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怎麽啦?”

同事走過來的時候,小K正對着手機發呆,“何嶼蕭……何先生說他願意再補簽份保密協議,來換取布林的股票。”

同事不以為然,說道:“那不是好事嗎?事情過去差不多半年了吧,也該走出來,為現實考慮了吧。”

“何先生又不缺錢!”小K立即說道。

同事覺得他神色有異,不由問道:“你是不高興嗎?可是……如果何嶼蕭簽了協議,你這項工作也不用再跟進,可以重新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游戲的研發中了。”

常年待在研究所裏,小K的臉色也愈發蒼白,這也使得他臉上的幾顆雀斑更加顯眼。

“可是這次游戲內測的事故到最後我們也沒有找到原因。”小K眼裏透露出茫然來,“如果參加游戲內測的是其他人,我也不會這樣不安。但是江……”小K話到一半突然停住了,雖然沒有人如此要求過,但這半年研究所沒有人再提過“江牧哲”三個字。提到上次游戲內測的時候,他們也只是說“內測人員A”、“內測人員B”,好像這樣就可以把自身的感情從這個游戲研發項目裏剝離出去。

“……他出事去世了。”小K說道:“我半夜有時會突然驚醒。我會想,我如果對身邊的人——一個認識了三年,常常見面,剛實習時還是我手把手帶着的新人——我對他的死亡都無動于衷,就這樣接受了。我只會愈發漠視人命。擔心,我有天會不會變成電影裏的瘋狂科學家,除了研究,一無所有。這樣的想法很可笑吧?”

“一點都不。大家也只是忍着罷了。”同事長籲一口氣,道:“你最近幾個月壓力太大了,把年假休了,出去走走吧。”

小K不覺得這是出去度個假就能解決的事,但他也沒有反駁。

“等何先生來了,把保密協議簽了再說吧。我總要把這件事做完。有始有終。”小K感到異常疲憊,他再把手機打開,說道:“是了。我還要再跟老板彙報,再确定何先生來的時間……”

忙也忙不完的事。

何嶼蕭坐在文一凡的辦公室裏——44樓,這是這片區域最高的建築。文一凡的辦公室恰好在頂樓,可以極遠處的高架,還有上面星星點點的汽車。

文一凡點了一根煙。

“你們辦公區域讓抽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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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就我一個人。”文一凡說罷,似乎才想起辦公室還有個人,他叼着煙走到窗邊,把窗打開,自言自語道:“有時候會碰到很棘手的理賠。就是出現了恰好保險條款裏沒有說明的事,不賠吧,保險人家裏的确可憐,條件不好;賠吧,怕以後出了類似的案子,都依樣畫葫蘆要賠,對公司不好。心裏煎熬。”

他把煙頭在窗臺上碾了,說:“需要些煙酒讓自己的精神舒緩下。有時候很羨慕你們這樣的人,有了堅定的目标後,就能堅定不移地往前走去。”

“只是你不知道罷了。”何嶼蕭道。

他也有滿身酒氣地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神志不清得連回到1000多米外的公寓都困難的時候。穿着皺巴巴的襯衣,雙眼布滿血絲,因為宿醉頭痛欲裂,比街邊的流浪漢也好不到哪裏去。以往他覺得他絕不會成為這樣的人,即使換個身份也不會改變這點,但他那時只是還沒有體會過真正的後悔、絕望。再怎麽努力,想要的都不能再觸及。

以往,他踩在雲端上,不想、也不能了解其他人。

只覺得他們中的大多數都無病呻.吟,都沒有付出十足的努力,這樣就是失敗了又有什麽好哀嚎的呢?

何嶼蕭攤開手,指節分明,卻因為很久沒打球了,手上的繭也漸漸消去了。就像他存在過的痕跡,也在逐漸消失。

恰巧那日,小K來找他。

他也不耐再回公寓特意洗漱過後再來應付這些人。以前那些重要的細節都變得可有可無。

小K來的時候,因為頭疼,他手肘撐在大腿上,頭低着,手掌捂住大半張臉。他沒有看到小K。小K在公園裏走了兩圈,經過他面前數次,都沒有把這個醉漢跟他對上號。

實在找不到人,小K沒法,只能給他電話。

手機鈴就在小K身後響起了。

何嶼蕭也擡起頭,身子往邊上偏了點,無動于衷地看向小K。

小K愣在原地。好半晌,他才機械式地道:“布林邀請江先生,進入研究所,成為我們中的一份子,完成……他的遺願。”

“不去。”

所有的客套、禮貌都不再有意義。

也不知道是何嶼蕭那日的狀态讓他驚到了,還是其它緣故。小K只是在那兒又站了會兒,然後道:“江先生,保重身體啊。就算是為了他。”說完,他直接轉身離開了。

不再像前幾次見面那樣絮絮叨叨的。

倒是讓公園裏又清淨了起來。

小K遇到那樣的他,倒也不是恰巧。

是那段時間他都渾渾噩噩的。公司聚餐結束後,再找兩個同事,去下一攤,随随便便喝一會兒,就能喝到後半夜。

只是那時候,他還沒有計劃離開H城,更沒有看到體檢報告,收到江牧哲的信。

這樣的生活不壞,能暫時麻痹自己。但他再也不會過這樣的生活了。

在文一凡覺得他是個機器人的時候,他道:“自己的身體,才能心安理得地不愛惜。”

他現在還怎麽能不愛惜?

