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那你們後來是怎麽在一起的?”小K問。

他的視線落在玻璃杯裏孤零零的吸管上,記憶也還停留在過去的時間點上,橙色的燈光下它的影子層層疊疊的,搖曳不定。

他沒有直接回答小K的問題,只是問道:“布林那邊有回複嗎?”

“呃。我再去問一下。”

小K再次走到樓梯那邊去打電話。這次他離開的時間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久。回來以後,小K告訴他,“蕭總,還有何氏的事,布林都可以出面解釋,幫何先生解決。牧哲,以及游戲出BUG的問題,布林高層,還有研究室這些天都在徹夜開會,等事件有定性後,都會第一時間告訴何先生的。”

他不置可否。

小K離開了。他看着小K從樓梯口下去,穿過擺放得錯亂的小圓桌,形形色色的人,離開雅格。

往日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他以前絕想不到,這些記憶能夠這樣清晰、鮮活。

他在雅格待了很久,直到雅格打烊。

所有的一切都還與記憶裏一樣,卻又截然不同。

死與生的區別是什麽?早上洗漱時,看着鏡子裏人的倒影,這個念頭從他的腦海裏冒了出來。江牧哲死了,旁人卻都以為他還活着;何嶼蕭還活着,旁人卻都以為他死了。江牧哲的死把他的一部分也帶走了。

“你有10分鐘沒有動了。”

室友從上鋪爬下來,坐在椅子上玩手機,順道等洗手臺空出來。但江牧哲望着鏡子裏的倒影愣了神,室友不得不提醒他。

“抱歉。”他旋即漱口,用冷水沾了毛巾,抹了把臉,結束了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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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睡眼惺忪地看了眼他毫無修飾就清爽帥氣的面龐,喟然嘆氣。

“沒事。我要是長這樣,我能在鏡子前看一天。洗澡都不關門。”說完,他自己就傻笑起來。

這麽簡單,就這樣開心。

他看着他,視線卻穿過她,落在陽臺玻璃門上影影綽綽的兩個人影——江牧哲和他的室友。

手機響了下,把他的思緒拽回來了,有封新郵件——是律師發來的授權書。

失去原先的身份後,除了何氏的歸屬讓他感到棘手以外,他最放心不下的是外公。

在唯一的愛女去世後,外公就急遽蒼老。

第二年,家庭醫生告訴他:“最好帶何老先生去專科醫院做個全面的檢查。”

他當時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外公的身體很好,只是精神有些不濟。”

家庭醫生謹慎道:“有阿爾茲海默症的前期征兆。最好還是去檢查一下。”

他的心像是墜入山谷裏,空蕩蕩的,無處着落。

家庭醫生的判斷沒有錯,外公很快被确診了阿爾茲海默症。他們用盡一切手段延緩病情的發展,卻都收效甚微。

等到他大三,外公糊塗的時間已經超過神志清醒的時間,他按照外公的意願,幫他辦了H城第七療養院的住院手續,也被列為了外公的第一監護人。

如今“他”去世,監護權很可能會落到他父親手上。

他不是擔心父親會虐待外公,他從不覺得蕭父是個人品低劣的人。他怨恨父親,是因為他總是親疏不分、主次不分。他外公和父親多年不和,外公又素來心高氣傲,定不會希望晚年意識不清時還要倚仗他父親生活。

他聯系了他的姑外婆。

也是外公的親妹妹。

她早年嫁去海外,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國過了。

他把何嶼蕭去世的消息告訴了她,更多的則沒有說。布林的事太過複雜,老太太未必能理解。

姑外婆與何嶼蕭也只見過寥寥幾面,對這個孩子的感情不深。

她只是為哥哥難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現在看來,病了,什麽都不知道了,倒對他是件好事了。”在送走女兒後,又要送走親手養大的外孫,對個垂暮老人實在太過殘忍。

“我希望能做您的代理人,替您在國內照看何老先生。我是何嶼蕭最好的朋友,這也是他臨終前對我的囑托。”他道。

姑外婆對此沒有懷疑,她的聯系方式連何嶼蕭父親都不一定知道,這孩子能這樣快、這樣順利地找到她,應當是和何嶼蕭有關系的。退一萬步說,即使這孩子真的不懷好意,這部分的監護權也不可能更改老人的遺囑,不會讓他有機會觊觎老人的財産。

