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聽不到我說話嗎?”聲音低沉溫柔,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原來人死之後還是會有知覺。

“何嶼蕭?何嶼蕭!”江牧哲的呼喚聲越來越急促,他的語氣也變得焦急,“你醒醒!你別睡着了!我沒有死!”

“騙人。”

“你先出去。離開這裏。”就好像有人在他耳邊說話一樣。但在低溫庫裏,除了他,只有壽鑫。壽鑫已經完全昏迷、神志不清了。

這真的是幻覺嗎?

“密碼是9875。”的确是江牧哲的聲音。“你站起來,走到門口、在溫度顯示屏的下面有個小鍵盤——是為了防止廚房工作人員不小心被關進低溫庫救急用的。”

如果是幻聽的話,他不可能知道布林後廚低溫庫的密碼。

即使覺得不可能,何嶼蕭還是站了起來,低溫庫裏一片漆黑,只有門口的溫度顯示屏上的數字泛着幽幽的綠光。在顯示屏的下面,他果然摸到了一個小鍵盤。

他恍惚了一下,剛才那個聲音說密碼是什麽?

“9875。”

你還在啊。何嶼蕭心裏冒出這個念頭。

下一刻,他就得到了回答,“我在。”

何嶼蕭按了确定鍵之後,只聽到“咔嚓”一聲,他沒有用太大的力氣推了一下,低溫庫的門就打開了。

又回到了悶熱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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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天還沒亮,但也不是夜色最深的時候了。

他在後廚待了些時候,就感覺凍僵了的四肢漸漸有了知覺。“還有壽鑫。”恰在此刻,那個本不該存在的聲音又出現了。

“你是誰?”

“我啊。”帶着無奈的笑的聲音。

他不可能對這個聲音陌生。因為是他喜歡的人的聲音;因為在互換身體之後,他說話出現的就是江牧哲的聲音了。

但其他任何人說這兩個字,哪怕是同樣的聲音,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感覺。

眼睛突然變得濕潤,心裏的種子即将破土。

“先把壽鑫從低溫庫推出來吧。”江牧哲道。

“留着他禍害更多的人?”

“不是你說的嗎?我們沒有資格去決定其他人的生死,即使他罪大惡極。只有法院能。而壽鑫他也只能說是……殺人未遂。可能也不算吧。先把他帶出來吧。”

“你不是我的幻覺?”

低低的笑聲,“不是。”

何嶼蕭重新走回低溫庫,他抓着壽鑫的手,把他拖了出來。他又在邊上等了一會兒,看壽鑫的體溫逐漸恢複,呼吸也趨于正常,才轉身離開。

何嶼蕭繞到食堂邊上的健身房,他打開窗,二樓有個向外延伸出來的平臺,他先跳到平臺上,再從平臺跳到草地上,從布林大樓的後門離開了。

江牧哲吹了一聲口哨,“小少爺動作很熟練啊。”

“回家。打個車吧。”江牧哲又道。

“暫時不回。”

“那去哪裏?”

何嶼蕭沒有說話,他從布林離開以後,沿着主幹道走了5分鐘,到了家裝修大氣的酒店。

“開一間套房。”

“普通的标間、大床房都還有,套房只有世界主題的。有粉色世界主題、鏡像世界主題的。”

“鏡像世界主題的。”

“好的。在這邊登記信息。”看何嶼蕭只登記了一份信息,前臺提醒道“如果是兩人入住的話,兩個人的信息都要登記。”

“只有我一個人。”

何嶼蕭拿着房卡走進電梯的時候,江牧哲才調侃:“一個人住情趣房間?”因為離布林大樓近,環境好,這家酒店他們之前來過幾次,幾個世界主題房間也都住過。

“你什麽時候來的?”何嶼蕭看着電梯門上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問道。

“我一直都在。”

何嶼蕭用房卡開門的動作驀地停住,“什麽?”

“之前就能感覺到一些,看到,聽到。大概十天裏有那麽一兩天,是陪你一起度過的。直到最近,我才發現你有時候能聽到我說話。”

何嶼蕭關上房門。

他走過客廳,拉開主卧的門,主卧三面,包括天花板都是整面的鏡子,窗戶那兒,把窗簾降下來,也會是面鏡子。

但他沒有那麽做。

他只是走到離他最近的那面鏡子面前,深深地看着鏡子裏的人,問道:“那你現在在哪裏?”

