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讨伐

讨伐

顧泠熙隔了一個月,才遲遲回到上京,到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安王府找人,她娘親在她臨走時,塞了一封信給她,讓她轉交給太後。

她是信鴿嗎?顧泠熙不滿,卻也反抗不了。

“你還不樂意?宋暖不是一直想離開安王府嗎?怎麽,幫她這個忙都不願意?”顧夫人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聽見是給宋暖的,顧泠熙頓時喜笑顏開,樂呵呵地答應了。

搖搖晃晃半個月,總算是從荔洲到了上京,她要是知道這件事,定是要驚喜壞了!

顧泠熙抱着這個念頭,讓門房去通傳。

那門房見顧泠熙的第一面,先是驚訝了一下,随後面色如常:“錦榮郡主。”

“是你啊。”顧泠熙認出了他,以前經常是他開門,她都已經和門房熟起來了,“你幫我把宋暖叫出來,我就不進去了。”

門房沉默了一下,說:“你不知道嗎?”

顧泠熙愣了一下:“知道什麽?”

“她早就不在了啊。”門房心裏有些唏噓,他是知道這位郡主和宋暖交好的,她落得這個地步也沒人會想到。

“她走了?什麽時候走的?那你知道她現在住在哪兒嗎?”顧泠熙疑惑了一下,不知道在她不在的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麽。

門房搖了搖頭,“人死了,不在了。”

顧泠熙感到一陣荒謬,她離開荔洲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就沒了呢?她神情滿是懷疑:“你莫不是騙我吧,別鬧了,快去傳人,不然治你的罪!”

“真的沒了,奴怎麽敢欺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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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泠熙再三詢問,得到的都是同一個答案,她沉默下來,樂桃上前擔憂地扶住她:“郡主,你沒事吧?”

她仍不願相信,擡眼看向門房,“因為什麽?”

“這奴就不知道了。”

顧泠熙沉默了一會兒,再次走上前,沉聲說:“我要見你們王妃。”

“郡主稍等。”

門房走了之後,顧泠熙發呆似的盯着地上的一塊地方看,她不相信宋暖就這樣沒了,總要有個理由吧,更何況,潳蘇不是在嗎,他會眼睜睜看着宋暖去死嗎?

“郡主,請。”門房匆匆跑回來,擺了個手勢。

安王妃早就在正堂等着她了,見人來了,也只是放下茶盞,顧泠熙直奔主題:“她人呢?”

安王妃知道顧泠熙說得是誰,她頗為平靜地說:“暖兒是細作,前些日子,已經懲處了,你往後還是不要來了。”

細作?顧泠熙譏諷一笑,宋暖又蠢又笨,怎麽有能力在安王府埋伏這麽多年。

安王妃見她不信,也不欲多說:“我話說到這裏,信不信由你。”她站起來,“來人,送客。”

顧泠熙甩開上來的丫鬟,怒目而視:“你真的相信她是細作嗎?”

安王妃不說話,只冷冷地看着她。

顧泠熙覺得頭仿佛被敲擊了一下,她深呼吸幾次,顫抖問道:“潳蘇呢?”

安王妃頓了一下說:“岐崖上,跳下去了。”

太突然了,顧泠熙想,她站在懸崖邊上,吹着冷風,心下茫然。

亂草石礫上,隐約還能瞥見幹涸的血跡,顧泠熙沉默地看着這一切,忽然矮下身去,撥了撥土,拾起一個荷包。

又醜又潦草,顧泠熙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宋暖做的,想笑又想哭,她還想着,等宋暖離開了安王府,就把人拐去荔洲的,卻一下就變成這樣了……

懸崖下雲霧彌漫,顧泠熙呆呆地盯了好久。

她在岐崖上給兩人立了墓,兩座土包相互依偎,她沉默地看了半晌,最後把荷包放在潳蘇墓前。

路上馬車安安靜靜,聽不見她的各種任性要求,樂桃還有些不适應,她時不時往馬車上看,一回到郡主府,顧泠熙什麽都沒說,直接下了馬車,直奔書房,讓人準備筆墨紙硯。

她坐在書案前,對着雪白的宣紙,竟一時不知道怎麽下筆,她心裏有一團火,似乎要把所有都燃燒成灰燼,四下莽撞,卻被困住掙脫不開。

顧泠熙把比撂在書案上,大片的墨跡髒了宣紙,她一下子頹在椅子上,心裏無限凄涼悲恸,如果宋暖不是丫鬟,結果就不是這樣了吧?

