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聊天記錄還可以再往上翻。

是三個月前,他們計劃去溫泉酒店前的對話。

繼續往上翻。

何嶼蕭原以為他們的聯系不多,但他一點點地看,時間不知不覺的,竟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

對話停留在一年半以前,那天陽光正好,南嶺校區中心湖中央的荷花開了——江牧哲拍了張照,發給他。跟他說他買了只新手機,來試試攝像。

下面還有他的回複。

——沒事不要給我發消息。

荷花很好看。

現在想想他那個時候他也是很有趣——江牧哲跟他說話,他都會搭理,然後再叫江牧哲沒事勿擾。

在時間的沖刷下,過去的回憶都已模糊不清,他甚至都不記得他們還有那樣的時候。

那時,他們的關系也接近于朋友吧。

如果不是在江牧哲手機裏找到這些對話,最後幾個月他們那點若有若無的聯系,或許會湮滅真實的過往,成為保留在他腦海裏最清晰的影像。

的确是他給了江牧哲那麽多的回應,他們才越來越親近。

到後來,他才會覺得他們需要分開。

沒有任何關系是一蹴而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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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最後,他還能從遺失的角落裏把這些回憶的片段一點點清掃出來,再慢慢地重新拼湊,還原一切原本的模樣。

“阿離。”

何嶼蕭把膝蓋上的小貓抱起來,他捏了捏它的臉蛋,小貓有點不高興,它懶洋洋地喵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小貓在發腮,感覺它的臉盤子比昨天寬了點。它要長得愈發可愛、有靈氣了,不過何嶼蕭也不知道它多久沒有洗過澡了。

他想了一下,把阿離抱到了浴室裏。

可他剛把它放到浴缸裏,它就飛速地蹿了出去。

可惜……

阿離慘遭鎮壓。

何嶼蕭給它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阿離也不領情,甩了何嶼蕭一身水。何嶼蕭也不管自己身上半濕的衣服,從架子上取了塊新的、雪白的大毛巾,小心地把阿離身上的水擦幹。

他動作才結束,阿離就趁他不注意從浴缸邊緣上跳了下去,逃之夭夭了。

何嶼蕭無法,他今天也只好提早洗漱了。

他轉過身,就在鏡子裏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只是這樣個不經意的動作,心裏像是被根針紮了一下。

好像不久前,他在山底放了個藍色的氫氣球,氣球緩緩地往上空飛去,兩邊都是山壁,不能碰到,只要碰到氣球就會被擦碰,破掉,那樣的小心翼翼飛向有光的地方,但這山谷太深,這個氣球怎麽努力都飛不到頂。突然之間,氣球哪兒也沒撞到,就這樣——自己就破掉了。

他看着鏡子裏的人,像是在問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你在想什麽?”

江牧哲,你在想什麽?

為什麽只有與他的聊天記錄沒有删?

在布林的時候,把其他好友的聊天記錄都删掉,微信裏空蕩蕩只剩下與他的對話框,那刻你的心情是什麽?

是只是巧合?還有你有意如此?

……

何嶼蕭走回客廳裏,在落地窗邊上坐下。阿離看着驀然走過來的兩腳獸,巨大的陰影籠罩着它,也不見它再跑,它主動湊了過來,露出雪白的肚皮,等撸。只這麽會兒功夫,它就忘了它剛才遭的毒手了。

何嶼蕭手上無意識地撸着貓,思緒卻不知道飄蕩到了哪裏。

他在那兒坐了很久,久到穹隆被染上黑色,星辰點綴其上。時間滴答,滴答的過去。他像是被再次擰緊了發條,機械地打開手機,手機的短信裏也幹淨得過分,除了幾個APP的驗證碼,只有與一個人的短信記錄。

與何嶼蕭的。

包括兩年多前,他在歐洲出差時用過的號碼。

最初,他甚至沒有認出這個號碼是他的。因為只有區號+31和一串陌生的數字,連備注都沒有。短信的內容也是幾個國外的地址。

他還是拿地圖定位到了當地,搜了下,才發現有個地方是他去過的中餐廳,另幾個地址不是現在在開的中餐廳,就是以前有開過。

何嶼蕭才隐約想起來,大概是有這麽一回事。

他又在通話記錄裏搜了下,卻一無所獲。

他終于反應過來,江牧哲的這個手機是今年的新款——兩年多前的通話記錄自然是沒有了。

江牧哲卻把他們的短信保留了下來。

……

“喂?”

“喂。”飽含笑意的聲音,他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是江牧哲。

“江牧哲?”

“嗯。”江牧哲問他:“怎麽不回微信?”

