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先生,您要修改菜單嗎?”
“不用。”
如果不是他實在儀表堂堂,穿戴不俗,很可能侍者都要以為他是來耍人玩的,又或者是白白來欣賞頓這裏的美景。
這裏是銀湖旋轉餐廳最好的座位之一,晚上9點鐘銀湖的音樂噴泉開始表演,他的位置恰好旋轉到噴泉的正對面,能欣賞最絢麗的景象。
……
銀湖上的噴泉像罩着層橙色的紗,歡快地唱着歌。水柱此起彼伏的,像是跳躍的琴鍵。
9點半。
何嶼蕭默默地看完了整場噴泉表演。
表演結束,他的對面還是空無一人。
侍者又走了過來,“先生?”
“抱歉。”黑色的睫羽垂下,何嶼蕭默默地注視着對面的位置,他說道:“我等的人一直沒有來。”
大概也不會來了。
“直接結賬吧。”通常銀湖旋轉餐廳這樣的餐廳,特殊的景觀座位都是有基礎消費的,他說道:“我可以付座位費。”
“不是。”侍者看起來比他還要抱歉。侍者趕忙說:“在您定位置的時候就有定下菜單,還綁定了信用卡……剛才您說不用改菜單,後廚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侍者小心翼翼道:“您一直沒有吃東西,要端上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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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這餐晚餐毫不期待,甚至是有些讨厭的,只是這時候不讓人把食物端上來,倒更像是不滿意服務,,也實在浪費後廚的辛苦。
“端上來吧。”何嶼蕭道。
先上的是沙拉、鵝肝醬和羅宋湯,他微微一怔,“都只有一份嗎?”
侍者謹慎地回答道:“每年都是兩份。還有一份後廚也準備好了,需要端上來嗎?”
“不用。”何嶼蕭發覺不對,問道:“每年?”
“至少有三年了吧。”侍者見他詢問,講道:“我在這裏工作三年了,這個位置至少要提前兩個月預定,很少有空着的,所以每次這裏空着我都印象深刻。前兩年您也沒有來,但都付了錢。本來我還以為今年也都會和以前一樣。”
何嶼蕭心裏的疑惑加深。
他懷疑江牧哲是不是忘掉了這個預約。
但不應該。
江牧哲如果完全忘記了,就不可能再給手機的日歷增加備注。
随着一個個餐盤被送上來,何嶼蕭心裏的疑惑更加深了。
配前菜的雞尾酒,還有煎得恰到好處的牛排和紅葡萄酒,竟都意外得合他的意。
他在餐飲上是有些挑剔的,只是他不習慣事無巨細地向其他人交代他的喜好,幾乎沒有人能完全了解他的口味,但即使今晚他心情不佳,也覺得這餐晚餐着實不壞。
這很難用巧合形容。
他讓侍者拿來了今晚的菜單。
出乎意料的,但又沒有那麽意外。
這份完全是按照他的口味準備的,另份該是江牧哲的喜好。
如果往年的菜單也跟今年的如出一轍,江牧哲想邀請的也是他……
那他怎麽毫無印象?
