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哥舒明朗(二)

哥舒明朗(二)

有一次,哥舒明朗挨打的這一幕,恰好被食月看到,因為食月太思念兒子,于是,她偷偷潛進了賭坊後院。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兒子受傷。以前在她懷裏的時候,當娘的總是小心呵護自己的孩子,從不讓他受半分委屈。如今,乍一看到這種情形,自然是不假思索,立刻上前阻止。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沖出去,就被及時趕來的我攔住,并帶回了春風細雨第一樓。我對她說,

“這本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想要活着,必須逼出他的狼性。”

她依舊看着我,眼神似在祈求,但又好像是不太懂我說的話中的意思,透着詢問,我只好吐露我的心聲,

“曾經我有一個父親,他對鄰居,對整個村子的人都很好,卻唯獨對自己的家人特別苛刻和無情,總是拳打腳踢。後來,人們看他好欺負,即使是他的朋友,也會趁他不在時,欺淩他的妻子和女兒,他知道後卻連上門讨個說法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內心充滿了自卑和怯懦,他急需別人的認可,肯定,所以他盡力地讨好別人,卻把在外面受的委屈和怨氣都撒給自己的親人。村裏人找他幫忙,或者借東西,他有求必應。但他卻從不開口找村裏人幫忙或者借東西,反倒把自己的妻子兒女當牲口一樣使喚。而且,他即使有事找別人幫忙,別人也會借口推托,因為沒有人會幫一個比自己還差勁的人,他的懦弱和熱心只會讓人看不起。反倒是他的妻兒,一直都對他不離不棄,他反而不珍惜。這就是弱者的心理,可憐又可恨。他對妻兒不好,倒覺得妻兒對他好是應該的,他覺得妻兒離不開他。後來,兒女們都長大了,不再需要妻子的照顧了,他最後甚至過分到将妻子趕出家門,讓妻子在外面獨立生活,面對一切。有好幾次,妻子覺得住得地方不朝陽,太潮濕,搬家的時候找他幫忙,每次他都向妻子索要比市面上還高的勞務費。當妻子習慣了外面的生活,不再依賴他和這個家時,他也就徹底控制不住妻子。就這樣,妻子在外飄泊了十年,為了兒女,她沒有另嫁,但她明顯已經是個獨立的女人了。而且是沒有男人,沒有老公的獨立女人。但每次她回家,男人還恬不知恥地問她要錢,說是這些年沒有給他做飯做家務的賠償。一個不養老婆的男人,老婆自然不欠他的,她卻問老婆要賠償,這多可笑?然後,當男人的父母徹底年邁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妻子也不再把男人的父母當成自己的公婆,自然不會回來。這就是一個怯懦自私男的果報。所以,一個男人必須要有狼性,他才敢生出鋒利的爪牙去對付看不起他,欺負他的那些人;一個有原則的人,敢于說‘不’的人,才能得到別人的正眼相看,才能贏得周圍人的尊重和認可,才不會被鄰居小觑。同時這會讓他生出勇氣和自信,去保護自己的家人。而不是摧殘家人。”

“可是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看到被打的遍體鱗傷的兒子,哪個當娘的不心疼?

“食月,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健健康康,玉樹臨風的兒子”

如龍游滄海,十二歲,哥舒明朗已是賭場最著名的荷官。賭場老板雖然對他極為嚴苛,但已經很少打罵他。當初買這些少年也是為了培養一批死心塌地的接班人,等他老了,可以優勝劣汰,選出最出挑的,繼承衣缽,并為他養老送終。沒想到會撿到寶,十幾個少年,資源全靠搶,誰搶到就歸誰,哥舒明朗憑着自己的機智和狠辣,屢占先機。于是,成為賭坊老板候選人的重點培養對象。哥舒明朗腦子靈活,武學天分也奇高,這讓老板喜出望外,越看越喜歡,漸漸地兩人開始以師徒相稱,老板不僅将自己的武功傾囊相授,還為他請名師指點。

溫恬兒比哥舒明朗小了三歲,她八歲那年,怡紅院的媽媽看上了她,想收她做幹女兒。她跟自己的哥舒小哥哥商量這事,想聽取他的建議。十一歲的哥舒明朗哪裏懂得這些,只是覺得只要能讓溫恬兒生活得好些,便是可以去的。

于是,兩個孩子好幾年不得相見。再見時,溫恬兒已經是長安第一名妓,京城公子哥的夢中情人。而哥舒明朗也成長為翩翩少年郎,他打敗了賭坊老板買來的同他年紀差不多的其他少年,他武功出衆,計謀過人,心思深沉,談吐優雅,舉止貴氣,完全看不出,是曾經鳳翔府大街上的一個不知名的小乞丐。十六歲的時候,他擊敗了所有的競争對手,成為了鳳翔最大賭場的老板。繼承了賭坊生意後,生意越做越大,‘十九百一’一躍成為鳳翔府首屈一指最厲害的大賭場,而不僅僅是大那麽簡單,是真正的生意大,本事大,其它賭坊只能望其項背,輕易不敢得罪他。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成了鳳翔府大大小小十幾家賭坊的行業老大,不要太神奇啊!

