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分隊日常04

小分隊日常04

小組成員:趙曉輝,吳澤琪

選題:木瓜小區秀美河山廣場舞老年人日常記錄

趙曉輝采訪手記:

2019年9月26日,農歷八月廿八,第一次采訪,地點:木瓜小區公園入口

采訪對象:小分隊隊長顧憫

“為了做作業是吧?我們很有經驗的,小夥子你得這麽個拍——”顧憫女士身後站着的老大爺是個歪脖,身高比我和吳澤琪矮兩頭,目測只有一米五,對設備很感興趣。

對木瓜小區秀美河山廣場舞小分隊的成員來說,大學生的采訪是家常便飯,據顧憫女士回憶,因為距大學城不到三站公交,大學生期末作業沒有選題時就會來找她們,希望我們不要緊張。

然而我感到非常惶恐,專業記者也曾經來拍攝過這個與衆不同的廣場舞小分隊。他們的隊旗是一個美隊的屁股,上面的字顯然ps功力相當糟糕,但是勝在氣勢雄渾風格另類,我從沒見過一群中老年人能堂而皇之地把年輕人的偶像搬到自己的旗子上,我還看見屁股上兩坨油光,顯然是被摸得太多……說實話那時候我不知道自己的采訪是否能夠順利完成,我也很期待我會見到一群什麽奇葩的有趣的怪物。

歪脖的大爺叫秦丹陽,身高一米四九,木工做得很好,但是也僅限于做得挺好這份上,最大的興趣愛好是看小視頻裏那個非常紅的做魯班凳的老爺爺巧奪天工一番操作後對着別人嗤之以鼻說自己也可以做,但他從來沒做出來過。

除此之外他有一副象棋,每個棋子都是自己動手刻出來的,閑來無事喜歡坐在公園和人下棋,但是我和吳澤琪看到的畫面往往是他一個人坐在河邊。

顧憫女士告訴我們,因為秦大爺棋品太差棋技又太臭,屢屢悔棋,實在贏不了就會抓起棋盤走人,久而久之就沒有人願意和秦大爺一起下棋了。

但是秦大爺仍然坐在河邊,我們和顧憫女士路過的時候他擡頭問:“你愛人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過幾天。”顧憫女士回答他,他就收起棋盤夾在胳肢窩下縮着腦袋走了。

看來顧憫女士的愛人願意和秦大爺一起下象棋。

我很想問一下顧憫女士的愛人,于是開玩笑說:“您愛人出差了?”

“哦,去外地有點事。你看那裏,是我們平時跳舞的地方,現在有人在這裏寫地書。”

平時跳舞的地方是美隊(小分隊的簡稱)的聚集地,大概下午三點的時候有個老大爺提着一個塑料盒子挂在腿彎,提一杆墩布似的毛筆蘸水寫字,顧憫女士拍他肩膀:“老呂,學生們來了,采訪你呢,好好寫幾個。”

其實我不太喜歡這種刻意表演出來的個人風采,但顧憫女士的确很了解我們這種學生圖省事的風格,把攝像機舉起來拍幾個鏡頭就可以了,沒必要去僞存真。我決定和吳澤琪商量和他們多多接觸,盡可能地尋找生活中的真實。

呂大爺本名呂奇,他在地上蘸水寫的是“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顧憫女士說:“你快別寫了,換個別的,你相思誰呢相思。”

“也是,老光棍還相思,讓大學生笑話了。”呂大爺擦掉了紅豆,扭頭續上句別的話,原先的水漬漸漸幹了。

呂大爺迄今為止單身一個人,但他有個兒子。據我們了解,呂大爺年輕時開大車,交車的時候發現不知道是誰在車後頭放了個男孩,他又找不到孩子父母,只好把男孩養大,為此耽誤了結婚。但是呂大爺對教育事業特別上心,認了好多幹兒子幹女兒,逢年過節家裏非常熱鬧。呂大爺非常講義氣,抱孩子之前血氣方剛提刀砍人蹲過幾年監獄,顧憫女士深谙我們現在的選題,輕聲提示我們:“少拍點他吧,不夠正能量,我帶你們再轉轉。”

其實我也搞不清楚為什麽呂大爺就不夠正能量,晚上和老師說這件事的時候老師也說不應該弘揚呂大爺那股野蠻的江湖義氣。

如果不是顧女士提醒,我實在難以認出麻将館抽煙的這位無比悍勇的短發是個女人,她的紋身随着變胖而跟着拉伸,一頭龍變成一頭胖蛇,胳膊粗而有力,九月底還不算太涼,但她光着膀子僅穿一條發黃的白背心的架勢還是震懾到了我倆。

我們進門的時候被一股濃烈的煙味嗆得差點死在麻将館,正中一桌,孫大媽敲着麻将牌狠狠呸了一聲,一口濃痰砸在腳底,然後用拖鞋擦去。叼起一根煙兩只手殺人分-屍掏腸子似的洗牌,擡頭看見顧憫女士,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吭哧,然後低頭捏走煙,胳膊上有一只看起來非常便宜的玉镯子,無名指和中指各戴一個金戒指。她重重地坐下,顧憫女士走到她身邊,扶着她肩膀看她的牌,兩個人的關系看起來非常好。

顧女士說:“二條。”

孫大媽哼了一聲,重重砸出一張:“九筒!”

“兩個學生要采訪你,拍幾個鏡頭,哪天有時間再仔細采訪?”

