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江牧哲走後的時間度過的比他想象的還要快,悠悠的,像天上飄散的一朵雲。他想,他遲早會習慣這樣的生活的。

何嶼蕭想,他把所有的桌子、櫃子都搬開,花了兩天時間仔細地把整個公寓都打掃了一遍。

期間,他打掃哪個房間,阿離就嫌棄地躲去另個房間,懶洋洋地趴在軟墊上,等着何嶼蕭到了點去投喂。

何嶼蕭還在書架下面的櫃子裏找到了幾只單反——江牧哲頗有些燒錢的小愛好。邊上還有個小冊子記錄了個當地的攝影師小組的采風安排,有幾次行程後面打了勾,大概是江牧哲感興趣的。

何嶼蕭去參加了次最近的采風活動。

他以前是斷然不會參加這樣的活動的。但現在的他又與以前不大相同了,他心裏丢了些東西,又多了些東西出來。

如此,接連去了幾次采風,他與攝影小組的其他人也漸漸熟悉了起來。

“牧哲,現在完全看不出來你半個月前還是新手。”

大概過了30秒那樣久,何嶼蕭才反應過來有人在叫他。

他們今天早上三點就出門,進山來拍日出。攝影結束,一群人就進了當地的農家樂吃早餐。在山裏精神都還亢奮,飽餐一頓後,大多數人都變得昏昏欲睡。何嶼蕭從背包裏取出筆記本電腦,繼續修複他這些天找到的老照片。有個同行人在他邊上看了半天,主動與他搭話。

“這段時間學到了很多,也多謝韓哥指導。”他的視線沒有從電腦上移開,如此說道。

筆記本上有許多照片,大多都是大學時候的,應該是班委一股腦兒傳過來的,拍得很亂,什麽樣的都有。

江牧哲大學.運動會上,每年都有報名短跑和跳高,裏面就有他們班的同學給他照得照相。只要是圖像裏有江牧哲的,他都一一整理、修複了。

經此提醒,他還找H城二中的同學要了他們當時春游、秋游、運動會時候的照片,也都放在文件夾裏,還沒有來得及整理。

“我剛也給你拍了照片。”他邊上,韓哥還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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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哥是這個攝影小組的發起人之一,剃了個板寸頭,三十歲出頭的模樣,在當地的攝影界都頗有名聲。何嶼蕭對他不大了解,看攝影小組裏年長些的叫他小韓,年輕些的稱他韓哥,他也就這樣稱呼罷了。

韓哥倒也好為人師,對小組裏的新人很是照顧,教了何嶼蕭不少東西。這會,他又像往常一樣,給何嶼蕭傳了組照片。不大一樣的是,這組照片的主體不是景,全都是一個人。

是韓哥今天日出的時候拍的——在一輪初生的紅日下,他拿着單反,站在懸崖上,神情專注。除此之外,還有一系列他在擺弄三腳架、收拾行囊的照片,這些照片無論構圖、光線,還是對人物神态的把握,都讓人挑不出錯來,甚至讓照片裏的人原本就出色的容貌更添三分絢麗。

何嶼蕭卻只是掃了眼,就關上了相片。

“謝謝韓哥,但下次不用特意拍了。我對人像不大感興趣。”

姓韓的分明不相信,他又在何嶼蕭邊上看了一會兒。何嶼蕭卻像是完全沒有察覺似的,繼續專注地修複以前的照片,哪怕在角落裏歡呼的“自己”,何嶼蕭也沒有放過,那神情專注地像是在參加一場追悼會。姓韓的心裏升出種古怪的感覺。

他卻是個耐不住的,問道:“我給你拍的這些照片不好嗎?”

何嶼蕭對他的搭話有些意外,他說道:“日出拍得很好。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

“人呢?”