王爺在這個時候找到了哥舒明朗。那天,哥舒明朗在賭場內呆得久了,想出來透透氣,吹吹風,讓自己見一下陽光,放松一下精神,他的保镖影子和昆侖奴就跟在他身後,為他打簾。沒想到他剛出了簾子,還沒下賭坊門口的臺階,迎面看到一身王霸之氣的中年男人在街上站着,像一棵久經風雨的蒼松,臉上挂着淡淡的象征性的笑容。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男人,這就是他苦苦追尋的父親,靜王。可惜,他只是個私生子,他這次來,是來找他,認他的,對不對?

“父親?”哥舒有些精神恍惚地叫出聲來。并身随心動,腳下不自覺地邁着步子小跑下階,可惜對面的中年男人只是笑着跟他說,“哥舒明朗,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吧。”然後便轉身走了。

“父親——”哥舒明朗又叫了一聲,絲毫沒有在意對面男人的疏離和冷淡,然後追随着靜王的背影去了。兩個保镖對望了一眼,自然是跟上,保護他們公子。

“女娃,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見到我的兒子?”食月這十年來,對兒子的思念和牽挂無一刻停止過。

“靜王爺來了。”我只吐出這幾個字。原本待哥舒明朗當上賭坊老板後,我就打算帶着食月去看兒子的。但現在,情況有點複雜,不知道食月見到靜王,會不會情緒難控,暴露自己。

“什麽?他要幹什麽?”食月急了,“我絕不能讓他帶走我的兒子。謀反是要誅九族的,朗兒不能回到他身邊,我絕不允許。他會害死我兒子的。”

“你不能去。更不能以哥舒明朗母親的身份與你的兒子相認。你想讓靜王再殺你一次嗎?哥舒明朗對抗不了靜王,他保護不了你,反倒會因你而背叛靜王,背叛這個男人的下場,就是死。這點,你比誰都清楚,因為你比誰都了解靜王。”

“我——”食月哽咽道,“十年了,我整整十年沒有抱抱我的兒子了。哪怕是遠遠的看一眼也好。女娃,求求你,幫幫我。”

我握住她冰冷顫抖的雙手,“我一直都在幫你,你記着,你現在的身份,是我的侍從,你叫食月。哥舒岚在十年前就已經被靜王殺死了。”這十年來,為了讓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兒子身上,我四處帶着她游山玩水,走遍名山大川,連塞外和草原都去了,還陪她一起回到草原看望她的部族。哥舒明朗這十年的經歷,若讓一個當娘的親眼看到,食月豈能做到熟視無睹。但這些,是哥舒明朗必須經歷的,想要成長為參天大樹,就要抗得住大風大雨。待雨過天晴,我自然還她一個健康完整的哥舒明朗。我知道公然對抗天道沒用,只能順勢而為。重點是,沒有這樣的哥舒明朗,我怎能看到真人版的《唐朝浪漫英雄》。

“可是,我實在太想我的兒子了。”她眼淚汪汪,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掉。做了母親的人,無論身在哪裏,都時刻惦念着自己的兒子,她也不能免俗。

“如果你想去,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你不能跟他有任何親近舉動,無論看到了什麽,都不能失控暴露,王爺的人就藏在暗處。”現在的哥舒明朗已經很厲害,鳳翔沒有人能夠傷得到他。唯有一個人,就是靜王。對于一個曾經殺死過自己的男人,食月只怕是被他傷透了心,也恨透了他。

“嗯!”食月重重地嗯了一聲,是對我的保證,也是在盡力克制對靜王的,厭惡與憎恨。

十九百一賭坊,哥舒明朗抱着胳膊慢條斯理地走了進來,優雅不羁,就像一只傲嬌的波斯貓兒。

“公子,您看這個怎麽樣?”一個小斯拿着一匹面料給哥舒明朗看。

“難看,拿走!”

“公子,您看,這些字畫要挂在哪裏?”

“你眼瞎啊,當然是挂在隔間裏。”

“公子,這柱子是刷成紅色,還是其他顏色?”

“笨蛋,當然是金色!賭坊是進財的,金色招財運,你不懂嗎?”

“是是是。”

“公子,喝茶。”

“噗——,這是什麽茶?難喝!把我的大紅袍拿過來!”小哥舒朝着婢女瞪眼睛。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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