她年紀也大了,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何家的人身體都不大好,她終生未育,沒有子女能幫忙料理事務。如今她也疾病纏身,經不起長途飛行。她要在國內找個代理人,何嶼蕭的朋友總比陌生人多份情分,會更用心。她還想給這孩子一點生活上的補貼。

“不用再有額外的報酬。我只是完成何嶼蕭的囑托。”

老太太深深地嘆了口氣,也沒有再堅持。她找了律師,把何老先生部分的監護權轉移給了他。

拿到監護權後,他直接去了H城的第七療養院。

這裏地處H城的市中心,卻是難得的清淨之地,依山傍水,空氣清新。在這樣寸金寸土的地段蓋的療養院自然收費不菲,好在何老先生名下財産不少,這部分錢早已備好,不需其他人額外操心。

他在前臺登記好後,謝絕了護士領路,直接去了501室。以往只要在H城,他每周都會來這裏,對這裏再熟悉不過。

這個冬天尤愛下雪,把整個世界都染成了白色。今天卻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天空蔚藍如洗,陽光明媚,影影綽綽的能望見遠處的山巒。外頭在化雪,比前些天都要冷。

何老先生坐在陽臺上,陽臺為了安全起見都是封死的,陽光透過透明的玻璃溫柔地灑在老人身上,讓老人看起來愈加的和藹、慈祥。他走到老人的面前,像小時候那樣,蹲在他的椅子邊上,擡頭,眼睛裏帶着深深的孺慕,輕聲說道:“外公,我來看你了。”

外公松弛蒼老的手擡起來,在他的頭上輕輕地摸了兩下。

只是個簡簡單單的動作,他卻感到雙眼濕潤。他閉上眼睛,平複心情,才不至于流下淚來。

他再次睜開眼睛,仔細地注視着外公的面容,他神色安詳,臉上的皺紋也沒有讓他顯得老态龍鐘,每道皺紋倒像是帶着滄桑的故事,在講述他幾十年人生經歷過的風雨。他背脊挺直,不像尋常老人顫顫巍巍的。身上的衣服也幹淨整潔,襯衣按照他平日的習慣,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顆扣子,再外面是一件淺褐色的毛衣,可見護工照顧得用心。

老人的眼睛沒有焦距,他被阿爾茲海默症折磨了多年,早已認不清人。剛才的動作也只是他的潛意識,不是他認出了何嶼蕭。

他從床頭櫃上拿了柄木梳,幫外公梳頭,就像他小時候外公照顧他那樣。

他自顧自說道:“外公,你別擔心,我不會再跟父親吵架了。最近我遇到了很多事,我終于明白你當年的良苦用心了。有些晚了,但希望沒有太晚。”

他講了布林的事。

“出事當下,我太混亂了,沒有保留證據。‘何嶼蕭’的手機、電腦也都被他們當作遺物,拿去給蕭家了。他們還是互聯網公司,電子産品經了他們的手,定不會再有證據留下……”

“父親說我感情淡薄。蕭家其他人也說我冷血得像個機器一樣。他們這樣說,我潛意識裏竟然也覺得他們說得對。完全忘記你以前說的,我遇到大事就會手忙腳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母親死的時候我是這樣,江牧哲走的時候我也是這樣。人犯過的錯,還是會周而複始地繼續犯……”

“那家研究室也都是問題。那樣多頂級設備,即使現在手游再賺錢,也不可能有正規的渠道能買到。江牧哲希望我們去,我就沒有多想,再多不合理都忽略了,跟着他去了。布林後面的關系定是錯綜複雜的,再調查它,大概是螳臂當車吧。除非是去向父親尋求幫助。”說到這裏,他的話停住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這裏,外公勸他,“你父親性子倔。吃軟不吃硬。你們是父子,血脈親情,有什麽好争的。”

那天也如今日般,天氣明朗。

有很多事情從那天起,也都變得不一樣了。只是在當下,他完全無法預料今日會發生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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