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哥舒明朗（一）
哥舒明朗（一）
食月自己醒來後，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擺設，當她發現床上好像躺着個人，呼吸均勻，睡得正沉時，她下意識地拔出藏在袖筒裏的匕首，慢慢地站起，朝床邊一步步靠近。她要要回自己的兒子，不能讓孩子跟着這個冰冷無情，人格分裂的男人。可當她走到床邊，準備揚起匕首刺過去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張恬美幹淨到，不屬于這個塵世間任何女子應該有的絕世容顏。她蒙了，有一段不屬于這一世的記憶在腦中悄然綻放，前世的種種如過電影般在腦海中回放。反應過來自己手裏還握着匕首，她吓得把匕首失手摔落地上。匕首落地的聲音驚醒了我，也驚到了正從樓梯口上來的天狗，它的耳朵極其靈敏，自然聽到屋內動靜不對。它瞬間出現在房門口，不假思索推開了兩扇房門。
“天狗？”食月望着門口，又轉回視線望着我，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女娃？”
“食月，你醒了！”看到活生生，會說話會動的食月，我激動萬分。
“這，你們，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不是西晉，是唐朝，對吧？”
我和天狗互望一眼，“對啊，”我下床來，“不過你聽我說，食月，是你的前世，你這一世，複姓哥舒，名岚。你不用這麽看着我，事情是這樣的，我和天狗，還有你，這一世投胎轉世的時候，孟婆湯不夠了，所以，這一世，我們還沒到時間，就記起了前世的事情。”
食月聽到這樣的解釋，看她表情，好像不信，或者，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是，我不管，我很快切入了正題，
“聽說，安史之亂的時候，唐玄宗由于久處太平，不懂軍務，也就聽信了楊國忠的讒言，派遣宦官邊令誠前去督戰。當時的統兵大将哥舒翰明知，那時間出戰，于軍不利，卻被聖旨逼着，率軍出關迎敵。哥舒翰明知會中了敵人奸計，卻後退不得，最後被俘，卻拒不歸順，被安祿山暗中處死。這哥舒複姓，可不是漢人姓氏，莫非你也是——”
“哥舒翰，是我的祖父。祖父死後，京城的家人，分崩離析。當時我才只有十歲，後來，連父親和母親也相繼離世。我的曾祖父是契丹哥舒部落的首領，叫作哥舒道元，哥舒部落自從歸順大唐後，就世居安西，我本是想去找曾祖父的。”說到此處，她欲言又止。
“食月，你怎麽會嫁給靜王爺？”
“起初，我并不知道他是王爺，我是在去安西的路上巧遇的，只以為他是個富商，後懷孕被帶到軍營才知他的身份。生下朗兒後，他對我越來越好，去年我無意中偷聽到他要弑君奪位，我只想和朗兒過平靜的生活，我勸過他很多次，可他就是不聽，他就是個做着帝王夢的瘋子。他甚至勸我聯系哥舒舊部，助他起兵。于是，我帶着朗兒逃跑了，我絕不能拿我的兒子去冒險。他恨我的背叛，又恐我洩露他的密秘，一路追殺。我逃無可逃，只好和朗兒分開，希望他能放過朗兒。”
這時，她似是想起了什麽，“對了，朗兒，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孩子？”
這時，天狗插話了，“你的兒子很安全。只是，你現在不能見哥舒明朗，否則你必暴露。靜王爺的人随時會找到他，到時候你還得死。”
“不能和我的兒子呆在一起，我生不如死。”
“你死了，萬一歌舒被王爺打殘了，就沒有人可以保護他了。”我涼涼道。
“我，還有我。”她拍着自己的胸口，證明着自己可以保護好孩子。
“那就得聽我的。先保住你自己。”
“好，女娃，我聽你的。”眼前這個曾經與她很要好的朋友，總能給她很安心的感覺，仿佛站在她面前，就充滿了力量，讓人很安心。
然後，我就将食月安排在春風細雨第一樓，天字二號房，即我的隔壁住下了。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當我在鳳翔的大街上，看到幾個稍大點的乞丐對着一個頭發亂篷篷的小男孩指手畫腳，動手動腳時，我一眼認出了他。他就是小哥舒明朗。他的母親是突厥旺族，父親是漢人王爺，這算不算是血統高貴的混血兒呢？當然算了，美得不要不要的，只比慕容沖小時候差了一點點，只是一點點而已。烏溜溜的大眼睛漆黑明亮，粉雕玉琢的小臉紅撲撲白嫩嫩的，就是有點髒，看樣子這幾個月沒少吃苦。看着幾個大點的孩子在欺負一個小孩子，天狗道，
