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哥舒明朗(四)
哥舒明朗(四)
為了讓自己的父親滿意,哥舒明朗總是極力完成父親交待的任務,他只是想得到父親的認可和重視,這是身為人子,不被父母重視時,普遍有的情節。他總會搞出些動靜,目的只是想引起靜王的注意。——這孩子就是太缺父愛了!可是,靜王根本不懂什麽叫作親情,什麽叫作父子天倫,又怎麽會理會哥舒的想法呢?他只會對着哥舒吼叫,打罵。我總是瞞着食月,不讓她看到哥舒被父親打罵的樣子,但有一次,靜王來得太突然,天狗還沒來得及禀報我,于是我和食月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撞上了那一幕,
父子倆不知在争吵什麽,靜王不等他說完,奪過他手中的繡帕,又是狠狠一巴掌,把哥舒的身子打得歪倒在身後的桌子上。嘴角開裂,一彎血跡蜿蜒而下。
“你不許在我面前提起那個無情無義的女人。也只有她那種冷血寡情的女騙子,才會生出你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孽障。”說着,把帕子狠狠地甩在哥舒明朗臉上,再次無情地走了,留下哥舒默默哭泣,獨自流淚。他跌坐在地上,撿起母親的繡帕,雙手撐起,低着頭,掩面哭泣。
這時,溫恬兒從哥舒明朗的內室走出來,心疼不已,充滿憐愛的眼神望着他,給他拭嘴角的血,他哭泣着道,“他說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是總有一天,我要證明給他看,我才是他,我才是他最出色的兒子,只有我才有資格繼承他的血脈,你相信嗎?”他問溫恬兒。溫恬兒肯定地點點頭,哥舒明朗哭得更狠了,溫恬兒貼心地靠在他的懷裏,希望能用身體的溫暖安撫他受傷的情緒。
他和她都是死了娘親,又無法呆在父親身邊的私生子、私生女,相同的身世,讓兩人彼此都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這一次,打得太狠了,想當初,王爺沒來找這個兒子前,哥舒明朗繼承了賭坊生意,守着龐大的家産和財富,在鳳翔風生水起,過得有滋有味,何等舒心。就是這個爹來了後,哥舒的心便不再自由,處處想着王爺。以前,王爺不管哥舒,不來找哥舒,任由哥舒流浪,行乞,被人欺負,哥舒能有今天的成就,可從沒有靠過王爺,哥舒的一切都是自己掙來的。
事實就是,王爺來找哥舒之前,公子的生活才是天堂,有了王爺反倒變地獄了呢。
食月同溫恬兒一樣,兩行清淚滾滾而淌,她嘴裏喃喃道:“我不是無情無義的女人,也不是那種冷血寡情的女騙子,明明是他,明明是他,他——”食月憋屈得,語不成聲。她捂住自己的嘴,小聲哭泣着。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爹,影響了朗兒的生活質量了,他還不如不來。天堂也好,地獄也罷,原本就是哥舒自己一個人的事,跟王爺有半毛錢關系嗎?食月,你可以因為心疼而現在就出現,讓你兒子遠離這個是非地。但,你也看到了,缺乏父愛的他,成為王爺認可的兒子已經成為他的執念。這份執念必須由王爺親自斬斷,哥舒才會對這個冷血的父親死心,不再傷害他自己。不再給自己找難堪,找罪受。你再等一年,一年的時間,足夠黑火出世,那時,便是他們父子絕戰,緣分盡頭。哥舒,會見到,他這個父親為了那虛榮的皇位,其實對他有多冷血、自私、殘忍。他會頓悟,看清,王爺的眼裏,只有他自己,他不會愛任何人。”
在了物園,即哥舒明朗的家裏,我帶着食月,不僅隐身,連聲音也屏蔽了,我吩咐天狗道:“王爺這次打得這麽狠,我要讓他摔得頭破血流,這就是,說我們哥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下場。一個連父親都不會做的人,一個對兒子從小到大不聞不問的人,有什麽資格以父親的立場評價自己的兒子。他已經失去了做父親的權力。以後,就由你看着哥舒,負責把王爺該摔得跤都摔上。”我替食月對這樣一個男人曾經付出過青春,還生了個兒子,感到大大地不值。
更悲催的是,沒過多久,哥舒明朗為了救王爺而将自己置于危險當中。溫恬兒為了救他,落得雙眼失明的下場,哥舒明朗受不了這種打擊,怒火攻心,暈了過去。可王爺卻趁着他昏迷,給他下藥并挑斷了他的手腳筋,讓他成為一個廢人。
鳳翔第一武功高手,竟然成為廢人,自己的親爹幹的,多麽諷刺,可笑。就連身為靜王世子的李天昊都看不下去,他罵自己的親爹,畜生。
“他是愛我的,所以,才沒有把我殺了。”
哥舒明朗的這句對渣父的維護,紮瞎了多少人的眼,戳疼了多少人的心,把我都給氣笑了,我是心疼他的,可偏偏氣他的執迷不悟,笑他的自欺欺人。怒其不争啊!這樣的父親還要他幹什麽!還不如扔了——
最終兩個兒子都離開了這個殘忍的父親,并成功阻止了王爺的陰謀。然而,哥舒明朗卻廢了,溫恬兒瞎了,這一對雖然彼此相愛,最後也走到了一起,過上了平淡的生活,卻并非完全出自本心。至少,他們是去想四處看看,至少,哥舒明朗是想帶着他的恬兒四處走走,可是,他再也站不起來,無法保護恬兒,連最起碼的日常清理,都要靠着恬兒。白天,恬兒把他抱出來曬太陽,日落,恬兒再把他抱到床上擦洗身體。他身為一個大男人,難道就一點兒尊嚴都不要嗎?
