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何嶼蕭離開了布林。

雪下了太久,地上已經結了冰,很滑,他走得很慢。他比原計劃晚了好幾個小時才離開,天已經全黑了,因為下雪,沒什麽生意,道路兩旁的店鋪大多也都早早關門了。

何嶼蕭突然駐足在家咖啡館前邊,橘黃色的燈光透過幹淨的玻璃窗,在這個素淨的世界裏顯得很是溫馨。

三天前他們去布林的路上也曾路過這家咖啡館。

“我去買杯摩卡。”何嶼蕭想推門進去。

江牧哲看了眼手表,“還有20分鐘。要不你先去布林?我買好咖啡再去找你。”

何嶼蕭注意到櫃臺前排隊的人很多,快要到門口了。如果店裏做咖啡的速度慢,江牧哲又要跑着去布林了。他直接走了,“算了。”

江牧哲也沒在意,他笑道:“等出來再買吧。”

……

何嶼蕭推開門走了進去,雪夜裏的咖啡館空蕩蕩的,門邊風鈴的聲音格外清晰。

“對不起,我們已經打烊……”櫃臺後面,咖啡小妹正在收拾吧臺。她擡頭才注意到何嶼蕭,黑色的大衣襯得人身材挺拔,氣質沉穩,眉眼俊美,她心裏還沒回過味來,話鋒就轉了,“客人,您要點什麽?”

“一杯摩卡。謝謝。”

咖啡小妹下意識地回答:“對不起,客人。摩卡已經賣完了,店裏現在還有美式、卡布奇諾、焦糖瑪奇朵……”

“謝謝。不用了。”何嶼蕭沒有考慮別的選擇,轉身離開了咖啡館。

他重新回到了街道上,又想起了江牧哲,也想起了小K不久前對他說的話。他沒有騙小K,他們真的不是情侶,只是床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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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起看過電影,吃過飯,只要有理由不說話的活動,他們都可以不尴尬地一起完成。大多數時間他們都在江牧哲的公寓裏,那裏好像另個世界,他喜歡安靜地待着。江牧哲從不會主動打擾他,但他又知道他所有的喜好。他們比他最初預想的還要合拍,所以他們的這段關系也比他計劃的維持得更久。

江牧哲于他,就像是冬日裏心心念念想喝的摩卡,拿在手裏有點溫暖,嘗着會有巧克力的甜香。

美式太苦,卡布奇諾奶味太重,都不太合他心意。

但喝不到,也不甚要緊。

何嶼蕭原本是想回江牧哲的公寓的。他對那最熟悉,因為他們以前經常在公寓裏厮混,浴室裏的洗漱用品都是成雙的,他早上醒來精神不濟,江牧哲還按他的喜好買了咖啡機,有手搖的,也有圖快捷的膠囊的。有時候晚上鬧得厲害,他還會套上江牧哲的衣服離開。

小區,還有樓棟的門卡他都有,甚至公寓的智能鎖都有輸入他的指紋。

江牧哲的公寓離他公司很近,他并不介意他何嶼蕭在他不在的時候去那裏午休,或者何嶼蕭晚上加班太晚,直接去找他也可以。但不是約好的日子,不是有江牧哲在,何嶼蕭從不獨自去那間公寓。

這是何嶼蕭對他們關系的認定,那是條界限。那是屬于江牧哲的地盤。

他也不想在江牧哲死後跨過那條界限。

所以,他還沒有走到那就折身返回了地鐵站,坐上了前往H大的末班地鐵。江牧哲和他都是H大的,只是不在一個校區。

直到大三,他小組有組員忘帶資料,他幫忙送過去,才認識的江牧哲。

他大學畢業回到家族企業工作,江牧哲保研,留在了H大,研究的是全息技術相關,假期則都在布林實習。因此,他才有機會接觸到布林最前沿的開發。這個靈魂轉換的游戲。

從那時到現在,他們的聯系一直斷斷續續的,竟也這麽多年了。

何嶼蕭到了江牧哲在H大的宿舍,打開燈,不出意外看到宿舍裏空無一人。

他還記得江牧哲研一那會話還很多,喜歡跟他聊學校的事,說他室友是物理系的,導師就是學院的院長。室友最初很高興,以為跟了個大牛,沒想院長當官多年,早不在科研一線了,所有研究都要他自己來。室友在實驗室打地鋪的時間都比住在宿舍的時間多,偶爾半夜醒來還會嚎啕大哭,覺得畢不了業。

兜兜轉轉的,江牧哲和他室友都研三了。他們也都熬過來了。他室友這會不在忙畢設,也要找工作、實習,多半是不在宿舍的。

住宿舍最好的地方就是,這裏隔幾年就會換批人,家具都是差不多的擺放,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這裏留下太強烈的印記。

所以也不會顯得鸠占鵲巢。

他其實不太記得關于江牧哲室友的事了。

那個時候,他剛進公司,因為出櫃跟他父親的關系降到了冰點。他父親那邊狐假虎威、小人得志的親戚又多。當然也是他父親縱容的,他覺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有義務幫着親友富起來。他把那群酒囊飯袋安排進何氏,虧得他沒有糊塗到家,只是給了些閑職,但也夠那群家夥給個初出茅廬的新人使絆子了。