前兩年這時候,他們的關系應該都還不錯。
牛排美妙的味道在味蕾炸開,他的心情卻是難以訴說的。
在知道江牧哲沒有其他人後,歡欣像是河水般流淌而過。直到這時他才察覺到嫉妒的藤蔓早已遍布心房,倒刺紮出密密麻麻的小孔,又在河水流過後快速地愈合。
就好像整座森林,頃刻間被砍伐一空,又立刻生根發芽,重新長成參天大樹。江牧哲完完全全主導了這座森林的命運,也主導了他的。
理智讓他清楚地知道,這對他不是件好事。
但還是克制不住地、充滿期待地看着這些大樹茁壯成長。
桌上的餐盤、酒杯都被收走。
最後被送上來的是個小小的、金色的起士蛋糕,也是他唯一不讨厭的甜食——因為這是他母親唯一會烘焙的甜品,是他童年少有的美好回憶。
只是讓他奇怪的是這是一整個圓形的蛋糕,而不像平常的餐後甜點那樣只有小小的一塊。
直到起士蛋糕被放到餐桌上,看到上面的字,他才知道原因。
用橙子醬寫着的4個漂亮的小字“生日快樂”。
這是個定制的生日蛋糕。
今天該是個特殊的日子——一個人的生日。其實這個日期已經在他的心裏被琢磨了好幾回了,不是為了別的,只是想知道讓江牧哲這樣鄭重約會的對象會是誰,又因為毫無頭緒,就只能反複思考這個日期。
所以不用再打開手機她也知道今天--2月27日。不是任何其他人的生日,是他的。
在母親走後,就連外公也經常會忘記了這個日子,父親更不用提。他身邊也有些家世相仿的同齡人,關系也都還不錯,但就跟他的同學一樣,都談不上親密。他不靠近別人,別人也不靠近他——就如同他定義的,他與江牧哲的關系一般。
所以他甚至都不知道——江牧哲知道他的生日。
眼睛裏好像進了砂礫。
他終于忍不住。他用手捂住臉,卻有克制不住的淚水從指縫裏留出,順着手指蜿蜒而下,落到餐桌上。
發出“啪嗒”的響聲。
像是同時落在了他的心上。
那種洶湧的、壓抑許久的感情也像是潰堤而下,淹沒了他心底的整片荒蕪。這洪水是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加悲傷、絕望的,能卷席一切的。
……
“先生。”侍者拿來了他的大衣,何嶼蕭伸手接過。
侍者觀察着面前這個年輕男人的神色——年輕男人面上已經恢複平靜,如果不是年輕男人眼梢的細紅,還有他剛才不小心看到的場景,沒有人會相信這個人剛剛情緒崩潰過。
即使這家餐廳的客人都非富即貴,眼前的年輕男人更是儀表不凡,氣質卓越,但侍者還是不由自主地心裏生出同情。
剛才的那幕深深地震撼了他——年輕男人整個身體蜷縮在座位上,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叫喊出聲,那樣壓抑的、隐忍的痛苦,周圍的人都沉浸在歡快的、甜蜜的氛圍裏,但再多的歡欣都沒有辦法掩蓋那一小塊的悲傷。
他想到那幕場景,他可能很久很久沒有辦法忘懷。
“先生。”
何嶼蕭駐足看他。
侍者緊張地咽了下口水,說道:“大廚與我說,今晚餐廳大概率會有多餘的牛排,到時可以給他開小竈。”
侍者臉上一副“我在說什麽”的懊惱表情。
但因為何嶼蕭一直靜靜地等待着,沒有催促,他終于又說道:“我在這裏三年了,私下一直有在練切菜、颠鍋。有個中餐的大廚答應我,等我練好了就可以去後廚幫忙,他收我做學徒。以後……等以後我出師了,說不定我也能到間這樣的餐廳做主廚。這個世上的事,只要努力總還是有希望的,好的事情總比壞的事情多。”
“你在安慰我?”
何嶼蕭知道,他應該是看到了剛剛的那幕。
“不是。”侍者連忙擺手,臉上的雀斑都變得紅了點,“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安慰您,就是……就是跟您說下我遇到的好事。”
“謝謝你。”
“今天晚上對我相當重要。”何嶼蕭取出錢包,錢包裏有好多張粉的、綠的鈔票,也沒有管有多少,他直接取起來,都遞給了侍者,“小費,要加油學習啊。”
“每個人的幸運都是有次數的。”
“有些機會錯過了,就再也不會有了。”
侍者怔怔地接過小費,呆頭呆腦地說了句,“希望您明年能等到您等的人。”
何嶼蕭搖搖頭,沒有再說話。他披上大衣,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