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修)
第 6 章(修)
堆積的工作也不算多,李辰維忙了三個多小時,不到午飯時間就回來了。
一進門,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裴寧,你要死了?幹嘛把空調調得這麽低?”
裴寧幾乎整個身體都蜷縮在被子裏面,只一雙水靈靈亮晶晶的大眼睛留在外面。
聽到他的聲音,青年第一個動作,是往被子裏面又鑽了一些。
李辰維大步過去把被子扯開,見他雙頰一片酡紅:“你幹嘛,臉都這麽紅了還悶在被子裏,準備憋死自己啊?”
裴寧咬了咬嫣紅的雙唇:“我才不會憋死自己!”
李辰維:“那你在幹嘛?還有,大冬天的開冷空調幹嘛?”
裴寧雙手做小扇子,努力給自己雙頰降溫:“降溫。”
李辰維無語:“熱就別蓋被子!”
裴寧嘟嘴:“你以為我想啊……”
這都怪祁鈞寒!
回想起剛才發生的片段,裴寧只覺雙頰如火燒一般。
他靠到了男人肩上後,對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往他腦後圈繞過來。
那曾經貼在他額頭上手掌,貼到了他後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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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度依舊,裴寧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呼吸之間全是男人淩厲的味道,奇怪的是,明明感覺很有攻擊性,卻不讓人讨厭。
抱了一會,裴寧好不容易适應了心跳的頻率,男人突然歪過頭,雙唇貼上他的耳朵。
“你肩膀上有片葉子,我剛才想幫你取下來。”
裴寧飛快掙脫開他的懷抱,扭頭看過去。
果然,肩膀那側有片小樹葉,看形狀,是花盆裏那株植物上落下來的。
祁鈞寒看着他。
黑眸盈着淺淺笑意,低沉聲音裏裝着藏不住的揶揄。
“難不成你以為,我剛才要吻你嗎?”
裴寧瞬間面紅耳赤,恨不得騰空劈開一道時間裂隙,躲進去,這輩子都不再出來了。
想到這裏,裴寧用力抓了把頭發,撐坐起來,用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看着看着李辰維:“李哥,如果我不想和祁鈞寒繼續下去了,咱們會不會死的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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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保證自己只是随口說說,祁鈞寒這麽好,他絕對不可能與之“分手”之後,李辰維總算放過了他。
但裴寧并沒有因此松一口氣。
房間裏溫度已經恢複了正常,好在他的臉也沒那麽熱了,也不需要“降溫”了。
剛才祁鈞寒離開的時候,很輕地揉了一把他的頭發。
叫他不要勉強。
就算祁鈞寒說的含蓄,裴寧也聽明白了。
祁鈞寒讓他不要勉強說一些甜蜜的話;
也不要勉強去和他做一些親密的事。
祁鈞寒說了這些,照理應該是很讓人高興的。
只是——
裴寧一直自認演技還可,在學校裏,表演老師也一直誇他有靈氣。
現在,作為一個專業的演員,這麽輕易就被一個外行生意人看出“破綻”,這不是直接往他臉上呼巴掌嗎?
裴寧很憂愁。
非常憂愁,憂愁得飯都吃不下去了(其實是因為早上吃太多了沒來得及全部消化)。
他懷裏兜着劇本,靠在沙發上看了一會,想起剛才那個沒接的電話。
裴寧查過了,他車禍的事,只在當天短暫上了一個小時的熱搜,後來經紀公司放出消息,說他無礙後,很快就沒人讨論了。
自從裴寧考上大學,住校之後,為了不給嬸嬸添麻煩,老爺子平日裏幾乎是不出門的。
他眼睛不好,也不會玩手機看微博,最多聽聽廣播之類的。
正常的廣播節目也不會報道這些。所以只要嬸嬸不在爺爺耳邊亂嚼舌根,老爺子是絕對不會知道他發生車禍這件事。
想起嬸嬸那張刻薄的臉和刀子一般厲害的嘴,裴寧揉了揉太陽穴。
他拿起手機,準備和嬸嬸說一下這件事。
只要瞞住爺爺,不要讓他擔心,哪怕多給嬸嬸點錢,他也願意。
等身體好了,一定要更加努力賺錢。
一直找嬸嬸幫忙照顧也不行,還是得幫爺爺找個靠譜的保姆來照顧他。
這麽想着,裴寧找出嬸嬸的電話,撥了過去。
李辰維把兩只保溫盒洗幹淨,放到水池旁。
他抽了張紙巾,邊擦手,邊轉身往外。
腳還未跨出洗手間的門,就聽到外面傳來硬物落地的“啪嗒”聲音。
“裴寧?”
