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牢籠
牢籠
我只是一只剛剛成年且膽子非常小的妖怪。我害怕叢林裏的野獸，所以我選擇去适應人類社會，我害怕人類，所以我千方百計的隐藏我妖怪的身份，我害怕大妖，所以對他們說的話奉為圭臬。我在那麽多的條條框框裏茍活到現在，我只能繼續接受。
對上那雙渾暗狠厲的眼睛，我默默的扯出了一個笑臉，下一刻就被一巴掌打得翻到在地。
“你笑什麽？笑什麽？你嘲笑我是個廢物？嘲笑我是個殘廢？你為什麽不去死？你們都去死！”
地上的塵土撲進我的口鼻，讓我不受控制的咳起來。
大媽立馬就上前安撫他，間或給我一腳，嘴裏罵着廢物。我趴在地上默默的承受着，卻在心裏反駁着，我才不是廢物，你兒子才是。
一個怯懦的廢物，懷着一點點僅有的善念想要放走無辜的姑娘，卻又因為膽小不敢承擔村子裏人異樣的目光又把人抓了回來，供人毆打取樂，甚至還自己動手。難怪那姑娘死之前要把他弄殘廢，他活該。
我被關在了一間小黑屋裏面。還好，還有一扇小小的窗戶，跟叢林裏那些不見天日的濕冷洞穴處境也差不多了，就是有點餓。
晚上的時候，那個殘廢又發了一次瘋，我在小黑屋裏聽着他媽媽哄他，給他收拾被砸得亂七八糟的殘局。
“你們為什麽不去死？你們都應該去死！”他帶着恨意嘶吼着，莫名的就跟那聲聲的龍吟重合在一起。
那個無辜的姑娘已經成為了一座不知名的孤墳，他詛咒的是誰呢？這個村子裏的人？他的母親？怯懦的他自己？還是他那點曾經僅存的微不足道的可笑的善念？
他們這些人，比我們這些妖怪，可怕多了。
他們得受到報應。他們會受到報應的。
“苗苗。”小窗戶外突然探出一個腦袋，鼻青臉腫的小姐姐龇牙咧嘴的朝我揮手，“苗苗，我來救你了。”
我怔了幾秒，有些不可置信。
“媛媛。”我努力伸手去夠她傷痕累累的手，接觸的一瞬間她的遭遇在我腦海裏一幕幕的一閃而過，眼淚在我眼眶裏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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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過去的生活陽光燦爛，因為單純被騙到了這裏。為了逃出來，她忍受着毆打，甚至曲意逢迎。沒想到跑出來的第一件事是來找我。
她一直沒有放棄過希望，也沒有放棄過我。
“我沒事，我還把他打暈了才能偷偷跑出來。”她昂着青一塊紫一塊的臉，帶着一些劫後餘生的快意，又悄悄往左右看了看，“苗苗，快點，咱們跑，回去報警。”
可是這間小屋子的門通向這個屋子的堂屋，只有一個小窗口朝外。我不能走屋子裏驚動那兩母子，否則我們一個都跑不了。
我握着媛媛的手，問她，“媛媛，今天你看到那條龍了？”
“看到了。”她壓低了聲音，因為緊張，還有些喘，提到這個聲音裏都帶了哭腔，“苗苗，我們得趕緊跑，這個村子裏的人都是畜生。”
是的，他們都已經不是人了，他們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是暴露了本性的野獸。
“媛媛，你不要害怕。”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柔，往前湊近了一點，“你捂住嘴。”
她不明所以，用剩下的一只手草草捂住了嘴。
“捂緊一點！”
她乖乖的捂住，臉上的肉都被手指往兩邊擠了一些。
“你別怕，往後退一點，閉上眼睛。”我見她乖乖照做，不由得扯了下嘴角，還好，至少她是單純的。
我扯着她的手指頭，朝着窗口縱身一躍，化成了原型從小小的窗口鑽了出去。
或許是觸感不對，她猝然睜開了眼睛，瞳孔裏映着一只花色的豹貓，眼看她的手因為太過于震驚松開了，尖叫聲即将沖出喉嚨，我立刻化成人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扯着她就往黑暗裏按。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狗叫的聲音，還有一些壓抑的莫名哭聲，最響的還是我們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媛媛，你別怕。”剛才是她安慰我，現在換我安慰她了。不過也是我該的，畢竟她現在是被我吓的，“我慢慢的松開手，你不能叫，叫了我們就完了。”
她也确實沒叫，只是掐得我的手臂差點出血。
“苗……苗苗……你……你們妖怪……吃人嗎？”
問的什麽破問題，我要是能吃人，還能傻兮兮的跟你一起被賣？
大概是我的白眼翻得太明顯，她又有些委屈巴巴的開口，“那咱們現在能逃了嗎？”
“不能。”我拖着她朝着對面山腰狂奔，“你得幫我做件事。”
因為速度太快，我完全聽不見她在說什麽，等停下來，她鼻涕眼淚都糊一起去了，好半晌才喘勻了氣，揪着我的衣服問我，“做什麽？給你獻祭？我可以拒絕嗎？”
你這個看了太多小說的傻白甜腦子也不要太荒謬，我們妖怪早就摒棄了那種糟粕了好嘛？
我指着不遠處挂滿了彩燈的院子，“看見那些彩燈了嗎？幫我弄掉。”
我沒有多餘的解釋，她白天也看到了那個場景，應該明白我想要做什麽。
她難得沉默了一會兒，在黑暗中喘息，然後咬牙切齒的啐了一口，“算了，這裏的人比妖怪恐怖多了。”
我就站在黑暗裏，看着鼻青臉腫的她悄悄的摸過去，踩在堆砌的石頭上，一根根的将那些彩帶解下來。
她正在解開一個罪孽深重的牢籠。
叮鈴鈴的輕響在這種山村的夜晚格外的清晰，伴着屋子裏傳出的嘶啞的哭聲，一條，兩條，三條……衆多陌生的妖氣順着越來越大的縫隙慢慢的溢了出來。
我一直以為我們妖怪不會有怨氣。有妖力，比人類聰明，生命力也比人類強，随随便便都能活個幾百年，只要安分守己規規矩矩，不觸碰底線被大妖追殺，總會比人類強。可是面前這些陌生的殘存的妖氣告訴我，不是的。
如今的世道是人類的世道，為大勢所驅趕的妖怪們要麽蟄伏進了黑暗的縫隙，要麽為了生存摒棄了妖怪的習性，努力的适應人類社會的法則。
在這個過程中，好多人類丢掉了性命，好多妖怪也丢掉了性命，并且，還在持續中。人類并不都脆弱，妖怪并不一定強大，這個事實就這麽擺在我的眼前，震得我說不出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