她輕輕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淚意逼回去。

日落月升,明黃的光亮起,照在顧泠熙臉上,她重新執筆,寫了一封信,窗邊雪白的鴿子梳理了羽毛,半晌後,消失在了暮色中。

安王斷了手掌的消息,在上京如風刮過般,傳遍了大大小小的街巷,對安王妃的羨慕,在一夜之間變成了憐憫。

因着傷口感染的緣故,安王當夜回去後直接發起了高熱,時不時渾身抽搐,本就孱弱的身子,如今直接成了藥罐子,連下床都需旁人攙扶。

裴邈聽聞之後無聲地笑了笑,随即半點不在乎地垂下頭逗弄懷中的孩子,她自己不能生,便抱來小妾的孩子在身邊仔細養着,至于那小妾……裴邈勾起一抹涼意的笑。

“夫人,侯爺又在摔東西了……”一個丫鬟匆匆忙忙跑進來。

裴邈撩起眼皮望了她一眼,好似靖遠侯不過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一樣:“随他,你們只需在外守好就行了。”

“是。”丫鬟退出去。

靖遠侯?現在不過是一只可憐蟲罷了。

她揚起笑意,起身拿了布老虎逗弄孩子,在她放撥浪鼓一衆玩意兒的匣子旁邊,放着一個瓷白的撕下了簽子的瓶子,裴邈看了一樣,便随意地合上抽屜,把它掩埋在了最深處。

草原人進攻的消息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整個沄朝,安王那點子消息被壓了下去,皇宮中,顧夫人不遠千裏從荔洲趕來,太後見了人也讓她無需多禮。

“你要讓泠熙随三弟去邊境?”太後沉吟片刻,蹙眉說。

“是她自己要去的。”

“她不該如此任性,如今年歲大了,往後找個好人家享受榮華富貴,可不比邊境舒适?”

顧夫人聞言微微一笑,“你向來是知道的,泠熙幼時只要不是做了過分的事,我都是依着她,如今她大了下,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更該放她飛了。”

“邊境苦寒,你就真這麽忍心?”

顧夫人微微斂下眸子,舍不得的,但她護得了一時,卻不能護她一世,且安王纏綿病榻,當今陛下又是無能之輩,再把她強行覆在羽翼之下,只能害了她。

她的眸子忽然幽深起來。

她從宮裏出來,望向在馬車邊等她的顧泠熙,她走過去說:“再過幾日,你便收拾行李出發吧。”

顧夫人看着她忍不住說:“如果你堅持不住了,随時給娘來信。”

顧泠熙搖了搖頭,“我記得我小時候很喜歡娘親給我講的故事,那時我還問你,是不是真的有這樣的世界。”她看着顧夫人,眼神中帶有微光,“你說有,娘親,你告訴我,有那樣的世界嗎?”

看着她的雙眼,顧夫人輕輕點點頭。

“革命不是由一個人完成的,而是千千萬萬人,這是你說的,但是總要有人去做,就讓我成為第一個吧。”顧泠熙擲地有聲。

顧夫人恍惚了一下,再回過神時,雙鬓染了白,眼角爬上了皺紋,她望着屋外茫茫大雪,就着天光看她寄來的信。

二十年不過彈指間,沄朝已然不是當初的模樣,草原崛起,大肆侵犯沄朝,沒了安王輔佐,陛下耽于聲色,不過短短五年,國庫便重又空虛,兩年後,沒了軍饷,邊境士兵缺衣少食,哪怕他們奮力阻擋,也無法阻止草原人的鐵騎。

同年九月,草原鐵騎直指上京,陛下出逃,半路身亡,太後歷經周折到了荔洲,卻因為一場大病,沒挺過兩個月便撒手人寰。

至于安王和安王妃,他們早在上京被破之後就不見了人影。

上京被攻破後,三弟帶着一衆将士回到荔洲,他們自知沄朝不在,各方勢力紛紛冒頭,想在亂世尋得一個活路,只有自己掌握了兵權,好在三弟身為将軍在将士中建立了威望,顧泠熙也在軍營混得風生水起。

顧夫人從回憶中拔出來,嘆了口氣,不想這些了,今日泠熙就要回來了,要備上她愛吃的菜才是。

雪又大了。

鵝毛大雪片片落下,阿佑抱着将軍愛雞的後代,看她提着一籃東西往外走:“小将軍,這是去哪兒?”

“去看一個故人。”她笑道。

顧泠熙沒有騎馬,步行過去,早在幾年前,她就把兩人的墓遷到了荔洲,這裏不受戰火蔓延,還算是個和平的地方,宋暖該是喜歡的。

雪落下,染白了顧泠熙的發,向來活潑生動的臉上如今是一片沉靜,像極了顧夫人。

她穿了一身素淨的黑裳,滿頭烏發僅綁了根絲帶,顧泠熙把手中提着的祭品輕輕放在墓前,目光落在兩座土包上,半晌她掃開一小片空地,就那樣依着墓碑坐下,時不時拂去上頭的雪花。

“倒是許久沒來看你們了,可別怪我。”

顧泠熙給老朋友打了個招呼,随即斟滿三杯酒,她撇過頭,眼底含着淺淡的暖意,看着宋暖的墓碑道:“你以往還說我不适合黑色,現在來看也還不錯,對吧?”

她沒說話了,端起一杯酒酹在地上,浸出了一條痕跡,像極了陰陽兩界的分割線,耳邊只有呼呼刮過的風聲,寂靜得仿佛天地之間只有她一個人,她執起一杯,朝他們敬酒,一飲而下。

“我時常想,如果這世道不是現在這樣的,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沉默地坐了許久,摩挲着粗糙的墓碑,輕聲說:“所以我要去讨伐這世道了,替你,也替這千千萬萬人,宋暖,祝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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