“流量用完了。”

“還以為你被競争對手綁票哩。”

“我們是做正經生意的。”

“把公司收購了再拆分了賣,遭人恨吶。”江牧哲自認實事求是。

“你大晚上睡不着覺嗎?”這會外面的天色也漸漸黑了。西歐的傍晚,由于時差的緣故,國內也都過零點了。他聽江牧哲在那兒氣定神閑的,再對比自己,一時也想不通他這麽忙碌是為了什麽。

他問:“不過你是怎麽知道這個號碼的?我不記得有跟你說過。””

“SIM卡的殼子上有電話號碼。你那天放在茶幾上,我看到就随手記下來了。現在閑極無事,試試看能不能打通,結果真的通了。怎麽,小少爺也會缺流量用嗎?”

“秘書室新來的小助理,說買電話卡的時候,對方說這邊的流量免費,她就直接選了張主打電話套餐的SIM卡。”何嶼蕭滿是無奈地說道。

另邊傳來江牧哲的悶笑聲,“實際當地運營商是2G網免費,3G、4G收費。”

“你知道?”

“以前假期經常去歐洲窮游。那邊網速本來就比國內落後,2G,嗯。”只能勉強打開微信,都不一定能及時收到消息。江牧哲說着說着就又笑了起來,問道:“你怎麽不再辦張卡?”

“事情很多。要實地考察、談判,主要也都是電話聯系。”何嶼蕭不在意道:“回到酒店也有wifi。”

“你就沒想到到地了給我報個平安嗎?”江牧哲說得半真半假的,“我也會擔心的。”

何嶼蕭的确沒有這樣的習慣,“沒想到。”

“哎!”

何嶼蕭岔開話題,“你以前怎麽會常來歐洲窮游?”

“十幾歲的時候吧。那時候還辦不了駕照,北美大農村沒車哪都去不了,又想着英語這東西,學了難道是為了找資源看片的嗎?總要學以致用吧,就經常往歐洲那兒跑。”

“你一個人?”

“嗯。”

“喜歡這樣獨自到處跑?”

“談不上喜歡。除了你,大概沒有人會喜歡一個人吧。”他還不忘吐槽何嶼蕭。江牧哲說道:“只是找個不那麽合乎心意的同行者,徒惹煩惱,還不如一個人。”

像是一語雙關。

所以他才沒有一直戀愛麽?

就這樣,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很久。

直到江牧哲說:“天亮了。”

他才發覺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麽久。

“你那邊也11點多了吧。早點睡。晚安。”江牧哲道。

“晚安。”

後來江牧哲給他發了幾個附近城市的中餐館地址,都是他去過且感覺不錯的。

……

他的耳畔似乎又響起江牧哲的聲音。

“那家中餐館在條老街上,前邊有個廣場,不是很大。我那個時候錢包不知道是掉了,還是被偷了,沒有錢住旅館,就在椅子上坐着睡了一夜。有好多好多鴿子啊,肥得都快飛不起來了,都不知道它們每天吃什麽。”

江牧哲打電話來的那天,其實他早上5點多就起來了,準備一場商業談判。他知道那場談判會很困難,但現實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另個代表是印度裔,英語帶了極重的口音,他聽得極其費勁。

同時,他父親跟公司的老董事那會也內鬥得厲害。雙方都想得到他的支持,又都防着他。在會議期間,他們還分別給他打了電話。在接完第二個電話回到會議室的時刻,他一度他都想把文件往桌上一拍,說不談了,直接離開。

只是他從小規矩就極嚴,性格已經養成,做不出叛逆的事了。

他和江牧哲說話,最主要的根本不是他們說話的內容,是他喜歡跟江牧哲說話罷了,但他也不傷心。他講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忘了上一句話說的是什麽。

以至如今,他費勁力氣,搜羅記憶找出來的內容也寥寥無幾。有很多話,也不知道是不是江牧哲确實說過的,還是他臆想的?

如果是真的,後來少年時的江牧哲怎麽樣了,他怎麽一點不記得了?如果是假的,為什麽這個場景在他的腦海裏如此生動?

手機快沒電了。

他拿過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他不想讓手機屏幕上的光熄滅,就像他心間那簇搖曳的小火苗。

那可能是一簇虛妄之火,也可能是一簇真實之火。

火焰發出“滋滋”的聲音灼燒着,燒得他的心都疼起來了。

江牧哲特意保留下來的這些聊天記錄……

是江牧哲保存下的他是gay的證據?

他的把柄?

他不願在江牧哲死後去惡意揣測他。他卻更不願相信江牧哲是這樣的人。

但如果微信是巧合。

那短信絕對不是。這兩年多江牧哲都已經換了3個手機,卻還沒有忘記拷貝那幾條無營養的聊天記錄。

如果不是江牧哲這樣做了,那些記憶定然會被時光湮滅。

是不是愛也會被湮滅?

他突然心生恐懼,他的胸腔裏有種陌生的感情洶湧而至,是比得知江牧哲死訊時的恐懼還要深刻得多、濃烈得多的感情。

江牧哲是不是喜歡他?

甚至是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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