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楊戬（三）
楊戬（三）
夢裏，我看到那熟悉的白衣天神銀铠碎裂四散崩飛，身體像只被衆人揉碎的破布娃娃，在衆仙、妖、魔、人注視的目光下，跌落到冰冷的溪水裏，他們的目光一致看向那個地方，那眼神，有憎惡，有憤恨，有鄙夷不屑，有幸災樂禍……白衣染血，紅色帶着金芒的血液在溪水裏很快擴散漫延開來……
“二哥哥！”我脫口而出，喊出那個多年的昵稱，那是我少女時期的一個夢。為什麽我沒有穿越成三聖母，去杜絕悲劇的發生。我眼睜睜看着他身上到處在往外噴血，卻說不出話，叫不出來，連雙腿也不聽使喚，完全邁不動。“二哥哥！”
“主人？主人？”
我聽到有人叫我，卻掙不開眼，對，除了天狗會這樣叫我。我先試着動了動手指。開始只是一點點，後來能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到最後，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主人，喝口熱水吧。”
我閉上了眼睛，不想理它，但我又突然睜開眼睛，我站了起來，看着眼前的世界，百花調零，草木枯死，漫天黃葉，明明是大夏天，眼前的世界卻是衰敗的，萬物似乎被抽幹了生機，一下子就枯萎了。想通了可能是什麽原因後，我苦笑着，我曾經說過，“我以神的/名義詛咒這個世間，楊戬魂滅，仙界崩；楊戬魄滅，冥界崩；楊戬身滅，人界崩；楊戬傷，三界枯；楊戬滅，三界滅。楊戬心死，那就——，誰傷的誰死——”我喃喃着，失魂落魄，然後，我笑了，笑容異常的燦爛，“楊戬還活着，對不對？”我對着空氣問，似在自言自語，笑中帶淚，激動不已。天狗聽到我的問話，走到我身前，揖首一禮，
“禀主人，屬下不知。”那一斧，整個昆侖山山搖地動，它在山腳下都能感受到山體的震顫。那可是開天神斧，天都能劈開，楊戬焉有活着的可能。只是，它不想打擊主人，所以沒有說出來罷了。
淚眸冷凝，我斜眼睨着它，眼睛裏全是紅血絲，“查，給我查！”忍着小腹內一陣高過一陣的痛楚，仿佛有萬根鋼針都同時向同一個地方刺去，這種疼痛讓我直抽冷氣。
天狗轉向天空，伸手揮出一道桔紅色法力，相處多年，我知道那就是向那些小狗仔發布緊急指令的桔紅色。“天狗，你也去找！”
“主人，眼下三界沒了司法天神震懾，妖魔出洞，秩序混亂，主人眼下法力渙散，無法施展，天狗豈能留主人孤身在此。”
我瞪着雙眼，眼神駭人，似要吃人，“天狗，你當真要違逆我？”
“屬下不敢。”天狗低着頭，不敢直視我的目光，“主人的指令，天狗已經吩咐下去了，請主人先上馬車，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的。”
我注視着眼前這個十二三歲小姑娘模樣的天狗，以前以為無論女娲說什麽，它都會無條件執行，是一只聽話忠誠的狗，看來，我還小看它了。我深吸了一口氣，只恨大姨媽來得太不是時候，害我連個凡人都不如。雖然現在天狗很不聽話，但沒了它，我找楊戬更難。看着它執意不肯離開的架式，我雖惱怒，也只能咬牙切齒地答應，“好，很好，你可真是本宮的好奴才啊！”
蘇州，
這本該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只是現在，一切原本有生命的物體，在昆侖山那個人倒下的一刻，全都枯萎了，包括人。本該熱鬧的大街，現在十分空曠冷清，偶有幾個面容枯黃的行人，連走路都是有氣無力，至于常年靠着這裏的繁華要飯為生的乞丐都不知躲到哪個角落裏去了。‘楊戬傷，三界枯’的意思就是，三界生靈将随着楊戬生命的流逝，在同等程度上，他們的生機會有同等程度上的流逝，直到生機斷絕，死掉為止。
天狗駕着馬車繼續往前走，走到一處圍滿乞丐的人群處停下，我面上罩着黑色的面紗，身披黑色大帽沿的披風，下了馬車，在天狗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一步步走向人群。一個個面如枯蒿，臉色蠟黃的人圍着那主仆倆，透過人群的縫隙，我一眼看到那身白衣上刺目的鮮紅。一圈子的佝偻乞丐中夾着兩個穿着整齊講究的高挑女子，一個穿白衣，一個穿紅衣，我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突然意識到，莫非轉接到《人生長恨水長東》的現場了？