何嶼蕭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雖然跟他筆記本電腦上的人是同個模樣,但完全不同,這樣的不同又三言兩語很難說清。

倒是姓韓的看着他筆記本電腦上的照片驀地說道:“你以前看上去倒是比現在活潑很多。倒是可惜了,攝影師的水準實在太差。”

“同學們随意拍的照片。興趣罷了。”何嶼蕭道。

姓韓的倏地笑了,道:“剛才有那麽一刻我還以為你是納喀索斯,你要求有那麽高,我都要絕望了。”

何嶼蕭的動作驀地停住了。

他這才注意到韓哥放在桌子上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齊,上邊還塗了層透明的指甲油,下巴上的胡須也修剪得整齊,每日裏定是花了不少時間打理的。

看何嶼蕭的目光終于從電腦屏幕上移開了,他也毫不掩飾地盯着何嶼蕭的面龐,眼睛裏像多出了兩個小鈎子。

何嶼蕭終于明白韓哥的意思了。

他的耳邊卻驀然響起江牧哲與他說過的話,那還是在布林游戲內測的時候。江牧哲與他道:“你真該走出去看看。就是在布林裏轉轉,向你暗送秋波的男孩女孩都會多不少。”

何嶼蕭驀地笑了一下。

他發現他還是很喜歡江牧哲自信時的模樣的,不管他是為什麽自信。

“我現在沒有與任何人發展一段關系,無論是段什麽樣的關系的心情。”何嶼蕭說道。

飯館裏大家都各自坐着,有趴着睡着的,有還在拿着調羹喝湯的,有小聲說話的,還有玩手機的。大家都怡然自得的,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不是。”姓韓的像是貓被踩了尾巴,突然急切地申明起來,“我不是看你外表帥氣,才想跟你發展。”

他的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道:“如果你還是以前那樣,笑得那樣恣意,嗳,不是說那樣不好,但我絕對不會中意。我是為你現在的氣質着迷。可能你依舊會覺得膚淺,但我們可以相互了解一下。不管是短期的,還是長期的,我都可以。”

他的目光裏直白地寫着:我是個懂你的人。

他太自滿了,但不能說他一點也不真誠。

但除了布林的人以外,何嶼蕭想,應該不會有任何人能了解他現在的狀況。“納喀索斯?其實韓哥也沒有完全猜錯。”納喀索斯,他是希臘神話裏的美少年,愛上了水塘裏自己的倒影。何嶼蕭道:“我唯一欣賞、喜歡過的還真的只有以前的‘我’。”

他的目光裏透出絲不易察覺的柔情,描繪着相片裏的人的容貌。

姓韓的也是個小有名氣的攝影師,他對人的神态把握極準,下意識的,他就覺得何嶼蕭的這個說法不是在敷衍他。但他又不願承認自己被這樣滑稽的理由拒絕了,他打了個哈哈,“納喀索斯的結局可不怎麽好啊。”

時間差不多了,攝影師小組的人商量了下,決定今天提早回城。

何嶼蕭也關上筆記本電腦,起身準備離開,“但納喀索斯最終也得償所願了,不是麽?于他本身,這也不是個悲劇。”

姓韓的:……

姓韓的由衷地覺得,雖然何嶼蕭在攝影上還是個新手,但要是有所謂的藝術家的瘋病,何嶼蕭已經可以被判定是晚期了。

之後,何嶼蕭也沒有再跟攝影小組出去采風過。

攝影小組有人打電話給他。

他告訴對方,“在攝影上,我還有很多欠缺的地方,想專門學習後,再出去采風。”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軌。他把江牧哲已經到期的健身卡重新續上、導師聽說他從布林離職了,告訴他,他有個朋友,帶了幾個人剛從一家大公司獨立出來,公司前景不錯,可以推薦他過去。他也同意了。

