好。

信不信是一回事,醋不醋又是一回事了。

聯想到上次九一聽到私會信件時詭異的八卦心理,這幾張紙或許意義非凡,破系統總是通過異常反應來提醒他線索。

顧時殷都替他感到累,明明是一個不善言辭,一說話就找打的統子,說個事還要轉七七四十九個彎。

他靠着椅背,開始理線索。

紙張上出現最多的就是四個字‘流水客卿’,面上看着指的是一個人,通過紙張,顧時殷倒是覺得這是一個地點。

流水客卿?

午夜時分,還需留門?

是一個宮殿的可能極大。

流水客卿……流水客卿……到底是哪一座宮殿?

――

閱完奏折後,他回了君卿殿,剛走到內殿,撩開珠簾,就被人從後面抱住,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淡淡的雪松清香。

“怎麽了?”顧時殷微微偏頭,不解道。

“無事。”

白楚按着他的肩膀将他翻過來面對面,頭抵着他的額頭,兩人距離極近,呼吸可聞,顧時殷眨了眨眼,正要說話。

白楚微微向後退,問:“你今日咳嗽了?”

顧時殷第一反應就是否認:“沒啊,我哪咳嗽了?你別聽那些嘴碎的奴才……瞎說……”

聲音越來越弱,見白楚眉眼微沉,顧時殷讪讪的摸了摸鼻尖:“就,就咳了兩聲。”

白楚蹙眉:“來人,宣太醫。”

“哎?”顧時殷一愣,趕忙道:“不用。”

外殿的婢女已經領命去尋太醫了,顧時殷嘆氣,這些人都怎麽回事,一言不合就請太醫。

他體內有毒,不知道太醫醫術怎麽樣,要是診斷不出來,那就罷了,要是被診斷出來了……

顧時殷嘆了口氣。

白楚在塌上坐下,懶聲問道:“怎的嘆氣了?”

顧時殷:“無事。”

“過來。”

顧時殷不解:“嗯?”

“我懷裏暖和。”

“……”

他扭頭:“君卿殿內也挺暖和的。”

白楚輕笑了聲,倒也沒再說什麽,就看着顧時殷到桌案前坐下。

太醫來後,向二人各行了個禮,然後便為顧時殷把脈。

顧時殷面上穩如山,內心慌如狗。

他多麽希望眼前的這個太醫是個庸醫。

看着太醫的眉頭越皺越深,顧時殷眉尖一跳,內心一股不詳預感。

就在太醫收手,準備說話時,驀然擡眼,就對上了皇上冰冷的目光。

太醫驚恐:“……”

皇上眉眼微沉,眸光裏帶着冷意,其中蘊含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太醫診斷如何?朕就說朕只是染了風寒,對吧?太醫。”

尾音被拉長,頗有些耐人尋味。

太醫:“……”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鎮定道:“陛下确實只是染了風寒引發咳嗽,微臣開個藥方,按時吃藥就好了,不是大事,還望陛下,首輔大人放寬心。”

“嗯。”顧時殷應了一聲。

太醫話頭一轉:“但是……”

顧時殷手一頓,神情差點沒繃住,怕白楚察覺異樣,他假裝疑惑問:“但是什麽?”

太醫瑟瑟發抖,還要保持語氣鎮定:“但是陛下作息不太規律又天生體寒,如若繼續這樣,身體怕是受不住。”

“還有嗎?”白楚問。

“沒了。”

“退下吧。”

白楚話音剛落,二人同時松了口氣。

太醫:終于可以走了。

顧時殷:終于走了。

太醫剛走,白楚就把他扯到懷裏,先伸手貼了貼他的額頭,又去摸了摸他的手。

“手怎麽這麽涼?”

顧時殷道:“天氣轉涼了吧。”

正說着,一聲細微的‘喵’聲突然響起,顧時殷移了移視線,就見一只白貓慵懶的趴在主位上。

白貓渾身雪白,眼睛碧綠,看到顧時殷在看它,伸了伸舌頭偏開頭,不與顧時殷對視。

顧時殷:“……”

我長太醜礙着你眼了?多看我兩眼不行?

他垂眸似是想了很久,不确定開口道:“太子爺??”

“嗯。”

顧時殷都快忘了,他還有一個貓兒子……是兒子吧?

“它是個小子還是個姑娘?”顧時殷問。

“不是姑娘。”白楚按着他的說法回答。

顧時殷應了一聲,貓兒子眯着貓眼,一副矜貴模樣,看着懶懶散散,提不起勁來,一看就是難伺候的主兒。

顧時殷有些欣喜,他站起來,走到太子爺旁邊,太子爺不怕生也沒跑,見他走近,終于正眼看他了。

一人一貓對視,顧時殷甚至可以從貓碧綠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猶豫了一下,将手伸到太子爺面前攤開。

太子爺吐了吐舌頭,低頭看了眼顧時殷攤開的手掌,又擡起貓頭看顧時殷,然後小心翼翼的伸出前爪搭在顧時殷手心上。

顧時殷笑了笑,握緊它的爪子。

“讓不讓我抱?”顧時殷問。

太子爺動了動爪子,掙脫開,然後微微坐直,顧時殷正疑惑它要幹什麽,就見它的背部微微弓起,一躍直撲到自己懷裏。

顧時殷趕忙抱住它,驚奇的轉頭看着白楚,道:“它居然聽得懂?”

白楚嗯了聲:“可能對他說這話的人多了。”

顧時殷伸出指尖去撓他的下巴,太子爺眯了眯眼偏開頭,把頭搭在他的臂彎裏。

顧時殷忽的起了逗貓的心思,他不依不饒的繼續撓貓,太子爺喵了聲,直接從他懷裏跳出去,輕盈落地後,邁着貓步走近白楚,一躍跳到白楚腿上。

“它怎麽不讓我抱了?”顧時殷疑惑。

白楚看了太子爺一眼:“它惱了。”

“因為我撓了它下巴?”

“可能。”

――

昏暗無光的房間內,沉默無聲,一人跪在地上,低聲報告:“丞相,派往瑜城的人皆在半路被截殺,鬼村村門口的機關也被人觸碰。”

“你說什麽?”百裏墨不慌不忙的将屋內的蠟燭點燃,聞言,手一頓,反問道。

“派往瑜城的人……”

百裏墨:“後一句。”

“鬼村……”

百裏墨沉下臉,忽的伸手,跪地的人被一股力扯起,百裏墨掐着他的脖頸,沉聲道:“誰給你的膽子喚這個名字?”

那人被掐的臉色發紫,連聲道:“屬……屬下口誤……屬下知錯……”

百裏墨眼裏滿是陰霾,他嘴角勾起一抹笑,直接擰斷了那人的脖子。

他收回手,斂去眼裏的陰霾,忽的笑出了聲,橘黃昏暗的燭光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他靜靜的看着燭光跳躍。

“青矜啊,他們都該死,你生活的地方怎麽會是鬼村呢?待我找出取這名的人,我定擰斷他的脖子,拔了他的舌頭……”

“我答應你的事快做到了……你怎麽還不睜眼看看呢?”

“你不是醫者嗎?我病了,病得很嚴重,你能不能來救救我……”

夜色如墨,昏暗的屋內,一句句歌謠響起,融于月色,詭異得讓人心裏發涼。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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