我停在離她們三步遠的距離處，示意天狗上前，天狗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拍了拍那兩個女子的肩膀，兩個女子轉過臉來時，同樣膚色暗啞無光，甚至嘴角和眼角都出現了明顯的皺紋，臉上還長了黑斑，像極了四五十歲欠缺保養的農村婦女。與這鮮亮端莊的華服格格不入，給人感覺霓裳羽衣舞換成了□□在跳，玉帝就不會長針眼嗎？
“兩位老大嬸，麻煩給我家姑娘讓個道。”天狗不客氣地道。
“你說誰是大嬸？”穿紅衣地道。
天狗直接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月宮嫦娥和東海公主，麻煩讓個道。”
“若我們不讓呢？”白衣聲音清冷。
“天－狗－”當我眼瞎嗎？這群人之所以圍着那個白衣，只是在納悶，為什麽所有人的臉色都暗淡沒有生氣，楊戬的臉，雖呈現慘白，卻并不晦暗。嫦娥和四公主應該是明了的，楊戬肉身成聖，哪怕法力不在，他這一身血肉之軀也是寶貝，每一滴血有能讓普通生命起死回生，野草變靈芝，蟒蛇化神龍的力量，即使生命在流逝，只要他身上的血液仍在流動，足以保持他的基本生氣。所以，哪怕快要死了，他的臉上也沒有呈現暗黃灰敗之氣，只是嘴唇幹裂充血，看得我眼中升起了毀滅的死氣。嫦娥，你居然在暗中用法力掠奪他血液中的生機，他無法動彈，你便如此無所顧忌，想要掠奪他最後的點點生機，你就這麽迫不及待想讓他死？你配得上他的傾慕嗎？
天狗聽出我語氣中的怒氣，再不跟二女啰嗦，一道法力甩出，嫦娥和四公主尖叫着被摔飛到一旁，我無視二女的驚恐與怒罵，一步步走向被人群包圍的主仆。仔細端詳那張即使是受了重傷，失了銳氣，冷汗淋漓，卻依舊俊美無俦的臉，察覺到我的靠近，那鴉翅般的睫毛只是微微顫動了一下，便沒下文。看樣子，這種情況下，以他的傲氣，自然是不想在這種如此狼狽不堪的情況下見到他心愛的嫦娥仙子的。所以，便裝昏迷。哪怕嫦娥要以暗術取他性命，他也予取予求。不過，他現在全身骨頭和經脈寸斷，五髒六腑皆受了重創，別說是反抗，恐怕現在連出聲說句話都難。只是，嫦娥此舉，怕是大大傷了他的心。愛情和親情，終歸都錯付，不知他此時是否已然看清了事實，不再對這些人抱有幻想。
我走到楊戬身側，本來嘯天犬要向我呲牙，但看到天狗後，它便安靜了下來。我蹲下身來，湊在那玲珑耳垂邊，輕輕道：“楊戬，跟我走吧。”
楊戬猛然睜開眼，眸光犀利，入眼的是我慈愛、溫和、潔淨的笑容，美麗，傳達着母性的光輝，讓人安心，想要在這慈愛笑容下歇息片刻。于是，他又閉上了眼，這次似乎疼痛也減輕了不少，沉沉地睡去了。他好久都沒有這麽安心地睡過了，世界上只有母親才能給他這樣的感覺，現在，還有這個人，一個真正的受萬世仰望的母神，生命的起源。她，是生命的開始，她身上的氣息，美好，幹淨，安寧，祥和，讓人不自覺想把心交托給她，似乎只有在她這裏，才能被救贖，靈魂得到解脫。
話說，天狗帶着我在昆侖山附近駕着馬車走了兩天，都沒有尋到楊戬的消息。天狗也感覺很納悶，可是它那些手下确實是方圓百裏都找遍了，別說楊戬，連嘯天犬都沒找到。我在馬車裏抱着昆侖鏡，一遍一遍地試，可是沒有法力的我，根本無法開啓昆侖鏡。天狗也不想看着我苦惱焦急，主動拿起昆侖鏡，開始找尋線索。鏡中出現了昆侖山大戰，然後是，被楊戬扔出昆侖山的嘯天犬法力盡失，不分晝夜不吃不喝一瘸一拐爬上山從溪水中搬走奄奄一息的楊戬，嘯天犬怕那群牛鬼蛇神去而複返，更怕撞上什麽妖怪把它家主人奪走煉了吃了好提升法力，所以一路喬裝改扮，沿街乞讨，隐姓埋名，到了蘇州。
這兩天，我又急又氣又擔心地，大姨媽早被我折騰得快走光了，所以身上的法力也漸漸有了想要凝聚的趨勢。男子閉上眼，我就只當他答應了。我攤開右手，掌心裏有一朵藍色的水蓮花，我試着暗運法力，雖然只能凝聚起兩成法力，但總算心中有了些底氣。在我法力的催動下，楊戬化作一股輕煙被收入了藍蓮花中，最裏面的一層花瓣重新合攏，開始溫養他受傷的經絡和身體。這藍蓮有十二品，乃混沌青蓮其中一顆蓮子化成，承接了混沌青蓮造化之力，洪荒時曾配合九天熙壤造人，想必修複楊戬重傷的身體和經絡，應是綽綽有餘。
衆人看着這一幕，大驚失色，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我已經和天狗帶着這朵藍蓮駕雲而上。但是，偏偏就有那不長眼的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