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葬禮結束那天他就發覺了,江牧哲手機上有幾個星标的地點,在個[想去的地方]的文件夾裏。

原來以為只是巧合——雅格、友誼酒店。

但第3個地點他很難說跟他沒有關系,H城二中。

他的高中。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裏也是江牧哲星标的地點之一,是想要了解他的過去嗎?但只要這些地方是江牧哲想去的地方,他都會去看看。

熟悉的校門,隔着欄杆能看到空曠的操場。

北風吹動,操場邊上枯黃的雜草應風而倒。他想,江牧哲是不是也曾來到過這裏,跟他看過一樣的風景?

他沒有打算進去。高中于他只是段不好不壞的尋常時光——除了看不完的書,做不完的習題,他甚至找不出件讓他印象深刻的事,像平淡的開水。

早春的風透着刺骨的寒意,何嶼蕭沒有待多久就打算離開的。轉過身,他就注意到他身後不遠處站了個已經謝頂的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曲老師?”他下意識喊道。

話已出口,他才察覺出不對。

江牧哲應當是不認得H城二中的老師的。

曲老師是他們高中時候的體育老師,也是紀委主任。在他們高中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出乎他的意料,曲老師看到他,臉上露出明顯的笑容,“江牧哲,回學校來看看嗎?我老遠就看到你嘞,你跟以前一點都沒變。”

何嶼蕭還處在震驚中。曲老師已經走到他身前,“不進學校看看嗎?”

何嶼蕭下意識地道:“會打擾到學弟學妹吧?”

曲老師豪爽笑道:“沒事。這麽帥的學長回來,他們看到,指不定有多高興。你要是願意,還能跟他們分享分享你當時的學習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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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一直知道江牧哲是H城人,但他的确不知道江牧哲也是H城二中畢業的——跟他同一個高中。

……

大四,畢業典禮。

何嶼蕭代表畢業生講話完,從後臺離開,禮堂裏熙熙攘攘的,連過道都站滿了人。

有很多家長不遠千裏,坐飛機來H大參加孩子的畢業典禮。

大家都三五成群的戴着學士帽,穿着學士服,和教授、同學拍照留念。校園裏到處都是歡欣的人們。

他剛從後臺離開,就瞧見坐在草坪邊木頭長椅上的江牧哲——陽光燦爛得刺眼,照得江牧哲那口雪白的牙齒晃得刺眼,他覺得眼睛都要瞎了。

他走到江牧哲面前,站定,問他:“什麽時候溜出來的?”

“剛剛。”借着學士服寬大的袖子,江牧哲抓住他的手,手指還在他的掌心上撓了個圈。

江牧哲笑得意味不明,像是個偷到了寶貝的狐貍,“剛才很帥。”

他不想承認,但江牧哲的誇獎的确讓他的心情好上了不少。江牧哲拉着他的手使上了立,要是他不注意可能都要坐到他身上去。

“嗯?”他警告性地瞥了江牧哲一眼。

“今天沒有其它安排吧。”江牧哲意有所指。

“下午會有H城二中的學生來參觀H大,都是高二升高三有機會上H大的苗子,帶隊的是我以前的班主任,她希望我去做向導,給他們介紹下H大的學習和生活,我已經答應了。”

“郊游郊到這兒來了。”江牧哲不置可否。

他拿出手機,查找聯系人,“來的學生有點多。我再找點同學。”

他又打電話找了兩個人,都是二中畢業的——一個高二拿了生物競賽的省一直接保送的,進校後在學生裏也是大牛,很是出名;還有一個是他高三的同班同學。

“都是天子驕子啊。”江牧哲的語氣頗不以為然。

不知為何,他覺得江牧哲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酸。

他倒不覺得江牧哲會嫉妒,他們學校裏不缺學霸,但至少在女生口裏,江牧哲這種顏值的帥哥還是很少見的。再者,江牧哲大二的時候就有申請過兩項專利,轉年就都賣給了家私企,賺得不多,但也常被教授們津津樂道當作正面例子。

他還看着手機,不在意地實話實說:“你可比他們都有名。”

江牧哲半天沒做聲。

他才把視線轉移了點到江牧哲身上,“怎麽,你難道不也從小到大都是別人眼裏的天之驕子?”