華燈初上,何嶼蕭去了雅格。

“老板來得勤啊。”Jager看到他就笑了,說道:“酒吧裏生意蒸蒸日上,不用擔心。”

雅格的調酒師最近研制出了幾款色彩絢麗的雞尾酒,何嶼蕭陪着Jager逐一品嘗了。

何嶼蕭對文一凡的技術不能完全放心,遂問了Jager布林研究所主機的位置。

Jager沒有遲疑,直接與他說了。

反倒何嶼蕭感到驚訝了。

“怎麽?認為布林是我的老東家,我就該對他們忠誠?即使知道是他們做錯了事,也要結結巴巴地才能把自己知道的情報吐出來?”何嶼蕭沒有做聲,但他的确覺得Jager會這樣。Jager也知道他說中了,不禁又笑了,“我當時簽的保密協議沒有說我不能提主機。如果是那樣,我真的會猶豫。先考慮能不能付起賠償金,再決定說不說。但你從我這裏要了情報,我也有個請求。不是必須要達成的,只是個請求。”

“你說。”

“你是要調查布林嗎?”

“有一些想法。”

“等出結果了,告訴我一聲吧。總要做個明白鬼。知道自己的第一份工作進的到底是家怎樣的企業。”

Jager話音剛落,就有雅格的侍者托了個托盤過來,托盤上是杯雞尾酒,下面還壓了張小紙條。

侍者走到他們邊上,與何嶼蕭道:“老板,是那位先生請您的。”

何嶼蕭順着侍者的視線看過去,是個獨自坐在個小圓桌邊的20歲左右的青年,模樣清秀,似乎是個學生。

何嶼蕭取出紙條,看了一眼,上面寫道:“我能請你喝一杯嗎?今晚沒空,也可以下次約我。”後面還有串字母,應該是他的微信號。

何嶼蕭把紙條壓了回去,說道:“退回去吧。”

何嶼蕭收回視線,卻見Jager笑得一臉幸災樂禍,道:“以前也常有這樣的事。男生女生都有。我看那孩子還挺腼腆,不像亂來的,接觸下也無妨。”

“……沒有這個心思。”

“人走了,心裏難受一回事,再交往別的對象是另一件事。有了新的對象,也不一定是動真情的。”Jager邊喝着酒,邊說道:“世人總覺得,要再守上個三五八年才算情深義重,到時再找新歡才不會被說道。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只有庸人才總盯着別人,對象死了一年就再婚的,也不關他們的事。像是沒有勞動能力,與社會脫節的全職主婦,家裏孩子都要餓死了,還不趕緊找個飯票?被人說薄情寡義又如何,過得好才是自己的。”

“我以為你是他的朋友。”何嶼蕭道。

吧臺上有調酒師不少的新作品,雖酒精濃度不高,他們也亂七八糟喝了不少。Jager原些就皮膚黑,看不大出來;江牧哲原本酒量就不錯,何嶼蕭前些日子還代他喝了不少,酒量又長,此刻他臉上也看不出醉态。但也不能說兩人完全清明,有些話是平常他們絕對不會聊的。

“我是他的朋友的意思是,你跟他要死一個。我希望他能活下來。他自己都不要活,我又不是他父母,還能哭着攔着叫他不要死嗎?”說這話時Jager神情冷酷。

“他父母都不管他。就是他們願意管——人成年了,人的自由也是大于家庭的。”Jager說道:“他把命給了你。你可以說他賦予了你新生。但你也是自由的,不用按照你想象中的他的意志而活。他能做的,也只是把命給你,沒資格要求你任何事。”

“不是他要求的。是我的确不想。我以前也覺得,性和情是可以分開的。我這麽多年都這麽覺得。”何嶼蕭說道:“但他走了,不管對方是誰,我都提不起興致了。”

“你不想就不想吧。但那關鍵是你不想,不是你在為其他人守着。”Jager如是說道,“我現在看着你,覺得你跟他越來越像了。可能你會不高興,以前他沒有追上你那會,我也經常勸他,出去玩玩,別一棵樹上吊死。他跟你說了差不多的話,不一樣,但就那個意思。”

何嶼蕭望着酒杯上模糊不清的他自己的倒影,驀地說道:“有時候會覺得他還在。”

“嗯?”

“就好像坐在這裏的是他,跟你說話的也是他。他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可我們都知道。他已經不在了。”

“是。但是我還是會有這樣的懷疑。你知道Edward的棋盤陰影錯覺嗎?”何嶼蕭的手指沾了點酒,在吧臺上畫了起來,“在個黑白的方形棋盤上,有個标記為A的方形格子比個标記為B的方形格子看起來顏色更深,但那只是我們的錯覺,實際那兩個格子的顏色是一樣深的。”

“我有時候在想,我覺得他不存在,是不是也只是我的錯覺。只是我的理智否定了這種可能性。他可能還存在着。”何嶼蕭驀地笑了一下,在雅格的燈光下他的笑顯得有絲妖異,“剛才你說可以找個小情人的時候,我聽到他叫我打你。”

“見鬼了嗎?”Jager沒好氣道:“我是唯物主義者。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是你聽到我叫他找小情人,所以想掄我吧?”

何嶼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所以也有可能是我想打你。”

Jager:“……”

何嶼蕭又話鋒一轉,道:“我們覺得這個世上沒有鬼,是因為我們以前都沒有見過。我們沒有見過的,不代表不存在。”

Jager面上露出凝重之色,“我理解你為何突然會相信鬼神之說。我寧願你去求仙拜佛,正經寺廟。但如果你真的聽到了莫名其妙的聲音。有幻聽,還是得去醫院看看。比如H城第七療養院,我們城精神科的頭牌。”

“有病要早治啊。”Jager語重心長道。

祝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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