初創公司都是年輕人,大家階級感也不強,每周都會有團建活動。

每次他下意識地想拒絕的時候,都會想,如果江牧哲在這裏,他會怎麽說,怎麽做。

“人生本就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浪費,我們現在在做的大多數事都是毫無意義的。”他記得那個時候,江牧哲的背斜靠在椅背上,修長的腿随意地搭着,江牧哲全身看起來都是那樣放松、自然。他不認同江牧哲的話,但他不能否認,他內心深處對他那樣的恣意是有絲絲羨慕的。

“我想讓你開心起來。”

江牧哲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像是有星辰閃爍,讓人忍不住想要沉溺進去。

如今回過頭來,他不得不說,江牧哲說的許多話還是變成了現實。

他曾經努力所得到的一切——考上H大拿到的文憑,與蕭家的轉圜,為何氏的殚精竭慮。

的确也都是無意義的。

無聊的團建也不一定是虛度光陰。除了玩狼人殺,由于某個周末不管他是什麽身份,他總是能活到最後,再他們一起玩游戲,都會先把他票死。

還有電影,也讓他感覺有意思,除了團建會看新片以外,他還在H城找到了一家藝術電影院,會長期播放一些已經下檔的電影。他有時候能在電影院裏看上一天,看得頭暈腦脹為止。他能記得電影的每個畫面,每段臺詞,但就是很難記住電影的名字,也記不得電影到底講了個什麽故事。

保險公司的錢也已經打到他的賬上了。他絲毫沒有取出來的意思,可能永遠也不會取出來。放保險賠償金的銀.行.卡也綁定了江牧哲在股市的賬戶,除了股票,江牧哲還有設置定期轉筆資金到基金裏。他看了幾支基金主要持倉的股票的財報,把大部分錢投到了他看好的幾個股票裏面。

倒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他的感覺裏,更像是江牧哲給他留下了個游戲賬號,出了好的新裝備,總是要氪金的,不然賬號就貶值了。游戲幣總是愈多愈好,但股市波動了,他心态上也不至于大起大落,可能是這個緣故,也可能是他在操盤上的确有天賦,很快他卡上的總資産就浮盈了5%。但這于他的現實生活卻沒有什麽益處。

初創公司錢不多,事也不多,但不規範也是真的——各式各樣的理由的加班是家常便飯的事。年輕的要陪女朋友,年紀大些的要去學校接小孩放學,每次公司臨時有加班任務都是怨聲四起的,唯有何嶼蕭,回家了也只有他一個人,總是可以幫忙。

加班到深夜,大家就會去公司樓下的小攤販吃東西--坐在簡陋的小攤上,邊上的大樹還有枯葉簌簌落下,地上散落着樹葉、斷了的小樹枝,每個桌邊上還有個小垃圾桶,吃完了的竹簽可以直接丢到裏面。時不時會有人喝得醉醺醺的,微紅着臉,大着舌頭說話。漸漸的,他也融入了這樣的氛圍裏,不再違和,就好像他一直是他們中的一員。

公司裏盛傳何嶼蕭是個心善、樂于助人的青年。要是以前何氏的員工知道有人會這樣評價何嶼蕭,定要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是公司裏人緣最好的人,甚至有不少人想給他介紹對象的。

這樣英俊勤奮的小夥,定是要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還不争取給家裏未婚的表妹/表姐拿下。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每次何嶼蕭都會這樣回答。

哦。

他還很專一。

白天的一切都是那樣喧嚣、熱鬧。

唯有深夜回到公寓裏,冰冷、整潔、毫無人氣的,除了他,就有只有一只小貓。他才能感受到一點真實,他的生活裏,也唯有這裏還留有江牧哲的氣息。

這裏和那裏,好像兩個不相交的世界。

他也會疑惑,是白天是真實的;還是這間公寓是真實的。

愈是深夜,他愈是迷茫,有時只是想這個問題,他就能到天空魚肚微白。他依舊是沒有睡意,但白天還有好多事要做,他不得不開始借助藥物入眠,從開始只要一顆就夠了,慢慢地加到兩顆,兩顆半……

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改變;所有的事情都還停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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