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分隊日常02

小分隊日常02

一片白色粉色夾雜的帽子中間,陡然冒出一團灰白。

秦善卿在美隊之間,明晃晃地挂牌寫着異類二字,他擡頭挺胸氣宇軒昂,給美隊一行人吟詩,顧憫招呼老呂提着相機給全員照一張相。老呂從脖子上摘下相機遞給秦善卿,發在朋友圈的登山合照裏自然而然地不必加上秦善卿。

司機兼顧扛旗的重任,一方旗幟疊了又疊放在包裏登山,他算是比較年輕,走在前面,顧憫為了預防老年人半途而廢感到灰心,三人成組登山,定點彙合。

方盈年自然和她一組,徐愛國不來,秦善卿替補,三個人排在最後。

稀稀拉拉的爬山隊伍越拉越長,越走越稀,秦善卿雖然上了年紀但有運動習慣,方盈年随時随地都像被什麽跳大神的上了身,精神活躍,顧憫作為隊長反而在隊伍最末大喘氣。

小隊到一處小平臺略微休息,眼前臺階無數,登山路途漫長。

秦善卿要挑戰自己勇攀小道,顧憫說她還是走大路,方盈年陪着她,閑庭信步,兩人終于獨處。

才是初秋,微風含暖,吹得人格外舒服,顧憫更被吹懶,步伐愈發慢下來。

方盈年是個促狹鬼,貼她耳畔建議:“咱們在這兒等着,等大部隊下來,就說咱們早就上去過看她們太慢才下來了!”

“那秦善卿那裏怎麽解釋?”顧憫瞥她,方盈年穿一身深紫色運動裝,領口別墨鏡一副,腰細腿長,乍看之下仿佛沒老,含着笑捉她胳膊,看她不肯偷懶,生拉硬拽地走到秦善卿那裏。

顧憫幾乎散了架,跌在路邊蹲着,方盈年大剌剌建議:“你在這裏等着好了,等我們都上去,拍了照再下來找你。”

“那你走吧。”顧憫本是生氣,但氣喘籲籲,看不出是疲累還是發火,聽起來像是附和方盈年似的。

方盈年得令,就像一陣風似的,卷着秦善卿往前走,還充作導游介紹老牛山乏善可陳的景點,說熱了就摘下那有粉紅圖案的帽子扇風,顧憫只看得到人的背影,氣得咬牙,又覺自己幼稚得像頭回戀愛的小年輕在意方盈年。

誰在意誰?別在意方盈年好了,這麽大了人也跑不了。

兀自寬慰自己,越想,秦善卿的面孔就浮現腦海,仿佛秦善卿吟一首詩就能立即拐走方盈年。

小心眼一旦出現就越擠越小,堵住路,自己就想不開。顧憫一撐膝蓋站起,腳步沉重地往臺階上攀,老牛山不高也不陡,但畢竟不再年輕,幾乎手腳并用,走過幾十級臺階,再度走不動了,就是方盈年當着她的面紅杏出牆也走不動了,她恨恨地捶着雙腿生悶氣。

四周是賣小吃和挂墜吉祥物之類的小商小販,賣礦泉水的女人穿一層髒污的紅棉襖四處喊人要不要水,賣冰棒的胸口垂兩根皮帶,頂着泡沫箱四處走動,掀開棉被露出冰棍兒來,兜售到顧憫面前。

“一塊一根——”

“顧憫——”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顧憫回臉,方盈年從一棵樹後閃出來,小跳着下臺階,但畢竟也累了,腳步有些遲緩,手裏提着半瓶水來,擰開遞給顧憫。

心裏略熱,顧憫揚起臉:“知道錯啦?”

“什麽呀?我們都登上去了,然後我率先跑下來了,和你會合,看照片,我們合照可好了。”方盈年翻出手機嘩嘩上翻,親親熱熱地貼到顧憫臉上。

顧憫別過眼,咔嚓一聲,方盈年原來在自拍,照片裏顧憫臭臉一張,仿佛方盈年欠了她幾百萬一樣扭頭不看鏡頭,糊了一臉。反觀方盈年是蓄意擺拍,笑容燦爛,濾鏡一磨,連褶子也不剩,恍惚間真有點像年輕的樣子。

“配合一下。”方盈年捉她,她一振肩膀抖開方盈年,兀自生氣。

“他們還沒上去呢。”方盈年急忙解釋。

顧憫并不是氣這個,但人回頭來找她,生氣也沒個由頭。顧憫放緩語調:“今兒和誰聊天呢那麽高興?”

