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H大答辯的表格都是學生從網上下載,填好,再在開學初投遞去所屬學院的信箱。本科生如此,研究生也是如此。
何嶼蕭打開手機地圖,跟随指引,走過座小木橋,把江牧哲答辯的申請投遞進信息系大樓的信箱。如果江牧哲在,他該是希望辛苦寫完的論文能發表的吧?
何嶼蕭以前也是H大畢業的,他四年都在本部——東湖校區,那裏靠近市中心,距離江牧哲本碩所在的南嶺校區要橫跨大半個H市。新校區是二十幾年前新建的,占地廣,設施新,不熟悉的人繞上二十分鐘都不一定能找到路。
他不能找人問,江牧哲這張臉在學校的辨識度還是很高了,很難說被問路的同學是不是見過他。在學校待了六年,還找不到自己系的教學樓,這也太荒謬了。
回程的路上,何嶼蕭接到小K的電話,“何先生,情侶三天互換靈魂的游戲重新調試過了,暫時沒有發現BUG,項目也已經暫停。內測發生的意外,保險公司已經通過初步審核,由于涉及金額較大,還需要二次審核,賠償會在一個月內打到您的賬戶。因為內測時我們向相關部門報備的項目是全息網游,所以對不起,您可能沒有辦法找回您的身份。報備的這個事,江先生也是知情的。否則這個項目是不可能通過審核的。”
小K私下大概練習了很多遍,何嶼蕭剛接起電話,他就一口氣把話說完了。
何嶼蕭平靜道:“那我該怎樣跟江牧哲的朋友解釋他不在了?”
小K沉默很久,才小心翼翼道:“……您不能以江先生的身份生活下去嗎?”
何嶼蕭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道:“明天是‘他’的葬禮,我會聯系他的親人,他們總要見最後一面的。”
小K的聲音越到後面越低,“可是‘他’還在啊……”
葬禮上躺在棺木裏的是江牧哲,卻又不是他。即使江牧哲的親人到了葬禮的現場,又該對着哪個身體告別?但小K沒法像研究室裏負責人對他說的那樣,面對何嶼蕭也心安理得地說,就這樣瞞江牧哲的親人一輩子吧。假裝他沒有出現意外。
這樣抹去的不止是江牧哲存在的痕跡。
也剝奪了何嶼蕭過去二十多年的經歷與社會關系。
小K還太年輕,他無法在明知一件事是錯的時候,還毫不心虛地站在高點勸慰別人。
何嶼蕭、小K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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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何嶼蕭準備要挂斷電話,那邊才再傳來小K的聲音,“明天葬禮結束,我會在外面等您。布林會盡力幫您拿到保險公司的賠償,也希望您再補簽份保密協議,如果您要告知其他人這件事,務必提前告知布林。協議主要是針對媒體的,內測出現BUG只是意外,不希望被外界過分解讀。”這是布林能給出的底線。
小K生怕何嶼蕭不同意,又補充道:“這個項目不僅是研究室所有人的心血,也是江先生的。他第一份實習工作就是在布林,從大四那年接觸到這個項目到現在,他花費在上面的精力不比我們其他人少。”
“我知道了。”
小K松了口氣,最大的擔子放下,他心裏又泛起愧疚,“如果、如果明天江先生的父母去葬禮,他們不相信您。您打電話給我,我多少可以幫着解釋些。”
“謝謝。”
與小K的通話結束以後,何嶼蕭獨自在H大的校園裏走了很久。
像小K說的,遠走他鄉,以個全新的身份生活下去。他不是沒有想過。不過不是江牧哲離開以後,是在他還年少的時候。如果他不是出身何氏,身上沒有背負那麽多的期望,他會從事什麽職業,會在哪個城市生活……
想到能夠抛棄這一切,他心裏就會可恥地生出種劫後餘生般的輕松感。
現實卻是,成年後他心底再也沒有升出這樣的念頭。
與戴着五花八門面具的親戚虛與委蛇也好,與實力不達标道德也不達标的合作夥伴逢場作戲也好,雖有些厭煩,但他們遲早是會被踢出局的。
他終究還是能有個清淨的世界的。
因為母親身體弱,自他有些懂事,他就很少跟其他小朋友玩,免得把自己身上弄得髒兮兮的。他時常注意幹淨,這樣母親見到他的時候,就可以直接抱他了。然而母親走後,他輕微的潔癖變得變本加厲,連他學醫的發小都要對他退避三舍。
“小少爺,您別挑剔了。每次見您前,我就差提前三天沐浴焚香了。”發小如是說。
認識江牧哲的時候,他的潔癖已經發展到有些病态了。
最開始幾次還好,對性的新奇,放縱帶來的快樂,還有他們對彼此的陌生帶來的新鮮感,都沒有給他潔癖發作的機會,又或者江牧哲沒發現他的異常。直到他們認識大概三四個月,有次他都快攀上頂點了,江牧哲突然扣住了他的腰,也不動作了。
江牧哲少見的蹙眉問他:“你怎麽總是不專心?”