也許,初始,看到溫恬兒還在他跟前,對他不離不棄,他感覺老天畢竟沒有薄待他。還留了一個溫恬兒給他。可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發現,這樣的生活是煎熬,他的存在,是對溫恬兒的拖累。天下哪個男人不想給心愛的女人幸福,可他現在就像一個死豬一樣,笨拙,沒用。
好好的一個青年,卻像一個孩子一樣,被人把屎把尿,什麽都操控在別人手裏。他往日有多風光,今時今日對比就有多難堪,多羞恥。他想幫溫恬兒分擔生活,卻有心無力,他什麽都做不了,生活有一種無力感。他只能坐在那兒,看着日頭垂落,天空變成灰敗,看着溫恬兒一個人忙活,他甚至擔心,溫恬兒有一天會嫌棄他……
“恬兒——”看着她蹲身彎腰收拾門前菜地的背影,這個背影一向美好,此時,卻襯出自己的狼狽與不堪,——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腿,雙手,難道這一生都要與輪椅為伴嗎?
此時此刻,他終于對靜王爺生出一點點兒恨意。
“女娃,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幫幫他們吧。”
“急什麽,他們這不是好了嗎?”我拿着一把折扇,指着木屋的方向,當溫恬兒再次從屋內走出來的時候,眼睛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明亮與水潤,她含情脈脈地一步步走向哥舒明朗,不再需要兩手摸着周圍的東西,以免被絆倒。哥舒聽到腳步聲,剛想回頭說,“你慢點兒”,話出口的那刻,他愣了一下,然後瞪大眼睛,看着溫恬兒漂亮靈動的那雙水汪汪的眸子,那雙眼睛就像會說話一樣,在對着他笑着,那麽地可愛,好看,美麗,水波潋滟。
“恬兒,你能看到了?”哥舒明朗喜出望外,溫恬兒的眼睛是為他瞎的,他自然是心懷遺憾和內疚。此時,感覺就像做夢一樣,他伸出手去,想要觸摸那雙天下除了娘親,就數這雙最美的眸子,耐何溫恬兒離他還有一段距離,于是,再近一點,再近一點點,他不知道,自己已經随着全身用力,身子随着意志站了起來。溫恬兒在哥舒明朗能擡手想要觸摸她的時候,她就高興地停在了那裏,像看奇珍異寶一樣,認真地看着哥舒的每一個細節,看着他把手一點點動起來,一點點擡起,身子一點點動起來,連腿上腳上也在使勁,結果手臂還是差一點點夠不着,他的雙腿在他的手臂的意志下,幫襯着他,希望手臂能離溫恬兒更近。
溫恬兒高興壞了,她大步跑向哥舒明朗,兩人相擁在一起,很久。溫恬兒趴在哥舒明朗肩膀上,幸福地道:“明朗,你看,你能站起來了!”
此時,哥舒明朗才意識到,才注意到,自己站在溫恬兒面前,兩個人是站着抱在一起的。哥舒明朗松開溫恬兒,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渾身上下,“我站起來了,我能站起來了!哈哈,哈哈哈……”
看着笑得跟個孩子似的哥舒明朗,溫恬兒再次抱住他的勁腰,投身在他的懷裏。
“食月,這個結局,你可滿意?”
“盡善盡美。”
此時,食月不知道我已經暗暗撤了施加在她身上的隐身術,“哥舒岚,去找你兒子吧。”
“女娃?我真的可以去了嗎?”可是,當食月轉頭看時,她旁邊只有青青草和空氣。
“娘親?”撤了隐身術後,食月的身形暴露在敞開的竹木大門外。她還是跟二十年前一樣溫柔美麗,雖然已經年近四十,但跟離開時相比,并沒有什麽變化。“娘親,真的是你嗎?”哥舒明朗放開溫恬兒,一步步地朝小院外走來,過往的辛酸與委屈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發不可收拾。
“去吧。”我催促道。她看了看我原本站立的地方,然後迫不及待地也跑向兒子,母子相擁,抱頭痛哭。
“娘親,這二十年你去了哪裏?怎麽不來找孩兒?”
“娘親被你父親追殺,重傷險些丢掉性命,幸被一世外高人所救。今日,高人才肯放娘親下山,與我兒團聚。”
“這些年,苦了母親了。那母親,我們回家吧,已經快正午了,孩兒這就和恬兒親自下廚,做些好吃的。”哥舒明朗松開母親,拭掉眼淚,高興地道。
“好,好。”
哥舒明朗與溫恬兒一左一右扶着哥舒岚回到了小院,她看着大門外原先站立的地方,雖然什麽也看不見,她還是對着那個位置笑了笑。心道,
“女娃,好姐妹,謝謝你。”
遠處的小山上,我和天狗看着山下那處小院裏,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團聚的場面,由衷地笑了,
“分離,是為了更好地相聚。天狗,你說對嗎?”
天狗也笑了,算是對我的一種認同。“那個,主人,您不是說要招個,小侍衛嗎?”
“有嗎?我忘了。”我開始轉身走向下山的路,只是,好像哪裏不對?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轉身,審視着天狗,
“天狗,你又偷窺主人心思?”雙手握拳,活動了下手腕。天狗見勢不妙,掉頭就跑,
“主人,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