他快走兩步走出去,想問裴寧是不是摔什麽東西了。
話未問出口,就見茶杯碎片散落一地,裴寧一手撐在窗臺上,臉色一片慘白。
他張了張口,像是要說什麽,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
爾後,瘦高的身軀晃了晃,連退好幾步,直靠到牆邊,才穩住。
“裴寧,你怎麽了?”李辰維擔憂地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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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
走廊口上,李辰維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來回徘徊。
祁鈞寒低沉的聲音像是澆灌進來的大盆涼水,讓他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他停下躁動的步伐,擡頭看過去。
男人長腿踩在夕陽鋪滿的地磚上,修長的身軀挺拔如松。
李辰維心頭一片安穩,迎上前:“祁總,裴寧他……”
才開口說了幾個字,祁鈞寒已越過他,徑直往裏走去。
“邊走邊說。”
怕在電話裏說不清,反倒增加無端的擔心,李辰維只對接電話的蘇靖說了裴寧這邊狀況不是很好,祁總下班能不能來一下。
裴寧在病房在比較靠裏的位置。
祁鈞寒經過之處,年輕的護士都忍不住投來注視的目光。男人完全沒察覺,只微低着頭,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聽李辰維說話上。
“中午的時候,裴寧給他嬸嬸打了個電話,電話裏知道他爺爺過世後,整個人像是丢了魂一樣,只呆站在那,不肯吃東西,不說話。”
李辰維的聲音聽起來很懊惱:“也怪我不好,之前裴寧也和他嬸嬸打過幾次電話,那時候我應該記下他嬸嬸的電話,先去和他嬸嬸談好這件事。先瞞着他,等過陣子再好好和他談這件事,就好了!”
“他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很獨立,你才和他接觸一個多月,無法周全所有也正常。”
想象中的斥責沒有來。
李辰維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男人話鋒一冷:“但你應該早點給我打電話,我說過的,任何問題都可以直接找我。”
李辰維被最後一句震得心髒一陣狂跳。
他本以為,那不過是祁鈞寒随口說的一句話罷了,卻不料,對方是認真的。
李辰維覺得自己可能要重新掂量裴寧在祁鈞寒心中的重量了。
“後面呢?”祁鈞寒又問。
李辰維收回思緒,小心翼翼地繼續說道:“他呆坐了一會,趁我不注意,沖去了醫生辦公室,要醫生給他開出院證明,說他想回家。醫生怕他情緒太過激動影響病情,最後給他打了安定。不過醫生說安定劑量不多,沒事的。”
聽到裴寧打了安定,男人濃黑的眉狠狠擰了一下。
但他沒有說什麽,兩人已經到了病房門口。
裴寧沒有躺在床-上。
他抱腿坐在靠窗的沙發上,看着窗外。
夕陽柔柔地包裹着他,修長白皙的脖頸向上,彎出好看的弧度。
李辰維壓低聲音:“我剛才出去時,他就是這個樣子了。”
祁鈞寒點了點頭。
看着男人走進去,李辰維猶豫片刻,還是沒有跟進去。
他悄聲拉上病房的門,在病房門外的休息長椅上坐了下來。
-
門被合上。
外面的聲音被隔斷,安靜了不少。
裴寧一動不動的,依舊抱膝,團坐在沙發上面。
祁鈞寒走到他身旁,擡起手臂,快要搭上裴寧肩膀的時候停頓住了。
兩三秒後,手臂下壓,落到了裴寧瘦削的肩膀上。
“裴寧。”