江牧哲每次都很細致,所以他們的前戲會持續很久,他不高興也有段時間了。但他選了這個時候發作。
何嶼蕭拿酒店的抱枕砸他,如果不是夠不着,他甚至會把床頭櫃的臺燈拿過來,他聲音嘶啞,“快點、別停在這……”
江牧哲的身體紋絲不動。
倒是何嶼蕭,因為動作的幅度大,感覺不上不下的,更難熬了。如果是清醒的時候,他會把江牧哲踹下床,摔門離開,但偏偏是那種時候,他打了,罵了,可能求了,也可能沒求,他不太想回憶這個。但拗不過江牧哲,江牧哲非要個答案。
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他的聲音都有些破碎,“在看你、看你洗澡有沒有洗幹淨……”
江牧哲的冰山臉都裂了。以何嶼蕭的性子,是不屑于拿謊話敷衍人的,即使是在這個時候他也不覺得他會騙他。
“就為了這個?”江牧哲聲音低沉,還帶着點不可思議。
何嶼蕭打死他的心都有了,眼睛裏透着紅,一字一頓問他,“你到底做不做?不做我找別人。”
那天後來的事何嶼蕭已經不記得了,與以往的溫柔到接近纏綿不同,那場性.事是激烈的,酣暢淋漓的。
等他從昏睡中醒來,看到的是窗外漫天的紅霞。
江牧哲叫的客房服務,那是他記事起第一頓在床上吃的晚餐。
江牧哲看起來興致不錯,像只餍足的貓兒,還拿着勺子說要喂他,被他冷臉拒絕了。昨晚做到他幾近崩潰,他那會兒還有些惱羞成怒。
他甚至考慮,要不要把江牧哲他踹了。
那年他跟父親的關系已經有些惡劣,但沒有後來那樣形同陌路。他醒來後沒多久,手機就響了,江牧哲兩手一攤,跟他解釋,“從中午開始,每半個小時就有電話打來。我沒有接。”
是他父親的助理。
何嶼蕭接起電話,助理就把手機轉給了他父親,“昨晚你怎麽夜不歸宿?”
何嶼蕭那時也還試圖得到他的理解,但話卻像是火上澆油,道:“在我男友那兒。”
“嘟、嘟。嘟、嘟。”電話被.幹脆利落地挂斷。
何嶼蕭的心情也越發不好,耳邊還傳來某人低低的笑聲。
他側過頭去,夕陽西下,給江牧哲的頭發染上了層淡淡的金色,他的眼裏是融融的笑意,像極了幅絕美的油畫。
莫名的,何嶼蕭心裏的怒氣都被他笑沒了。
也許是gay的天性,他沒法對這樣的男色說不。
不約江牧哲簡單,再找個這樣的床伴卻不好找。也不過是床伴罷了,有六七分合拍就行了。
江牧哲卻比他預想的還要好許多,後來再約,洗好澡後他都會讓他檢查,看他是不是洗幹淨了,意外地縱容他的毛病。
從最開始,何嶼蕭克制地讓他再去洗一遍,到後來龜毛地要求他洗三四遍。他清楚江牧哲不是大大咧咧的男生,他肯定洗得仔細,但他心理上仍然覺得不夠。
他的潔癖往常只是折磨他自己,除了非常了解他的人,大多人是發現不了他的病。江牧哲卻脾氣太好了,他是真的不介意,以至他得寸進尺,把他慣常折磨自己的那套也施加在江牧哲身上。
不過這樣的情況沒有持續很久。
在他們認識半年以後,他就不再那樣要求江牧哲了。
江牧哲帶他去了他的公寓,他重新裝修了浴室,在裏面新裝了個雙人浴缸,事前兩個人一起洗。這樣他洗幹淨了,江牧哲肯定也幹淨了。
直到後來,他的潔癖已經好很多,他才發覺他們認識最初他病得有多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