“什麽?”眼睛圓睜顯然茫然。

“在車上,你和誰微信聊天呢?”

“徐愛國嘛。”

一問一答仿佛小朋友吵鬧,顧憫反應過來自己太過敏感,羞赧了半晌。方盈年握握她肩頭,眼睛一彎,笑容甜甜的,屈腿蹲在她身側。

“我只跟你好,沒什麽第三者,別瞎想。”

“胡說什麽呢,誰想這事兒了?”顧憫被撞破,急忙遮掩,但她多疑,總覺得方盈年突然說這話就是欲蓋彌彰。

心裏給自己掌嘴,警告不準亂想,像個怨婦似的。可一念就如種子灑下,被她的不安培育,茁壯成長生根發芽,成了株參天大樹。

方盈年該怎麽自證清白?她的理性出來說話,得出結論,若是她懷疑猜忌,只會得出虛妄和背叛的果實,她一懷疑就像滾雪球,把方盈年推到山底。

不可,不可懷疑。

但沒有一柄斧子可來砍斷她心裏的多疑之樹,即便她清楚這不過是虛無的幻想。

但到了更年時刻,幻想就如虛實相間的迷霧,蠱惑她不理智地做些決定,最終在關鍵時刻砸下重擊,把眼下的生活攪和得稀巴爛。

她有些無助,只好難得坦誠:“我是不是真要絕經了?心裏總是亂想,雖然這也是必須得跨過去的坎兒,可腦子裏好像總有聲音讓我開始作天作地的,我真是受不了,你怎麽排解這情緒?”

在她看來,方盈年一颦一笑都透出一股坦然體面,不像她一樣每天神神叨叨。

“我也有呀,我還生你氣呢。”方盈年說。

“我做什麽了你就生我氣?”顧憫又要發脾氣,方盈年擺着手讨饒:“別氣別氣,我說完你打死我也好。”

情緒來得快去得快,顧憫惱怒:“誰要打死你了?我又不是母夜叉,好好說話。”

“誰還不生氣了?想開點,我想明白了,人說五十知天命,天命就是想明白,別跟自己較勁。你要發脾氣就發脾氣,別把腦袋氣炸了。你這人就愛較勁,生完別人的氣就生自己的氣,氣過之後就非要反思為什麽生氣……較這勁兒幹嘛,遲早把自己氣死了,一天操的心還不夠吶?”

“你這是養老心态。”顧憫豁然站起,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股源源不斷的力量催逼她繼續登臺階,仿佛證明自己還年輕還爬得動,老樹開花似的生生爬出三十多級臺階,最後放棄,跌在路上。

人不是慢慢老的,人是一瞬間老的,顧憫不信過了五十歲的生日就像飛躍了雅魯藏布大峽谷一樣舊貌換新顏,她也不信由內到外就像蛇蛻皮一樣自然而然地接受老了的事實——

“我這是順勢而為。”方盈年攙她一把。

顧憫深深凝視方盈年:“你要是在外面找了人我不會放過你的。”

方盈年哎哎地答應。

這才把這件事放下,像扔下一個包袱。

她被方盈年又推又拽地弄到山頂,等她到了才發現登上山頂的人只有一個秦善卿,方盈年走得太快了,也有些氣喘,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彎腰扶膝,像兩個五十歲女人該有的樣子扶着腰低弱地感嘆太累了。

秦善卿在涼亭邊緣俯瞰山河,胸中已經有了詩意。

“鄙人給二位吟詩一首。”

“這會兒就別吟了,等大家都上來再說,給我們留點兒驚喜。”方盈年急忙擺手,顧憫終于找回一些彼此的默契,低低地笑,在方盈年腰際擰一把,附和着:“是啊是啊等會兒吧,您再潤色潤色。”

這首詩最終沒潤色出來,美隊的人發揚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的原則,走到半山腰都紛紛下山了,在山腳快樂合影,只有顧憫認真得像個秦善卿,拽着使壞未遂的方盈年在山頂,連美隊的旗都沒得曬。

“這群人!”顧憫氣得血壓高,腰更酸,腿更痛,橫方盈年一眼。

“我就說咱們半山腰等着比較好。”方盈年微微蹲下,橫過手機,給皺眉的顧憫拍了一張山頂風景照。

在回去的車上,顧憫和那群老不正經理論登上山頂的重要性,方盈年卻收到了來自秦善卿的照片,一組連拍幾十張照片。

她撅着屁股給顧憫拍過照後笑嘻嘻地扭頭看山下,顧憫掏出手機眼疾手快地拍她。

然後像沒事人一樣捂着手機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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