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妖之泣

大妖之泣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我不想成為這樣的人，我得逃。幸好我是一個妖怪，我可以逃。

突然，對面那家開始喧鬧起來。

“喲，這是怎麽了？又鬧起來了？”

離得遠，只聽見鬧哄哄的，那些原本還在那家院子裏熱熱鬧鬧的人一下子圍到了房門口，吆五喝六的，鬧哄哄的。

我耳朵比這些人類靈光一點，在那些繁雜的聲音裏，我聽見了哭聲，是那種凄厲到讓我後背發毛的聲音。

我縮了縮脖子，還沒往後退就被那只剛剛才摸過我頭發的手按住後背往前推了一把。

“來，好好看看，反抗的下場。”她的臉上帶着奇異的興奮和爽快，一雙眼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對面。

周圍好幾家也都出了門，站在院子裏往那邊看，臉上或多或少都帶着同樣的表情，好像正在看這個村莊裏最大的樂子。

這個村子裏的人，都好奇怪。

“滾！滾開！”女人歇斯底裏的吼叫又從那群人裏傳來，像是在我耳邊炸響一樣。

我瞪大了眼，直直的盯住那群哄鬧的人。一個穿黑衣服的女人披頭散發的從人群裏沖出來，又很快被後面的人按住拖了回去。拳頭、巴掌，全都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些人嘴裏時不時罵着不幹不淨的話，臉上卻帶着笑。

自從成年之後，我見到過許許多多狼狽逃回山裏的同類，修成人形來到了人類社會，我也見過各式各樣的給予我的同類痛苦的人類，可是都比不過這裏的這些人。

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裏，我從他們任何人的臉上，都看不到與惡意無關的表情，他們即使是在笑着，也在那笑意裏面摻雜了狠意，讓我一個從出生就跟叢林裏的野獸打交道的妖怪都不寒而栗。

這個村莊像是一個可怕的牢籠，這裏面的每一個人都是扭曲的瘋子。

女人的吼叫漸漸的變了味道，變成了尖銳的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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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出了那尖嘯裏的意思，身體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卻完全不能有其他動作，只能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群人。

那尖銳的長嘯越來越急促，直到完全不像是人類發出的聲音。那痛苦的猶如野獸一般的悲鳴在群山之間回蕩，空曠的、悠長的、凄厲又決絕的，龍吟。

女人沖出了包圍圈，身體也有了變化，一身黑衣化成了偏偏黑色鱗片附着在周身。衆目睽睽之下，她就這樣長嘯着化出了妖身。

一只大妖。

那是一條黑色的龍，渾身的黑色鱗片反射着夕陽的餘晖，她騰空而起，巨大的龍頭揚起，不顧一切的沖着天空飛去。

刺啦的聲響中，她又結結實實的從空中砸回了地面。她翻滾着重新仰起頭，再一次騰空而起，又重重的落下。

“喲，乖兒媳婦被吓壞了吧？”大媽帶着假惺惺的關懷按住我顫抖的肩頭，拍着我還帶着傷痕的手背，“老張家是咱們村裏世世代代傳下來的有本事的，尋常姑娘他們家還看不上，之前的那些個妖怪娶回來沒兩天就死了，沒想到這回還真弄回來一條龍啊，啧，還是他們家有本事……”

大媽還在喋喋不休的稱奇，多數都在感嘆這個村子裏的人多麽有本事，那些被騙的人，甚至是妖，多麽的蠢笨和不識時務。

我的嗚咽壓在喉頭，只看着那條黑龍一次次的朝着天空撞去，又一次次的砸回地面。

我之前感嘆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彩帶，此刻帶着細細的電流變成了一張早已為她準備好的網，隔絕在了她與她向往的自由之間。

哪裏有什麽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那是他們對單純的妖怪的嘲諷，是他們對世人的炫耀，是那些彩燈之下的妖怪的牢籠。

那雙赤紅的龍眼裏淌出兩滴眼淚，結結實實的落在了我心裏。

她還在哭，那沙啞的哭聲帶着刻骨的絕望牢牢的籠罩在我身上。

剛才那群阻撓的人已經全都聚到了屋檐底下，或蹲或站或坐，都饒有興致的看着她掙紮。這種場面，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甚至看到她流出的眼淚，不知道有人說了句什麽，人群突然爆發出一陣哄笑。

以前在深山裏，經常有大妖告訴我們，不能吓到人類，更不能告訴人類妖怪的存在。人類是脆弱膽小的，他們有他們的生存法則和道德法則，我們妖怪也要有。

來到人類社會，我遇到的大多數人類都善良又友好，就算是冷漠的，有壞心的，也不過是想要占占便宜，騙騙錢財。

可是這裏的人，他們與叢林裏那些隐在黑夜裏露出獠牙的野獸完美的重合了。在他們眼裏，人不是人，妖不是妖，我們不是生命，是一件可以物化交易的玩意，他們可以随意挑選，有本事的人家，甚至可以與衆不同的馴化妖怪。

他們以此為樂，甚至為榮。

他們怎麽就是這樣的呢？他們颠覆了我心裏對于人類脆弱的認知，他們是惡意的，是自我的神化的，是破壞力極強的。

那條黑龍撞不破那些細細密密的網，最後精疲力盡的化成了人形躺在了地上。她傷痕累累，眼裏盡是瘋狂和絕望，我仿佛也看到了我的前路。

大妖尚且如此，我呢？

“好了，那邊也折騰夠了，馬上婚禮也會繼續了，乖兒媳婦你可別被吓到，走，咱進家門，跟虎子說說話。”

我僵硬着身子被拉進了家門，再也不敢往對面再看一眼。那個狼狽的黑色身影一直躺在我的腦海裏，凄厲的龍吟一直在我耳邊纏繞，甚至身邊的人上手推了我的腦袋一下，我才回過神來。

“虎子，來，看看你媳婦兒。”

屋子裏一片狼藉，應該是不久之前才經歷過打砸。被喊着虎子的人坐在輪椅上，渾身陰郁，惡狠狠的朝我看過來。

“去死，為什麽不去死？”這位大哥跟我對了一眼，突然就開始激動起來，手邊已經沒有可以砸的東西了，他就一邊惡狠狠的盯着我，一邊用手使勁的在輪椅上砸。

我往後退了兩步，被大媽一把扯住胳膊。

“你怕什麽？我家虎子又不能吃了你！”大媽一把将我推到了輪椅前，狠狠的按住了我的後頸。

我後背的寒毛頓時全部立了起來。我感覺到我衣服下的手臂上已經開始覆蓋上了一層絨毛，我命運的後脖頸被人類拿捏在了手裏，本能使然我現在非常想回頭給她一爪子。

可是我不能。一前一後兩個人類都在虎視眈眈的盯着我，我的頭皮一陣陣的發麻，那個大妖砸在地上掙紮的一幕又闖入了我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