他輕輕叫了裴寧一聲。
掌下的肩快速顫動了一下,呆坐着的人兒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扭頭看過來。
晚霞絢爛,暖色調的光透過大片玻璃窗,将整個房間暈染成無比溫柔的姜黃色。
裴寧藏于其中,卻似一幅退了色的老照片一樣。
那雙總是生機勃勃的眼睛裏黯淡一片,仿佛下一瞬,此刻姜黃色的老照片褪色成一片灰白。
祁鈞寒蹲下身。
“裴寧,”他又叫了一遍裴寧的名字,認真看着他:“我知道你很難受,也覺得無法接受,但人死不能複生。”
裴寧一點一點擡起眼。
“我爸媽是在我三歲的時候出車禍離世的。”
他輕聲說,聲音裏帶着虛無的缥缈。
“親戚們都不願意養我,還要把我送去孤兒院。是老家的爺爺不舍得我這麽小就要去孤兒院裏吃苦,拼着一把老骨頭把我留了下來。為了我,他一個從來沒在大城市生活過的人,六十多歲開始努力在廣城打拼。”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一直發燒,爺爺成夜成夜的抱着我。我家離醫院遠,有時候半夜我燒得厲害,爺爺抱着我,一步一步走到醫院裏去看醫生。”
“他養了我十幾年,又當爹又當媽,為了我從一字不識到能看懂很多書,把眼睛也幾乎熬瞎了;也把一具健朗的身體熬成傷病累累。很小開始,我就發過誓,一定要努力讓他讓他好好安享晚年,好好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我對他做過很多很多的承諾,結果……卻什麽也實現不了。”
平時裏總是晴朗的聲音越來越啞,越來越低,最後幾句,幾近聽不到了。
祁鈞寒伸手握住裴寧的肩。
掌心下,瘦削的身軀微微顫動。
祁鈞寒壓着喉頭的酸澀,把人半摟到懷裏:“如果想哭的話,就好好哭吧。”
像是雛鳥終于找到了依靠一樣,裴寧僵硬的肩背漸漸放松下來。
他的臉完全貼在男人精良的西裝上,柔軟的觸感擦刮過眼尾,打開了那道禁锢的閥門,讓藏于裏面的眼淚再也無處可躲。
裴寧狠狠哭了一場。
後腦勺上,總有一只溫暖的手,一下一下輕柔地撫着他的頭發。
像是在撫摸他的心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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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寧哭了好一會,漸漸冷靜下來。
整個下午,他的靈魂像是飄散在了空中,身體如同一具會呼吸的傀儡,自己做了什麽完全沒有概念。
裴寧淺淺呼吸着,胸膛快速起伏。
爺爺的身體不好,這些年裏小病一直不斷,醫生也曾說過他不會長壽。
這些裴寧都是知道的。
“爺爺離開前的那段時間,我一直都是陪着他的嗎?”他吸了吸鼻子,輕聲問祁鈞寒。
祁鈞寒:“嗯。”
裴寧又問:“我那時候難過嗎?”
祁鈞寒靜默了好一會,才說道:“非常難受,但是你表現得堅強,還親手将你爺爺的骨灰,放進了安息堂。”
裴寧垂下眼:“我肯定是裝出來的堅強,爺爺走了,我是無論如何都堅強不了的。”
周圍全是男人身上的陌生又熟悉氣息,莫名讓他想要去傾訴一些什麽。
“爺爺是我唯一的家人,他走了,這個世界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對于裴寧來說,爺爺在的地方才是家。
現在爺爺沒了,家也跟着沒了。
但是這樣的話,他是沒辦法告訴祁鈞寒的。
祁鈞寒卻像是聽懂了一樣,突然收緊雙臂,将他抱得更緊:“裴寧,出院後,你要不要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