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阿離對何嶼蕭越來越親近了。
傳說貓有雙可以看穿人靈魂的眼睛。
何嶼蕭的手揉着阿離柔軟雪白的肚皮。“你是認得我是這個公寓的主人,還是認出了我?”他像是在對阿離說,又不完全像。
“喵——”小貓舒服地叫了一聲。
何嶼蕭目光柔和了下來,身上卻像是有化不開的沉郁。
小K除了在跟進保險理賠的進度時比較正常,其它時候都像是只樹懶,要是碰上個性子急躁的人,非要被他的态度弄崩潰不可。可能小K多少也有抱着這樣的想法。
小K磕磕巴巴地承諾,說着他們誰也不信的鬼話。
何嶼蕭走進電梯,信號斷了幾秒鐘,他也不在意,也不會漏掉任何有營養的內容。
若是以往,他絕對不會只從小K這裏推進事情的進展。
在這樣的項目裏,小K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小K也沒有真的站在他們的立場思考過。
但他還是沒有更多的動作。
就像前些天在第七療養院,他與外公說的那樣——若不依靠何氏的力量,直接對上布林,他無異螳臂當車。
但要與蕭父說明身份,再拿回何氏的主導權,一番龍争虎鬥在所難免。這個過程是相比與布林更讓他感到厭煩的。
還要再把生命投入到這樣無意義的争鬥中去麽?
都是經歷過一次生死的人了,還看不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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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嶼蕭這些天一直在思考,何不趁這個機會與過去的一切斬斷聯系,遠走他鄉,過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人生。
若不是他那樣執着何氏,執着蕭家,他前二十幾年的人生也不至那樣乏味,宛然沉疴不愈。
分明外公都已經放下,也在勸他了,是他看不開罷了。
大約就像蕭父說的,他天生血就是冷的,旁人待他再好,他的心也暖不起來。他從未想過與任何人有更深的羁絆。
他不後悔。如江牧哲說的,他不是不希望,只是怕失望。
他只是遺憾,三年多的時間,他從未問過江牧哲,對他是否有過好感,江牧哲是怎麽定義他們這段關系的。他囿于一座圍城裏,不走出去,也不讓人進來。他以為這樣對他對江牧哲都好,他自認公平,卻只會陳列重兵,只允許人按他的規矩辦事。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想面對江牧哲。
他病态地寧願在黑暗中活動,也不想打開燈,更不想在鏡子裏看到“江牧哲”。
江牧哲可能愛他這件事讓他感到失望。不是對江牧哲,是對他自己。他一直不想辜負他,結果還是這麽做了。
江牧哲不是他,三年多時不時同床共枕,就算是塊石頭也會捂熱的。
……
記憶裏宛然有這樣個午後。
他去北方的某個三線城市出差。
抵達了分公司之後,只是檢查了一會兒,就發現許多問題。他把分公司的總經理罵得狗血淋頭,之後就回到了酒店。分公司從上到下都徹夜加班,他也在酒店裏跟進進度,忙了兩天一夜事情都沒有做完。
恰逢雙休日,江牧哲只比他晚一天到這個城市。
江牧哲坐在窗邊的沙發上,右腿架在左腿上,手指時不時地就敲下手表的表面,少見的不耐煩的模樣。
“抱歉。”他剛把郵件發出去,工作暫時告一段落。
他精疲力竭道:“本來以為只是例行檢查,再開兩個會,結果兀的多出了這麽多事,都沒有陪你出去走走。”
“你忙完了?”江牧哲的語氣比他想象得好很多。
與江牧哲不耐煩的模樣不同,他的聲音是溫和、體貼的。
“沒有。”他還想再喝點黑咖啡提提神,結果順手拿起的咖啡杯裏早已空了。房間裏的4包速溶咖啡早已被他消耗一空。
他只好放下咖啡杯,準備上APP上看看附近有沒有可以外送的咖啡。他要是現在睡着了,等會就是勉強醒來,精神也不會太好。
“還要等對方回郵件。再決定後續的事情。”他的确感到抱歉,原本以為沒什麽事的,江牧哲說要來,他才同意的。他思忖着說道:“附近有個商場,你可以去逛逛,刷我的卡。”
江牧哲突兀地走到他身前。
他站在那裏,整個人都籠罩住了他,遮擋住了他身後的陽光,語氣不複之前的溫和,“你是在找小白臉嗎?”
“……”
很久沒睡了,精神有些不濟,何嶼蕭難得有些遲鈍。他甩了甩頭,以期恢複些平日的敏銳,“……對不起。”
他自知說錯了話,正想找補,驀地,江牧哲的手捏住他下巴,逼他仰起頭來。
他蹙眉,不高興地想要離開江牧哲的掌控。
可江牧哲力氣太大,倒捏得他下巴也疼了起來,“你在做什麽?”
“小少爺。”不再是平常那種帶着三分笑意的調侃語氣,又是生氣,又是無可奈何,江牧哲說道:“你是個資本家,不是該敲骨吸髓的剝削別人嗎?這麽身先士卒做什麽?”