“沒空,讓他們玩兒蛋去。”孫大媽對我們很不客氣,擡頭的時候嘴裏呼嚕呼嚕,我懷疑她是要對我們噴出一口痰。

“不占你時間,就一小會兒,你上廁所少蹲會兒就擠出來了。”

“那我幹嘛不好好拉屎。你再過來攪臭我牌你也玩兒蛋去。”孫大媽出言不遜,低頭沖腳底吐了一口痰,目不轉睛地看牌。

顧女士站在她身後大概半分鐘左右,孫大媽繳械投降:“知道了知道了,你是隊長你靠譜,這些學生天天沒的拍就拍你,你好看你挨拍,我醜我躲開。”

孫大媽把“挨”和“拍”兩個字結合到一起産生了豐富的聯想,讓她一說我好像手裏捏着一把刀對着顧憫女士似的。

“說起來方盈年這兩天哪兒去了,以前不都她熱心聯系學生麽,為人師表人民教師人模狗樣的。”孫大媽說。

“她有點事在外地。”顧憫女士說。

原來顧憫女士的愛人叫方盈年。

我本來寫的是“他”,但是我走到徐愛國大爺家裏發現了好多張美男海報,從徐大爺口中我們得知“方盈年”是個女性,原來顧憫女士和方盈年是一對同性伴侶,互相扶持到了五十歲,的确非常具有記錄價值。

徐大爺是唯一一個不用第二次回訪的采訪對象,網上他的資料很多,他自己就提到哪裏哪裏的新聞說到了他,他記不起來的時候就會打開微信一條條給我們翻哪條新聞又在犄角旮旯裏提到了他,而無論怎麽采訪,他說的話也和之前在小視頻裏說的話差不多。

他的腿腳有點不太好,最近記憶力也下降,有持續跟蹤拍攝的價值,但是顧憫女士背地裏告訴我們最好不要這樣,徐大爺面對鏡頭就會開始表演,對徐大爺的個人生活也是不小的負擔。

徐大爺的房間裏布滿各種海報,上到唐國強費翔張國榮,下到王俊凱蔡徐坤,還有抖森一美和甜茶,山下智久和蘇打。審美寬泛愛好廣博,用他的話來說看見美男就像看見了人生的未來,只要地球還能源源不斷生産出這麽多美男,說明世界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其實這種話當然是拍得越多越稀奇,但是徐大爺說着說着就開始胡說八道,比如他開始相信量子波動可以治好他的阿茲海默病,但是顧女士說那就帶他去的時候他就開始坐在原地不動。

所以我和吳澤琪商量了一下決定斟酌着拍他的內容。

徐大爺而且很熱愛給顧女士添堵:“顧憫,方盈年怎麽去外地了?是不是去見網友了就不要你了?我就知道你想她了這幾天說什麽大學生拍攝,我看一天也就拍完了。”

顧女士說:“閉嘴吧你,坐好,倆孩子給你拍個照片。”

徐大爺一聽拍照立即坐直了,吳澤琪只好給他拍了幾張。徐大爺嫌棄自己坐得太端正了想要換個姿勢,顧女士扭頭就走,徐大爺立即道歉:“我錯了!顧憫!我識時務!你是隊長我聽你的!”

最後顧女士帶我們到打印店洗了照片出來,顧女士付錢,又問我們有沒有之前給每個人拍的照片。所幸吳澤琪平時拍照功底比較深,拍得還挺好看,最後統統洗了出來,顧憫女士放進了随手提着的布包裏,接着溫和地請我們吃飯。

老實說美隊還有好些人,但是天色已經晚了,我趁機提出了下次拍攝的邀約。

“下個月初四吧,我得去外地一趟……這幾天你們想來也可以,找呂奇帶着你們,我把他推給你們。”

我不知道顧憫女士突然去外地幹什麽,機器沒電了沒有記錄當天晚上的細節。

我只記得顧女士沒有被我倆叫做大媽主要是因為她的氣質比較突出,年齡帶來的衰老在她身上沒有顯得很殘忍,但是她的确實打實五十歲了,比我媽還大幾歲。

但我媽指着我鼻子罵我的時候就沒有這麽溫和,而且我媽更年期老發脾氣,顧女士好像完全沒有更年期的困擾。

吳澤琪說這可能是因為顧女士是女同性戀,女同性戀都是精英文化,不輕易發火。

但我覺得拉倒吧,都是人,氣質還能以性向為轉移的?

吳澤琪那個愣頭青還問:“顧老師,為什麽您看起來脾氣這麽好?是不是因為您脾氣這麽好所以才能當美隊的隊長管住他們呢?”

“我也會發火的。”顧女士笑着說。

“我不信。”

“那我發火給你看。”顧女士把臉板起來,吳澤琪吓得就要立正:“不要了不要了。”

顧女士就撐着臉笑着看我倆吃東西,吳澤琪回去之後說要是他娶了顧老師這樣的女人,老了也很優雅就真的求之不得了。

第二次采訪時,孫大媽說:“拉倒吧你不知道顧憫有多兇。而且你有病吧,老了就老了還非得優雅,意思是我這種人老了就得立馬上趕着嗝屁不然影響社會面貌?”

“顧老師去外地幹什麽您知道嗎?”吳澤琪是個愣頭青果然沒錯。

“我他媽哪知道她去幹什麽,找她女人去了吧,她還優雅,她優雅個屁,方盈年不在一會兒就跟怨婦似的開車追着去了。還優雅,我年輕的時候也愛笑不露齒,閑着沒事念念詩彈彈琴,這多裝逼啊。你看顧憫還不一定會彈琴呢,她拉小提琴就是殺雞,你們年輕人太膚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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