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間事05

人間事05

“別攔他?”顧憫皺起眉頭,“你知道那些人怎麽笑話他?”

“笑話又怎麽樣呢……日子總歸是自己的……咱們過去看看別出危險就好。”方盈年起身整理整理外衣,往玄關一走。

顧憫氣得甩外套也往外走,嗓門大了一圈:“上次說徐愛國得病我說看醫生你就這态度……得過且過?多大歲數人了還想幹什麽幹什麽?像話嗎?”

一起出了門,顧憫走着,方盈年時不時小跑。人生氣,氣沖湧泉,腳下生風,顧憫走得把方盈年甩開半個身位,沒容她解釋一二。

在公園裏找見徐愛國。

下樓的時候正是傍晚,公園裏音樂此起彼伏,合唱團排練剛休息半分鐘,喝水的喝水,聊天的聊天,顧憫穿過合唱團,看見舞隊正在花團錦簇之間翩跹。李愛華給她招手,顧憫說:“見徐愛國沒有?”

“往東邊小橋去了!剛回來?沒休息休息?”

“沒事,那我走了啊!”顧憫急着往東拐,一扭頭,撞上了慢半步的方盈年。

方盈年哎呦一聲,顧憫下意識去扶她,方盈年晃了一下立即站穩了,沖她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這麽關心我。”

“一邊兒去。”顧憫想起在生氣,把她撇到一邊,徑自去找徐愛國。

東邊有坡,修建散步小道,迂回曲折,松柏長青,地上鋪滿落葉松針。

徐愛國正斜靠着樹,一手插兜,另手搭涼棚,舉目往去,矯揉造作像是從瓊瑤劇裏穿出來,正對着面前的相機和男生訴說:

“我看見他啊,我那顆心撲騰一下,就活了。我現在還想起他…… ”

輕輕咳嗽幾聲,顧憫靠近,三腳架後的男生回過頭,手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

是趙曉輝。他之前和吳澤琪共同來采訪過木瓜小區美隊的這些人等,是顧憫領着的,沒想到今天又來拍。顧憫沒多說話,回身也讓方盈年保持沉默,

就聽見徐愛國滔滔不絕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他人生中某一階段的某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徐愛國和一個叫李滔的男人從一塊兒在洗車店打工,那時候徐愛國已經瘸了腿,兩個人成為好朋友,有一次李滔把他帶到自己的出租屋,他們兩個就在徐愛國說得那些湧流着各種欲望的詞彙的形容下做着各種忘我的事情。

直到之後李滔忽然有一次說要去結婚,他哭着把他送上車,之後就斷了聯系。

但是之後他在洗車店聽說,其實李滔沒有去結婚,而是生了病。然而他再聯系李滔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人了。

方盈年低聲說:“也不知道這故事是真是假,我感覺沒聽過,現編的嗎?”

正說話間,徐愛國老淚縱橫。

這感情真摯發自肺腑,動人得很堅決,叫人不敢懷疑。

趙曉輝關機,扭過頭:“顧女士您好。”

顧憫給他介紹:“這是我愛人方盈年。”

再吵架這也是她愛人,不會因為吵了一架就忽然變成別的。方盈年笑眯眯,趙曉輝眨了眨眼,立即點頭哈腰:“方女士好,方女士好。”

方盈年笑:“得,不是我們學校的。”

“也可能只是不認識你,”顧憫轉身,“這是趙曉輝,我跟你說的來拍片子的學生。那個吳…… 吳澤琪沒來嗎?”

“上廁所去了。”

寒暄一陣,徐愛國看見這學生和顧憫認識,立即來了勁,說要再講個他和李滔生活的細節,一碗泡面分成兩半…… 被顧憫制止了。

顧憫沒有搭理他,對趙曉輝說:“你們片子怎麽樣了?還需要我們補拍些什麽鏡頭?”

“這次過來就是拍些空鏡頭什麽的…… ”趙曉輝說。

三個人面對面,眸色流轉,趙曉輝露出苦笑,沒讓徐愛國看見。徐愛國死乞白賴,賴在這裏講故事的時候夕陽落了山,白費了一個好鏡頭。可他上了歲數,年紀大了,尊老愛幼,趙曉輝也沒說重話,本着能錄一條是一條的原則給他錄了。

顧憫自覺給學生添麻煩了,略一擡眼,看見徐愛國憋着一肚子故事要說,搖搖頭。方盈年卻主動說:“天也不早了,等你同學回來,來我家吃個飯吧?老徐也來,把你的故事一次性說完。”

“我的故事一天也說不完……講十天也說不完!”徐愛國反駁,看向方盈年,愣了一下,轉頭看顧憫,拉起她的袖子。

方盈年說:“你是不是忘了我叫什麽了?我叫方盈年。”

“沒忘,沒忘,你叫方一年嘛。”徐愛國擺擺手,急于證明自己腦子還清醒,拉過顧憫,把在場的人點了點:“你是顧憫,對吧,你是,學生,你叫什麽?我是不是沒問過你?哦,你同學來了?哦,不是女的?哦,認錯了…… ”