“其實……我也不知道。在你的心裏?我暫時只能确定,我以某種形式存在着,與你同在。”

鏡子裏的青年眼睛漸漸泛起了紅。

但何嶼蕭還是沒有眨眼睛一下,視線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退縮。倒是江牧哲看得心疼,盡管他實際已經沒有心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樣難過。”

何嶼蕭無力地扯了扯嘴角,“怎麽是你道歉?”

“我能感受到你的難過。你的每次傷心我都感同身受。只是我以為……”

江牧哲沒有說下去,何嶼蕭幫他補了後半句,“以為我會很快忘了你,另尋新歡?”

江牧哲輕笑了一聲,“另尋新歡倒不至于,忘了我……”他的話頓了一頓。鏡裏人即使眉宇間有掩不去的疲憊,也無損他昳麗的外貌。這個身體是他留給他所愛的人最後的禮物。“也不會。但我最想要的……”

“我的感情嗎?”

“比那個還要複雜一點。”

“你可以說。”

“當然。我們以後還會有無數的時間。”

何嶼蕭終于露出了個笑,很淺。

但江牧哲可以投過他的眼睛,投過這個鏡子看到。

“剛才……”

“你是說壽鑫的事嗎?”

“嗯。他的身體是他家收養的那個弟弟,那個叫壽勉的少年的。”

“啊。我知道。”何嶼蕭知道的事,他也都知道的。“壽勉不是被他害死的。這件事也很複雜。”

何嶼蕭眉心微蹙。

江牧哲立即就看到了。他并不想要搪塞。“其實我認識壽勉。”

“你認識他?”

“不是。是原來的壽勉。”

他們進行情侶三天互換身體游戲內測前。

有次江牧哲去會議室複印資料,恰好在那裏見到了壽勉。江牧哲之前就有在布林見過他幾次,研究所裏不少人都知道,他是所長的弟弟。

壽勉那天拿了筆記本電腦,在做PPT。H城二中經常會有小組作業,需要學生上臺演講。

江牧哲路過的時候掃了眼他的電腦屏幕,也沒有打招呼,就直接把資料放到打印機裏,開始複印。

“最近頻繁的攻擊布林的主機的人是你吧?”

突兀的,少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江牧哲一直專注地看着打印機。打印機複印文件的時候噪音很大,宛然完全遮住了少年的聲音。

“雖然沒有在現實世界見過,但我們在虛拟網上也交手過很多次了。都抓到過對方的小辮子,都鎖定了對方的大致位置,并且把範圍一步步縮小。到布林大樓,到11層研究所。”壽勉的聲音清亮,沒有絲毫遲疑。

“怎麽,要跟你哥哥揭發我嗎?”江牧哲漫不經心地把複印完的文件分門別類,全部整理好。

“我知道你們要參加游戲的內測了。我本來以為你跟哥哥是一樣的……沒有想到,你跟我更像。”壽勉的聲音低了點,“原本也快要內測了。你們先來,倒也是件好事。哥哥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江牧哲終于回過頭看他,“你?”

“跟你一樣。”壽勉太過年輕,他不覺得生命有什麽值得留戀的,他輕快地說道:“這就是我的願望。很快就是我的18歲生日了,哥哥說,等生日過後,我們就參加游戲內測。”

江牧哲的臉色很不好,“他什麽都沒有告訴你?”

“但我知道,所以結果沒差,不是麽?”壽勉輕聲道:“哥哥說,如果他現在正在進行的游戲不能進行內測,他會出趟遠門,去其它地方追求他的夢想。他叫我不要挂心,他會把他所有的東西都留給我。他不是待我不好,不是麽?”

在某些方面,江牧哲覺得他比壽鑫更了解這個游戲,“他不知道,游戲內測要成功必須要你知曉和配合嗎?”