“不是。”江牧哲突然道。

“我慣常是負面教材。對于我父母來說,就是養廢了的大號,不過他們也沒有時間再練小號了。當然,大號他們也沒怎麽用心練。”江牧哲斜靠在長椅上,有些吊兒郎當,他望着郁郁蔥蔥的草坪,眼睛卻沒有焦距,“我直到初中成績都一塌糊塗。等上了高中,大多時間也不務正業。只是想着,現在也沒有辦法工作,也不可能經濟獨立,那就繼續上學吧。得過且過。”

“直到高一下學期快結束,我才轉變了想法,下定決心好好學習。”江牧哲随意地踢開了腳邊的石子,說道:“我考上H大,對所有以前認識我的人,這都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我請家裏幫忙,找了幾個家教,幫我輔導功課——從初一的內容開始,把落下的那些東西一點點撿起來。跟你們不同,順其自然就考上了大學,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做到這樣可不容易。”他不由自主地被江牧哲的話吸走了注意力,“怎麽突然轉變了想法?”

“遇到了喜歡的人。為了未來能夠繼續跟他在一起,看一處的風景。”

話題到這裏就戛然而止。

那刻他心裏是不快的——他并不想聽江牧哲的感情心路。

他一直以為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他甚至沒有更深入地去想一下——那刻,他的不快還有沒有可能是其它原因?

因為他在乎江牧哲?

江牧哲也沒有再說。

他們以後也再沒有提過這個未完的故事。

他以為那段故事的結局是顯而易見的,一段無疾而終的初戀,誰的青春都有過。

……

曲老師跟門衛打了個招呼,帶他一同進了H城二中。

初春,嫩芽剛抽了枝,露出一點翠綠來,讓這寂寥的場景添了兩分生機。

他們走過校園,曲老師指着高一(4)班的教室與他說,“當初你剛進高中,你們班班主任着實擔驚受怕了好一陣。”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他高一時教室的門牌,情緒紛雜。

“根本不想管你。只要你不違反校規,不勾搭好學生談戀愛,就是幫了大忙嘞。”曲老師笑笑道。

“不是你父母都是頂級的科研人才,以你的中考成績,就是你們家裏給學校捐棟樓,你都別想進來借讀。”曲老師故意嘆息一聲,繼續笑道:“不過世事難料啊。聽說等你高三,每次模考成績都穩中有升,學校就主動提出把你的學籍正式轉入了?這事我們在你剛入校時真是打死也想不到的。”

何嶼蕭沒有說話。

曲老師見他眼裏也浮現出追憶,以為他也陷入了往日的回憶中,也不大在意。

曲老師指着教室最後排——現下教室裏正在上自習課,所有的位置都坐得滿滿當當的。最後排只有個男生,落了單,沒有同桌。

“那個時候你就坐在那裏。每次我巡查走過,你都是我的重點觀察對象。就是先看看你,再去觀察別人。”曲老師說道。

隐隐約約的,何嶼蕭有了些印象。

高一,那個時候還沒有文理分班。

那是母親病得最重的時候,父親驀地變身二十四孝老公,日日守在她病床前。

他還記得她眼角生出的細細的魚尾紋,黑順的長發也變得稀疏,母親握着他的手,與他道:“去學校吧。別總悶在醫院裏。有你父親陪着我呢。”

“我也想陪着你。”

“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即使快40歲了,尚在病中,說這話時她臉上的神色,也是如同少女的嬌憨,“我只想與你父親單獨待着。”

