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史文光蘇醒過來的時候, 已是次日黃昏。他正想起身, 可是稍一用力,腹部便傳來劇烈的疼痛, 他呻-吟了一聲,無力躺了回去,閉目, 昨夜的情形歷歷在目。
“小舅爺, 您醒了?”丫環聽到聲響連忙上前,另一個丫環則快步悄聲出去通知夏知秋他們。
“安安呢?”史文光開口, 忽覺喉嚨幹澀難忍。
“二小姐剛睡着呢。”丫環指了指外間的羅漢榻, 史文光探頭一看, 見榻上的軟被下躺着一個小小的人兒, 蜷縮着身子睡着了。
丫環端了一杯熱水過來,喂史文光喝了幾口, 史文光潤過嗓子,終于感覺好多了。
“小舅爺,先喝藥吧。”又有丫環端着一碗褐色的苦藥進來,托盤上的小碟上還放着兩顆蜜餞。
兩個丫環合力将史文光攙扶起來, 喂他喝了藥, 藥見底後,丫環呈上蜜餞, 史文光搖了搖頭, 一臉疲憊, 口舌的這點苦澀, 哪及得他上他的心苦。
服過藥後,丫環端着藥碗剛退下,夏知秋跟秋氏二人便進來了,是來問昨日之事的。
史文光緩緩道來,“昨日,我在找安安的時候,路上忽然有一個乞丐塞了一張紙條給我,有人讓我今夜子時去平豆山山腰處的木屋見安安,可是要偷偷地去,不能告訴任何人,不然安安便會出事。于是,我就帶着自己的心腹史二去了。到了之後,我讓史二在外面隐着,自己想看下裏面的情形,看下安安是不是安全,有沒有辦法能将她救出來。就在這個時候,裏面突然傳來了安安的尖叫聲,我推窗一看,看到那個人将安安揪了起來,安安掙紮着,她情急之下撥下了她頭發上的簪子亂揮,結果不小心紮到了那人的眼睛,那人疼得将安安丢到了地上,我就趕緊沖過去将安安抱起來,塞到史二懷中,讓史二帶着安安先離開,我斷後。就在跑的時候,我身上帶着的防身用的刀掉了下來,可是那人聽到聲音,摸到了那把刀,抓住了我的腳,就朝我捅了過來。我肚子被他中了一刀,後來,我就奪過了刀,我們打了起來,我可能……捅了他……”史文光說到這,擡起眼來問他們,“他還活着嗎?”
夏知秋默了默,“死了,你捅了他四刀。”
昨天他們的人還在平豆山山腳處搜尋的時候,就遇到了慌慌張張跑下山來的史二,史二道出大事了,忙帶他們上山去。他們到了木屋,就見那綁匪與史文光躺在地上,兩個人身上全是血。安安則坐在史文光身邊,哭個不停。
安安回來到現在,一句話也不肯說,問多了就哭,他們也不能逼問,只能哄着她吃了小半碗粥。後來秋氏給她洗了個澡,見她四肢有不少擦傷,想來是如史二所說,抱着她滾下山時坡時受的傷吧。他們都希望是如此,希望那個挨千萬的綁匪沒有打她。可是就算沒挨打,只怕恐吓也不少,安安當是吓壞了,回來到現在一個字也不肯說,就一直抱着膝蓋低頭沉默着,守在史文光身邊。
剛開始還不敢合眼,後來實在是困得受不住了,才睡了過去,只是沒一會兒又醒了,醒來後哭鬧個不停,秋氏和秋嬷嬷都哄不住,直到将她抱到史文光這屋裏來,她才停了哭鬧。。
夏知秋問道:“昨夜那樣的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那個人在紙條上警告了我,說我若是報官或是告訴旁的人,我就再也見不到安安。”
“那你可以偷偷告訴我們,我們會想辦法隐藏,你不也帶了史二?”
“史二是我的心腹,我信賴他。你們人太多了,我怕你們的人當中有那人的眼線。為了安安着想,我不得不這麽做。”
“可你這樣做,”夏知秋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覺得,你更像是帶着史二去殺人滅口。”
史文光驚詫,“殺人滅口?你們這是何意?”
“你最清楚不過。”
“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麽意思。”史文光面色陰沉了下去,“你們是在懷疑我什麽?”
夏知秋沒有說話,他們确實在懷疑他,可是卻不是在懷疑他與這綁架案有關系,而是在懷疑他與綁匪之間有着不能說的關系。
秋氏道:“小舅爺,你方才說有紙條,不知紙條可還在?”
史文光搖頭,“我燒了。”
“是你燒了?還是你姐姐燒了?”秋氏冷問,“這事,是不是跟你姐姐相關?”
史文光臉色一變,強壓下怒火道:“還請大夫人不要含血噴人!我姐姐與此事無關!”
“無關?”秋氏不信。
“難道夫人覺得我姐姐會派人綁架她的親生女兒嗎?”史文光怒道,豎起三指對天對天起誓,咬牙道,“若綁架安安一事是我姐弟所為,或是我姐弟對此知情一二卻瞞而不報,就讓我史家斷子絕孫!”