記性越來越差了。

方盈年那故意一問,扯開了徐愛國的遮羞布,但在場的人都默契地沉默着,等到吳澤琪從廁所出來,相繼打完招呼。方盈年說:“老徐也來吃飯吧。沒事兒,你們顧女士很會做飯,天不早了……啊?不來吃?來吃吧,別跟阿姨客氣…… ”

連拖帶拽,五個人終于都坐到了飯桌旁,然而兩個學生實在矜持,非得說既然來了就給露手廚藝,兩個人鑽進廚房了。原本顧憫不放心,進去看了一下,看見兩個人動作熟練,安排東西也有次序,給他們介紹好東西放在哪裏之後就撤回客廳。

“做個剁椒皮蛋,蔥爆羊肉,炒雞片,炒個荷蘭豆,再攪個蛋湯。”吳澤琪出來報菜單,徐愛國拍着手高興起來了:“肉多,好!顧憫別舍不得我吃肉!”

“吃你的吧。”

“豬肉貴呢。”方盈年适時地補充,故意促狹,要徐愛國掏飯錢。

擱在以前,徐愛國厚顏無恥嬉皮笑臉就過去了,可他似乎實在是忘記了方盈年是個誰,或者有模糊印象,實在是想不起方盈年可比顧憫好說話多了,一下子信以為真,滿臉發白。半站不站地摸遍全身的兜找錢要給方盈年。

顧憫笑:“她跟你開玩笑呢,我稀罕你那點低保錢?”

徐愛國不安地搓着褲縫,看看跟着笑呵呵看起來開玩笑的方盈年,小孩似的覺得她危險,稍微蜷縮起來,湊近顧憫一些。

其實對徐愛國來說,在方盈年和顧憫之間,是方盈年關系更近,是她在訂做好旗幟之後撺掇他放飛自我去摸人美隊的屁股,是她幫助他追秦善卿,雖然無疾而終。在秀美河山廣場舞小分隊成立之前,方盈年實在是個害羞腼腆又溫柔的人,和徐愛國這樣的老不正經沒什麽交際——他的記憶或許是按時間衰退,越近的越忘,以至于只記得二單元三號樓304戶主顧憫。

方盈年雖然笑着,眼底卻是有些低落。

茶幾上果盤空空如也,顧憫拿起來指揮徐愛國去洗個水果,打開冰箱看見什麽水果就拿出來擺上。讓方盈年去喊李穗穗起來吃飯。

徐愛國高高興興地起來了:“有沒有貴的?”

“有盒車厘子。”顧憫擡着手指頭尖把人撲扇出去,看徐愛國進了廚房,轉身走到方盈年旁邊,對着卧室努努嘴。

進了卧室關上門,方盈年才卸下笑容:“他把我給忘了……記憶衰退太快了!”

顧憫也嘆了口氣:“他一天到晚追着人講故事,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講的是真是假了。”

方盈年忽然擡眼:“他心裏有股勁兒……他心裏有遺憾,恐怕把咱們都忘了,也忘不了說說他的故事。”

“天天讓人笑話…… ”顧憫壓低聲音,像是感慨似的嘆氣。

突然,她愛人攥着她肩膀,按在了牆邊,面對面,眼神相對,方盈年皺着眉頭似乎在質詢,可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柔和:“丢人…… 這不重要,外人怎麽看,他不在乎!”

“你怎麽知道他不在乎……不是,我讓你繞進去了。不是在不在乎的問題,人言可畏,你看那陣子直播——”顧憫被吓到了,皺着眉頭壓低聲音,怕外頭聽見,語速也變得飛快。

“人心裏有股勁兒,顧憫,沒了這股勁兒,活着有什麽勁?徐愛國到時候什麽都忘了,跟死了有什麽區別?”

“我沒空跟你說什麽人生的意義,”顧憫忽然明白了方盈年說什麽,擺擺手掙脫對方懷抱,“但人活着總要個體面!你看看徐愛國現在還有個什麽體面,人家學生回去怎麽說他?”

“他得病的時候他的體面就喂狗了。我是說你說的那種體面。”方盈年忽然發了火,甩手拉開門。胸口起伏不定,又扭頭回來,像是受了驚,喘了好幾口粗氣,撫着額頭靠在牆邊,任由門緩緩關上。

因為外人的問題,顧憫和方盈年吵了架。

徐愛國洗完水果就自顧自地吃起來,哼哼唧唧,聲音傳進來,顧憫嘆了口氣:“我沒想管什麽,我就說說我的看法不行麽?”

方盈年忽然把頭枕在她肩頭,沉默片時:“其實——”

外頭吳澤琪的聲音響起來:“顧女士,餐桌是這個吧?”

顧憫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人已經走出去了:“對對對,擱在這兒,诶呦真是色香味俱全……很有一手嘛小同學。”

方盈年揉揉眼窩,轉身去李穗穗房間,在一窩亂七八糟的被子中摸見四仰八叉的小姑娘,把人揪出來:“起來吃飯。”

小姑娘不起:“我困。”

“晚上還睡不睡了?”

“不嘛我困。”

“有倆帥哥。”方盈年對症下藥。

李穗穗一掀被子,像個超人似的縱身躍起,左右一看沒見到男的,臉立即垮下來,要跌回床上。方盈年笑盈盈:“洗把臉,外頭真的有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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