他細細觀察母親的表情,她沒有說假話,她是這樣的平靜、真誠與坦率。他為母親高興,心裏卻又止不住地生出恨意——他們原該有更多的時間的。

外人看來的花團錦簇,抵不過心底的一片荒蕪。

即使是周末,只要父親陪在醫院,他也不會回家,也不想去其它地方,就是待在學校裏,看書,做題。他那時還自學了物理和數學的競賽。不是為了競賽本身,只是想找些事做,假意自己每天的生活是有意義的。

教室裏除了他,後排還常有個男生在,很少聽見翻書的聲音,但這樣的午後,靜谧得都能聽到另個人綿長的呼吸聲。很奇怪的感覺,原來不止他一個人在這時無處可去。

但的确沒有更多的印象了。

只記得那個男生最初染了頭燦爛的金發,有很長的劉海,遮住了大半眼睛。班會上,班主任勒令他染回黑色,他染回去了,後來頭發又褪回了些金色,但是沒有那麽顯眼了。

高二文理分班,他們應該就不同班了。

高一,因為家裏的事,也是他狀态最差的時候。

“那時,是不是染了頭金發?”何嶼蕭問。

“是啊。”曲老師面上露出滿滿的回憶,說道:“可能你都不知道,在你之後,有好幾個男生模仿你,也把頭發染得什麽色都有。說是這樣帥。這難道是頭發的問題?這明明是臉的問題好嗎?害得我不得不在校門口守了一個月,所有染發的、奇裝怪服的不把自己整回個高中生的樣子都不讓他們進校門,才生生殺住這股風潮。”

後來江牧哲考上了H大,成了別人眼中的高材生,那些離經叛道的少年行徑也都成了趣事。

“還好你不找班上同學戀愛。不然你要是攪出幾段多角戀來,你班主任就是把辭呈遞上都不能讓你在二中繼續待下去。霍霍別人也不上進。”

學生有了前途,那些腹诽的話也都成了逸聞。

“不是不想。”他驀地說道。

“嗯?”

何嶼蕭也不知道他怎麽會脫口而出這句話。

“不會是沒追到吧?”曲老師打趣道。

他不自在地別過頭。

曲老師卻以為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

他理解地笑了兩聲,寬慰道:“高中的時候大家都很單純,總是有些學生一心學習不談戀愛的。當然,老師們更喜歡這樣的,省心啊。不過你畢業那會,聽說有好多女生跟你告白,你說你有喜歡的人了,還當你是紳士推脫呢,原來是真的啊。”

曲老師跟他一道在二中逛了逛。

走過二樓走廊的拐角,教學樓的後邊是條林蔭小道。曲老師告訴他一個秘密,“那個時候看到小子晚自習早退,偷偷溜出去,我都是特意把頭扭到邊上,裝作沒看到你。”

“省得我把你抓回來,放回教室裏,還引得前排的女生偷偷轉過頭來看,還打擾其他人。”曲老師道:“只是這事當年倒不好明言的。”

何嶼蕭面上露出會心的笑,一閃而逝。

他走遍二中的每個角落,努力搜尋,記憶裏卻是一片蒼涼。

即使是他們後來共同度過的時光,那些不經心、随意揮霍掉的時歲月,沒有用心去感受、去珍惜的記憶就像是指間沙,抓得越緊,流失得越快。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那些記憶也都會随風流逝。

他們在H大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校門口。“真希望二中給你留下了美好的回憶。”曲老師說道:“對了,還沒有問你,你喜歡的人也考上H大了嗎?”

冬去春來,世間的一切都會換個模樣。

他道:“考上了。”

“那你後來追到了嗎?”

漫長的沉默彌漫在他們之間。

不是何嶼蕭不想回答,是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不會輕易放棄吧?這能比考上H大還難嗎?就是不打算戀愛的人,也很難不被這樣的心意打動吧?”曲老師驀地福至心靈,腦洞大開說道:“是你們在一起過,但現在分手了嗎?”

“哎——”曲老師看他沒有回答,以為猜中了,他長嘆一口氣,寬慰道:“也算追到過吧。”

“嗯。”他的眼裏浮現出極淺的笑容,卻又有化不去的哀傷。

“追到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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