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史文光就此留在了夏府養傷, 接下來兩日, 夏疏桐都沒有見到夏馥安,只知道夏馥安情緒極不穩定, 一直黏着史文光,期間史氏曾見過夏馥安一次,聽說還被夏馥安拿東西砸傷了。

官府的人陸續也來過兩次, 是找史文光問話的。夏疏桐記得, 前世史文光也就賠了幾兩喪葬費,并無牢獄之災, 今世結果差不多, 想來亦是如此吧。

二房的事難以打探, 夏疏桐又一次覺得自己身邊缺人, 這日,她約了海東青。

因着夏馥安被綁票一事, 如今她出門身後除了跟着一大堆丫環婆子,還多了四個侍衛,行動更加不便了,只能約到長生參鋪來。有桃之給她打掩護, 她借着午休之名只帶了木棉一個丫環在身邊, 在小客房裏會見海東青。

她與海東青已多日不見,海東青一見到她, 立即單膝跪下抱拳道:“海東青見過小姐, 海東青來遲, 還望小姐恕罪!”

夏疏桐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地打量着他。

海東青一動不動,保持着跪下請罪的動作。

隔了一會兒,夏疏桐幽幽嘆了口氣,海東青還是沉默着,并沒問她“小姐為何嘆氣”,無奈,夏疏桐只能主動開口道:“這數月,你過得如何?”

“尚可。”

“對于以後,你有什麽打算?”

“海東青願追随小姐,任小姐差遣。”

“哦?那你是打算在外面自由自在,還是随我入府當我的侍衛?”

“聽從小姐安排。”

“如果我說讓你自己做選擇呢?”

海東青擡頭,道:“若小姐需我在外查探消息,我便在外;若小姐需我貼身保護,我便入府。”

“你若入府,那你身邊的女童該當如何?”夏疏桐直接挑明道。

對于夏疏桐的直言,海東青也不驚詫,道:“她不過是我順手救下之人,我與她并無瓜葛。若小姐有顧忌,可以讓她離開定安城,永不歸來。”

“她那麽小一個孩子,你要趕她走?”

海東青一板一眼道:“不小了,可以照顧自己了。”

“她多大?”

海東青想了想,道:“大概……七八歲。”

夏疏桐心中默默翻了翻白眼,讓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自己照顧自己?虧他想得出來。

夏疏桐道:“她是什麽人?你又為何救她?”

“她名喚茯苓,原是青樓裏的一個丫環。不久前我去青樓辦事,發現她遭人毒打,就順手将其救下。其性子機靈,小姐身邊若缺人用,不嫌棄的話可用她。”

夏疏桐點了點頭,海東青這番交代,倒與陳郁金查來的并無二樣,只是隐去了細節。

夏疏桐道:“有機會我見她一見。”

“多謝小姐。”海東青抱拳道。

“那你就留在我身邊當侍衛吧,就用陳掌櫃給你安排的身份,我會找合适的機會收你入府。”

“多謝小姐!海東青誓死效随小姐。”

這之後,夏疏桐又找機會見了茯苓一面,見這女童口齒伶俐、手腳麻利,倒也喜歡,只是其面上不顯,故作猶豫方才答應将她留下,讓她暫居桃之這兒,也讓桃之順便教一教她定安城裏的人情世故。

兩日後,夏疏桐出府于大街上閑逛,在路過陳氏藥行的一間藥鋪時,那藥鋪的牌匾恰好松動砸了下來,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過路江湖人忽然提起長-槍射來,将這沉甸的牌匾打落。

夏疏桐堪堪躲過一劫,身後的丫環婆子侍衛,無不被此情形驚出一身冷汗,侍衛們對那江湖人萬分敬佩,在方才這樣緊急的情況之下,這人竟然能以一支長-槍射落牌匾,可見此人反應敏捷、內力深厚。

夏府的侍衛忙上前道謝,又見這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女童,經過一番問詢得知這江湖人姓海,與女童是師徒關系,二人不久前剛到定安,準備來安定讨生活。

夏府侍衛問道:“不知海壯士現居何處?”