他過得不大好。他外公神志清楚時就有立遺囑,把公司51%的股份留給了他。但他父親也是他外公萬裏挑一挑出來的鳳凰,這些年把公司的版圖擴大了好幾倍,外公贈與了他父親股份,還有他父親這些年從二級市場購入的股份,總共占了多少百分比連他也不清楚。

實權在握的CEO和公司真正的繼承人,兩個人貌不合心也不和,不說公開場合,就是私底下他們一年加起來的話也沒有多少。更不必提有些人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公司裏各種謠言甚嚣塵上也不足為怪了。

等他大學畢業進入公司,他外公那輩的老人,跟他父親意見不合多年的,自然都站到了他身後。公司重要崗位的負責人則多是他父親提拔起來的,他們只想要他安心做個富家少爺,少來公司指手畫腳。天長日久的,兩派人自然結黨。

他即使從小跟着外公長大,對公司的這些事耳濡目染,親自管理公司也還是新手,剛上來就面對這樣地獄難度的副本,對上的BOSS還是他久經沙場的父親,自然壓力極大。

他主動去約江牧哲,都是弦崩得已經太緊的時候。

他沒有生病,江牧哲卻是他的西酞普蘭。每次瘋狂的做上一場,他的失眠就會不藥而愈,能踏踏實實地睡着。即使不做,找個陽光好的時候在客廳裏,聽江牧哲講些學校的瑣事,他也能小睡一會兒。至于江牧哲到底講了什麽,他幾乎都不記得了。漸漸的,江牧哲也不說了。

有開門的聲音。

“江牧哲?你怎麽回來了?”

因為燈一直開着,何嶼蕭甚至沒有察覺到天亮了。他就在椅子上坐了個通宵,想江牧哲,也想他家裏的事情。

江牧哲的室友豆芽菜身材,因為常年待在實驗室,膚色蒼白,鼻頭上還有幾顆小雀斑。他看到江牧哲眼下的青影,吓了一跳,“你是通宵了嗎?”

何嶼蕭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的話。

慶幸室友也沒有太在意他的回答,他匆匆從桌上取了筆記本電腦和一些資料放進包裏,邊整理邊道:“最近忙死了。我還要再去趟圖書館。”他順手抓過桌上的雞蛋餅,遞給江牧哲,“剛買的早餐,還熱着,你吃吧。我等會去圖書館路上再買。”

何嶼蕭想拒絕,還沒想好措辭,室友又補充道:“你肯定喜歡的。放了很多辣醬。”

何嶼蕭拿着手抓餅,卻沒有再遞回給室友。室友記錯了,江牧哲跟他口味相近,喜清淡,他們一起吃過那麽多次飯,不管是去餐館,還是在公寓做飯,江牧哲都從來不碰辣的。但到底是室友片心意,何嶼蕭沒有再推辭,“謝謝。”

室友卻看了他眼,“怎麽覺得你今天有些奇怪?”

何嶼蕭想象如果是江牧哲在這裏,他會怎麽說。他印象裏江牧哲一直是個樂觀熱心的人,至于他說話的口吻……他們上次好好說話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實在不記得了。

“你最近在找工作嗎?”

提到這個,室友臉上就多出了兩分光彩,“已經确定留校了。苦盡甘來吧,有個院長做導師還是很好的。”

“挺好的。”

如果江牧哲還在的話,他是會去布林工作?

他家裏似乎都是做學術的,可能也會留在學校裏?

室友拿好東西直接出門了。何嶼蕭又開始想江牧哲,其實在去布林之前他們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見過面了,他們的關系比他最初希望的維持得久太多了,是藥三分毒,藥吃多了,反而會成瘾。

去年,他開始對手上的業務越來越熟悉,就抽空把些屍位素餐的家夥踢出了公司。以他們的智商,能留下的把柄實在太多。他向來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蛇打七寸。他會給父親做選擇題,讓那些飯桶坐牢或者離開何氏。他表現得非常深明大義,坐牢不怕,出來了何氏也會幫他們再就業。可惜父親總是幫他們選擇後者。

他本是不急的。

他們在何氏待的時間更久,他們吐出來的東西只會更多,不差這一兩年。

只是他需要有事情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開始戒藥了。

他有意識地開始少約江牧哲,他說不出分開。他們從未開始,又哪裏有結束。

他有意識地疏遠,那邊也察覺到了他的冷淡,只是偶爾發訊息問他有沒有空。如果沒有發生這件意外,他們的關系應該自然而然就淡了。

也不知道家裏現在怎樣了。得到“他”死亡的消息,那群蠢貨的心裏都要樂瘋了吧。只可惜面兒上還要表現出悲痛欲絕來,實在辛苦他們了。

他向來把那群跳梁小醜的行為當笑話看。

可唯獨這次不行。

如果誰的臉上有藏不住的喜意,他想不出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還有江牧哲的父母……

他用手捂住臉。

這是所有事裏他最怕的一件。他該怎麽告訴他們,“他”還活着,卻已經永遠不在了。

突然,宿舍的門又被打開。

何嶼蕭的手捂着臉太久,以至臉上出現幾道紅痕,這使他本來就不好的臉色更差了。

室友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眼中還滿是驚惶。他先掃了眼桌上,不意外地看到江牧哲完全沒有動過他買的手抓餅。

“我剛剛在圖書館聽人說……”

“我們同級的何嶼蕭昨天去世了。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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