“平常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他已經累得懶得跟他計較了。以往,江牧哲不說視金錢為無物,但在江牧哲看來,資本整合資源,攫取財富,卻不直接創造價值,于社會益處不大。他對此頗是嗤之以鼻。
他們沒有詳細聊過,但他大致知道江牧哲是怎樣想的。
即使他被江牧哲劃為資本家那類,他也不大讨厭。他身邊金錢至上價值觀的人已經夠多了。江牧哲不能說能影響他,但他的确喜歡有不同想法的人在身邊。這些都讓他覺得這個世界沒有那麽糟。
“我是我。你是你。”江牧哲語氣淡淡的。
江牧哲說道:“我們都有适合自己生活的方式。我沒有想過要改變你。”
江牧哲的大拇指摩挲着他的下巴,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他的另只手直接勾起他的膝蓋,把他打橫抱起。下一刻,天旋地轉,他就被江牧哲丢到了床上。
“你!”
他反應的确比平日遲鈍,可他重新警覺,眼神還是銳利如常。
“不管你選擇怎樣的生活方式,信奉怎樣的價值觀,都不能對自己的身體不管不顧。”江牧哲慢條斯理說道。
江牧哲說完,手蓋到他眼睛上,“睡一會兒吧。”
“不睡。”毫不遲疑地。
“睡覺!”
“不。”即使身體處于下位,在他的聲音裏也完全聽不出來,“我還要等郵件。”
“有時候我真的想……”
何嶼蕭油鹽不進的态度讓江牧哲心頭的火也蹿了起來。
江牧哲盯着他的手背,他知道他遮住的是雙怎樣漆黑沉靜的眸子。他突然轉變語氣,這讓何嶼蕭感到危機。
何嶼蕭問他:“你想做什麽?”
“保持身體健康,除了充足的睡眠,均衡的營養搭配……”
他聽到皮帶的搭扣掉落到地板上的聲音。
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縮起來。
“……還有适當的運動。”
江牧哲勉強耐心性子,教導他,“運動完了。睡眠質量就會好。”
……
禁锢在他身上的手臂強健有力,抵抗、阻擋也就像是海水拍打礁石,變得毫無意義。
他也實在累了,就像湖泊中的扁舟,也不想逆水而行,只是随波逐流的。
偏偏江牧哲煩得很,這個時候還要俯下身來,帶着喘氣聲,問他:“不提你的郵件了?”
他随手拿了個枕頭砸到他頭上。
“閉嘴……做你的事。”
江牧哲半是惱怒,半是歡喜,“資本家!”
他再醒來的時候,外頭一片漆黑,“幾點了?”
江牧哲竟也還醒着,他百無聊賴地盯着何嶼蕭筆記本桌面上的圖标,“3點了。”
淩晨3點。
還不待他問,江牧哲主動告訴他,“有2封郵件進來。”
半天沒等到回應。
他順着窗外路燈照射進來的些許燈光看向床的另一側。何嶼蕭明顯已經清醒了,卻不聲不響的。
“生氣了?”
“不是。”
江牧哲聽到了個出乎他意料的回答,“不想看。”
黑夜裏出現了個無聲的笑容。
“這種分公司趁早解散了好。推倒了重建也比縫縫補補容易。”想通了以後,他也沒有心情暢快一些,只是覺得更加空虛,“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公司的那些事……總是你的身體重要。”江牧哲道。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不喜歡其他人插手他的生活。
夜又重新變得岑寂。
“嗯。”
像是剛剛做了個spa,身上酸軟,卻又是極放松的。
他罕見的誇贊了句,“你技術有長進。”
江牧哲這次終于笑出了聲。
“那這樣,睡多了是不是會睡出感情?”
……
睡多了,也會睡出感情。
是他沒有想周全。
真正動搖他、讓他不想見到江牧哲的原因是——他變得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死亡像是道帷幔,隔絕了真實與虛幻。在江牧哲死後,他對江牧哲所有的記憶、感情都被隔了層,很難再探究他當時真實的心意了。
他寧願把所有的時間都花費去研究江牧哲的畢業論文,去搜索相關的資料,準備江牧哲的答辯。但他從來沒有覺得學習一樣東西對他來說那麽困難過。
在這間他熟悉的、彌漫江牧哲氣息的公寓裏,不由自主地,他的思緒總會停駐到過去的某個節點。他心裏生出絲惶恐來,微不可見,不可查覺,但又真實存在。
日複一日,他終于清楚他的恐懼所在,他恐懼于他是不是像江牧哲一樣,也曾迷失在這段關系裏。他的潛意識比他的理智更早地認識到這一點,他才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江牧哲,他要懸崖勒馬,避免這段關系走向不可控的深淵。
他還恐懼于,若他更早對江牧哲的定義就不止是個契合的、安全的床伴,若他們中有人率先邁出一步,是不是他們的關系就不會這樣收場。
還是說,只是因為江牧哲死了,他又占了他的身體,他對他的感情才發生了變化。
這樣的是與否,截然相反的兩面,讓他的大半精神都處于內耗。
讓他疲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