“不過客棧落腳罷了。”

“不知在哪間客棧?哪間客房?”夏府侍衛怕自己所問突兀,又解釋道,“今日之事,屬下須告知主人,到時主人定會派人登門拜訪,以禮重謝海壯士。”

“不必。”海東青擺手道,“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是啊!”海東青身後的茯苓笑嘻嘻道,“師父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江湖兒女本色!”

海東青二話不說,直接抱拳道:“告辭了!”說罷就利落轉身,毫不留戀。

夏府侍衛心中更是佩服,暗道:此人功力深厚,十分難得,又是一位不貪圖富貴的英雄好漢,今恰逢其初來定安,居無定所,若能招其入府做一護衛,豈不正好?侍衛思及此,忙命一小侍衛暗中跟随,可是不久後,小侍衛卻愁眉苦臉地回來,道跟丢了,只因這師徒二人覺察到了他,就将其甩了。

夏府侍衛不死心,禀報到夏知秋那兒,夏知秋命人去查,很快便查到了海東青師徒二人栖息之處,又查了這二人來歷,見沒問題,于是讓鄭管家帶了謝禮登門拜訪,還讓鄭管家給海東青介紹了份活兒幹——到他們夏府自營的一間酒樓裏當打手,包食宿,平日裏還算輕松,只是有時需處理一些醉客罷了。

夏疏桐知夏知秋不會一下子就将海東青接入府中,放他在酒樓裏興許是起了觀察之意。夏疏桐也不着急,這段時日經常往酒樓裏跑,一來二去跟茯苓玩起來了。一個月後,夏疏桐央求着秋氏将茯苓接入夏府,秋氏見這丫頭機靈,女兒也喜歡她,便讓茯苓在夏疏桐的院子裏當了一個小丫環。

又過了一個多月,夏疏桐又央求着秋氏讓茯苓的師父海東青也進他們府裏來,不要讓他們兩人分開。秋氏問過夏知秋,夏知秋并無異議,這兩個多月來,他有意留察,見海東青武功高強,處事低調冷靜,心中也是滿意的。

就在夏疏桐掐着手指倒數着海東青入府的日子時,卻聽聞二房那邊傳來消息,史文光養好了傷準備回江南了,可是,卻是要帶夏馥安一起回江南。

夏疏桐的第一反應是,夏馥安肯嗎?肯離開定安?出乎她意料的是,夏馥安離開的态度很是堅決,史氏也同意了,只是他們長房這邊卻沒有同意,為此史文光還與長房交涉了幾次。

這日,史文光又如常到來,想讓夏知秋同意他帶夏馥安回江南。

夏知秋板着臉道:“此事我是不會同意的,小舅爺既然傷已養好,就請回吧。”這是下了逐客令了。他和秋氏都知道,史文光那日所言半真半假,事實的真相如何,只有他與史氏姐弟二人知曉。是以,他們夫妻二人怎麽可能會把安安交到這樣一個對他們諸多隐瞞之人的手上?哪怕他是安安的親舅舅,也不可以。

孰料,這一次,史文光竟直接一掀長袍跪下,哽咽道:“當日之事,我願悉數告知。”說罷朝夏知秋與秋氏二人叩了一首,道,“當年換嬰一事,确實是我姐姐有意為之。”

夏知秋和秋氏微詫,史氏竟然終于承認了?

史文光跪在地上,慚愧道:“那個綁匪,便是當年受她賄賂之人。綁匪當年受她之命,綁了龍嬷嬷懷胎八月的兒媳,姐姐便是以此逼迫龍嬷嬷為其換嬰的。那綁匪近日流落回定安,聽說了夏府抱錯女嬰一事,以此聯想到了當年之事,于是綁了安安,想要借此機會敲詐姐姐一筆。當時我收到紙條,對此大為震驚,暗中将這紙條交給姐姐後,姐姐終于承認此事,之後我便帶史二獨自前往,想要以錢堵住此人之口,誰知後來場面不受控制,竟變成這等後果。”史文光說到此,已是聲淚俱下,“此事,确實是我姐姐對不住你們長房,我替她賠罪,還請你們原諒。”