因為情緒過于激動,史文光牽扯到了腹部的傷口,疼得額上直冒冷汗。
夏知秋和秋氏二人還未來得及說話,忽然,榻上的夏馥安“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哭聲聽起來萬分驚恐。
秋氏一驚,連忙跑去将她抱起摟入懷中,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哄道:“安安別怕,別怕,沒事了,沒事了……”
夏馥安哭看推開了她,看向了床上的史文光,見他終于醒了,急急下了榻,連鞋子也來不及穿,就朝他撲了過去,可又不敢碰到他,只能站在床邊看着他直掉淚。
“安安,別怕,舅舅在。”史文光擡手擦着她的淚,承諾道,“舅舅會保護你的。”
夏馥安抽泣着,哽咽點頭,倔強地讓自己不再掉眼淚。
“安安……”秋氏上前想抱一抱她,卻發現她對自己有一些抗拒,甚至都不願意看她。
秋氏心中有些受傷,低低道:“安安,要不要吃點東西?你餓不餓?”
夏馥安低着頭,縮下了腦袋。
史文光因着失血過多,聲音還有些虛弱,問道:“安安,要不要吃點東西?”
夏馥安依然不說話。
史文光又道:“舅舅餓了,你陪舅舅吃點東西好不好?”
夏馥安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了他希冀的目光,這才點了點頭,點頭時掉了幾顆淚,又擡手擦掉了。
很快,秋氏便讓丫環們盛了軟粥和糕點上來,丫環們将榻幾搬到了史文光床上,方便他在床上吃食。
秋氏柔聲哄道:“安安,要不要娘喂你?”秋氏一時情切,竟不小心說錯了話,話一出口,頓覺尴尬。
夏馥安一聽,愣了一下,伸出手來狠狠推了她一下。夏馥安的反應是秋氏始料不及的,秋氏被夏馥安推得後退了數步,直到夏知秋抱住她。
秋氏難以置信地看着夏馥安。
夏馥安看也不看她,起身放下帷幔,将她和夏知秋還有丫環們通通都阻擋在了帷幔外,小小的空間裏只留下她和史文光二人,還有一桌熱乎乎的吃食,仿佛這裏就是他們二人的世界了。
秋氏一下子眼眶就紅了,忍不住掩面低泣。她不知道,安安究竟經歷了什麽,安安以前不是這樣的,也不會這樣,她曾經是她最信賴的人啊!
夏知秋擁着秋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聲安慰。
一會兒後,他開口,對帷幔後小小的身影道:“安安,別怕,你現在已經安全了,我們夏府所有的人都會保護你的,不用害怕。你現在先陪小舅舅好好吃點東西,吃飽後睡一覺,一覺醒來,就什麽事都好了。”
夏馥安背對着他們沒有動作,可是整張小臉卻都哭皺了,無聲淚流。
史文光伸手,輕輕刮掉她稚嫩小臉上的淚珠。
等他們都走了之後,史文光輕聲安慰道:“安安,沒事了,我們吃東西吧。”
夏馥安啜泣着,抓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一邊吃一邊哭,眼淚就着已經變溫的粥。
夏馥安吃了小半碗,忽然擡起頭來看史文光。史文光的粥放在榻幾上,他半躺着,無力端撫粥碗,只能伸出手來舀一勺粥,再慢慢移來,喂到自己口中,動作緩慢。
見狀,夏馥安放下了自己的碗勺,端起他的碗來,跪坐到他身邊,拿過他手中的勺子,喂他吃了一口。
史文光張口咽下,有些苦澀笑道:“謝謝安安,安安是要……照顧舅舅嗎?”
夏馥安遲疑片刻,咬唇點了點頭。
史文光彎唇一笑,道:“舅舅也會,保護安安的。”
史文光和夏馥安的事,夏疏桐多少聽到了一些,跟前世的她遭遇很像,史文光為了救夏馥安身受重任,綁匪被史文光殺死,一切的結局都和前世一樣,可是過程呢?過程卻不一樣。
她偷聽到了夏知秋和秋氏的談話。她知道夏馥安用自己的簪子插進了那個瘸子的眼睛,聽起來有些可怕,夏馥安只是一個六歲的小孩子啊,她怎麽敢這麽做?
反觀之,前世的她被綁了之後,除了害怕就是哭,壓根就沒有想過自己要去反抗,更沒有妄想過以自己那麽弱小的能力能傷害到一個綁了她的心懷不軌的大人。
前世的她被史氏教養成了一種很懦弱的性格,遇事不要出頭,不要有半點剛硬,只能對人示弱。她也就那麽做了,可憐兮兮地哀求那人放了她,讓她回家,她想娘親,沒有生起過半點逃跑的念頭。
就單憑這一點,她真的不如夏馥安。夏馥安遇事沉着冷靜,或許她是通過示弱麻痹了那個綁匪,再趁他不備給了他致命一擊,借機逃跑。夏馥安身上有她前生今世都沒有的勇氣,甚至包括後來的……心狠手辣。
不得不說,如果沒有意外,夏馥安長大後将會是自己一個很強勁的對手,而她們從出生那一晚被調換起,就已經站立在了對立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