“都說了。我知道就可以了,結果沒差。”壽勉忽略江牧哲糟糕的臉色,說道:“我很清楚,這麽久以來在你布林要找的東西是什麽。我已經把資料發給你了,關于最後一步要怎麽做。作為交換,請對今天的談話保密吧。”

“你很有天分。在你這個年紀,我不知道有誰有你這樣的技術。你将來會比壽鑫取得更大的成就。”

“我不在乎。”壽勉把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合上,“誰活下來對這個世界有利。或許大人們會這麽想,但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只希望我最重要的、最喜歡的人能活着。不用旁敲側擊地勸我,等到我們進行游戲的時候,我也是大人了。我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對了,你也是我遇上的最厲害的對手。”

“我以前也是純技術流的。現在?我更擅長社會工程學。”

“嗯?”

“學會怎麽跟別人交朋友,比如說怎麽讓別人放低戒心,怎麽泡到自己喜歡的人。侵入布林的主機從內部比從外部要容易100倍。”別人不知道你是灰客,你才是無所不能的神。他可能只是個普通的實習生,又或者高中生。“這個世界很有意思,不要輕易放棄。”

“哦。”壽勉表示受教了。

他們話還沒說完,會議室的門又被打開了,來的人是壽鑫。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江牧哲,他徑直走向壽勉,他看了眼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問道:“看了我以前發給你的C語言教程了?”

“不是。只是學校裏的作業,需要做PPT。”

“算了。先去吃飯吧,作業等下再回來寫。”

“好。”壽勉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江牧哲:……

跟壽鑫一起進會議室的研究員聽所長說要去吃飯,就落在了會議室沒走。研究員長籲一口氣,癱坐在會議室的椅子上,他跟江牧哲嘆道:“真羨慕所長弟弟。有個大佬在身邊手把手輔導。可惜他根本不清楚所長有多牛逼,聽說所長教了他無數回,他卻連最簡單的編程都還不會。”

江牧哲:……

他們兩灰客技術誰強不好說,但論社會工程學,他肯定比不上。

“因為最後一步,不能說壽勉是他殺,只能說他是自殺。壽鑫自然也不是兇手。”江牧哲把他與壽勉的幾次交鋒與何嶼蕭講了後,又道:“不用擔心布林的研究所。我之前有用布林的電腦把大部分資料都給有關部門發送了一份--因為是保密級別很高的郵箱,所以肯定會引起重視的。技術沒有好壞之分,只是看使用它的方法。讓國家來決定這個技術的歸屬吧,壽鑫也可以在範圍內發揮他的價值。”

何嶼蕭卻對他後面說的話毫不關心,“你還會消失嗎?”

“不會。我們一開始研究的就是個共存的方法。”

“你們?”

“我跟壽勉。跟最後一步有關。”江牧哲道:“我會出現,是因為你想要見到我。如果你不想,或者沒有那樣執着地想再見我,我就永遠不會蘇醒。”

“那壽勉?”

“壽鑫跟你不同。他想要見到壽勉,卻又恐懼見到他。壽勉……可能很難再出現了。就算我把這一切都告訴壽鑫,他明白、也願意讓壽勉再次蘇醒,他也無法做到。

“最後一步是什麽?”

“其實這個游戲最初被定義為三天。是我們發現,到了第三天靈魂就會自動換回他們原來的身體裏。而唯一阻止的方法就是——另個人的死亡。壽勉在恰當的時候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你也是?”

“嗯……只有這樣一個選擇。”

“為什麽?在你決定跟我一起參加這個實驗前什麽都不說。在時空郵局的那封信裏,也不把這個方法告訴我?”

“因為你不會答應。你不會願意背負着這樣的感情活下去……如果你認為這次游戲內測只是個意外,可以沒有負擔地活下去,也很好。如果你一定要探明真相,那時空郵局的信就是我留給你的答案。我以為,你不會喜歡跟另個意識待在一個身體裏,讓另一個人可以一直看着你。只是出于道德才同意的,我寧願不要。但如果,你真的如此想見我,想再聽到我的聲音,我怎麽會不來見你。”

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劃過臉頰,落到地上。

“我從來沒有見你哭過。但是是為了我,又有一點高興。”江牧哲輕聲哄道:“還是不要哭了。睡一覺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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