“我們史家,對不起你們長房,對不起夫人和老爺,”史文光重重磕了兩個頭,“更對不起桐桐。”他痛心疾首道,“這事桐桐是受害者,但安安何嘗不是?她沒有得選擇,這是大人的錯啊!桐桐有你們安慰、補償,可安安呢?她失去了原來的生活,像一個小偷一樣遭人指點,她原來的那些朋友都瞧不起她、笑話她,嫌棄她爹是庶出,不肯跟她玩耍,這當中的落差有多少,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經了這麽多事,你們也知道她性子大變,我身為她舅舅,我比你們還想要保護她,可是我也知道,讓她繼續呆在這兒,她就會一直活在搶了別人人生的陰影當中,是以我只能帶她離開,帶她離開這個曾經有多麽幸福如今就有多麽痛苦的地方!”

夏知秋沒有說話,秋氏卻背過身去偷偷抹眼淚,對于安安這段時日的轉變,她何嘗不心疼?

史文光擦了擦淚,繼續道:“至于姐姐,史某無臉懇求你們放她一馬,她已表示,若安安随我去江南,則不需她撫養,這段時日,她會入庵堂帶發修行,就當是為她之前犯下的錯誤贖罪。”

等史文光神色黯然離去後,夏知秋與秋氏二人雖然動容,卻對他仍持懷疑态度,直到夏知秋派去查探的人帶回了消息,當年龍嬷嬷的兒媳回去後難産身亡,她娘家人對此曾有抱怨,道是她産前受過驚吓,方才難産而死。夏知秋的人對此話深究,那娘家人才松口,道當年女兒去找家婆龍嬷嬷的時候,原定是次日回的,誰知道呆了三四日才回來,是被人“請”去呆了幾日,但具體情況女兒卻不願多談,還讓她們以後不要提起這事,免得招來殺身之禍。

若按史文光這一說,一切倒也能說得通,就算龍嬷嬷自盡身亡,其實也可以理解是為了保護夏知冬的遺孀,對此一力承擔了。

一切可謂挑不出差錯,但不知為何,秋氏總隐隐覺得還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卻怎麽也說不上來。

就在夫妻二人有些動搖的時候,夏馥安絕食了,足足兩天,不吃不喝。

秋氏如何哄勸都不聽,無奈,最後只能同意讓夏馥安随史文光去江南玩個小半年,等小半年後再回來。

夏馥安走的那一日,是二月十六,正好是海東青入夏府的那一日。夏疏桐心中唏噓,她不知道夏馥安在那小木屋中經歷了什麽,但她猜測,夏馥安當是經歷了一些足以影響她一生的事情,指不準餘生難忘。

回想前世的自己,那個時候雖然受了驚吓,但被救回來之後就好了,大家都有意轉移她的注意力,不提及半點她遭綁架的事,加上那時她年紀小,忘得快,也就将那傷害忘得差不多了,這對忘性大的她來說,興許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可夏馥安卻不一樣,她似乎記得很清楚,甚至想要銘記住。

夏疏桐感慨,海東青終是回來得太遲。如果他能回來得哪怕快一點點,在那日她遇到那個瘸子的時候就在她身邊了,她一定會讓海東青跟上那個瘸子盯着他的。那那樣,那個瘸子是不是就沒有機會綁架夏馥安了?

又或者說,海東青一如前世只身一人回來,沒有帶着一個讓她心生遲疑的茯苓,那她會不會就先将海東青收下,這樣她就可以在夏馥安被綁架的時候,讓海東青想辦法去找到那個前世她記憶中已經模糊的小木屋?

前世的時候,她醒來已經是晚上,外面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等到天微亮被救走時,又被史二按在懷中一路狂奔,什麽都看不到,到後面她只知道她被人綁到了北郊的一座山上。自那之後,連北郊她都很少去。

夏疏桐嘆了口氣,就這麽點線索,只怕海東青也不能在一個晚上找到這地方,再怎樣終是來不及,夏馥安終是受到了驚吓,史文光仍是受重傷,那個瘸子仍是死了。

這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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