“主人，要不要幫幫他？”
“不用了。”
“為什麽？主人之前不是還說讓我照顧他嗎？”
“沒有這段經歷，他如何能遇得到能與他相知相守的溫恬兒？不管是富貴，還是貧窮，是健康，還是殘疾，都願意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那個對他始終不離不棄的女子，溫恬兒，他值得擁有。這段苦，天道還給了他，一個優秀的溫恬兒。什麽都可以漏過去，唯獨這段苦，不能落下。”
“是。”
“這段因果，天道安排得合情合理。有苦有甜，先苦後甜。也算是公平，挑不出理來。”
“那就不管了？”
“如果管了，他很可能與溫恬兒失之交臂，那他的人生就真的輸掉了。你只需要交待手下看着他，保證他全須全尾，莫要丢了性命就是了。”
“明白！”
哥舒明朗五歲流落街頭，八歲被賣進了賭場，只因為他和溫恬兒去街上偷肉吃。溫恬兒被抓了個正着，他為了保住溫恬兒，被賣肉的攤主賣進賭場，為溫恬兒争取到一塊肉吃。至此，溫恬兒心中，哥舒明朗比她的生命還重要。哥舒明朗進了賭場，整日受着非人的虐待，但他依舊記挂着賭場外還有個溫恬兒在餓着肚子。每次吃飯的時候，他總是吃一半，留一半，在賭坊老板不注意的時候，偷跑出去，把帶着他身體餘溫的白饅頭掏給溫恬兒吃。溫恬兒總是邊吃邊流淚。
我在暗中注視着這一切，很多次在賭坊老板打他，拿鞭子抽他的時候，我都差點忍不住想出手阻止，但我控制住了，任事情照着原劇發展。我告誡自己，不經歷風吹雨打，日後如何有能力抗住更大的風浪？小的時候受苦，等他長大了，無論再經歷怎樣的痛苦，他都不會輕易崩潰和向命運屈服。這段經歷，會成為他人生最寶貴的財富。
有一次，食月無意間偷聽到我和天狗的談話，才知哥舒明朗被賣進了賭場，過着非人的生活。我聽到了門外杯盤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于是，我跑出去，我看到了一臉內疚，悔恨，對兒子心疼到說不出話來的食月。我跑過去，拉着她的手臂，忙安慰，
“食月，你聽我說，這一世的你比上一世更加地堅強，聰明，美麗，你的兒子相信也不會差。玫瑰花想要怒放，尚且需要那些堅銳的刺做掩護。哥舒明朗的一生注定不平凡，待他長出了鋒利的爪牙，能夠保護自己，獨當一面的時候，你再回到他身邊，這樣對你對他都好。因為你們有一方是弱的，就會成為另一方的弱點。不要給王爺找到可以殺死你們或者牽制你們的弱點，好嗎？”
沒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強大，也需要一個過程。一個身上流淌着契丹旺族與大唐李家共同血脈的孩子，他的身世不平凡，即使他想過平淡生活，他的智謀，他的血統，都注定他無法像平民百姓一樣過平淡的日子。他要活着，他要生存下去，周圍的一切就會逼着他快速成長起來，強大起來。
“女娃，算上上一世，你已經救了我兩次，我很感謝你。可是，明朗是我的兒子，我打算帶着他去邊塞。”食月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掉下來。此時，她對我應該是有一點點恨意的。也許我怎麽着她都行，但她的兒子，是她的底線。
“靜王手握兵權，哥舒部落雖然歸順朝廷已久，但漢人有句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朝廷是不會真心接納一個異族的。你若不想給你的族群帶來滅族之災，最好現在不要去。你也說了，靜王是個瘋子，說不定哪一天他就——”
“女娃，我聽你的。”想到靜王可能會報複她的族群，她不得不再次隐忍，為了兒子，為了部族。
“好。”
哥舒明朗沒有辜負食月的期望，年幼的他繼承了母親的聰明、狡黠、冷血、殘忍，像一匹失去母狼庇護的小狼，獨行荒原，對着天地蒼茫呲出他尖利的牙。他的性子也特別剛烈，無論受到怎樣的欺辱，他都緊咬牙關，絕不屈服。只是，這樣的場景畢竟不适合被一個惦念兒子的母親看到。別的孩子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正依偎在母親的懷裏撒嬌。
賭坊老板也不免心中暗暗吃驚，如此小的孩子，竟然無法讓他屈服于他的鞭下，好倔強的性子！
有骨氣，有前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