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明暗

明暗

這話說得莫名,在場的人聽了都有些摸不着頭腦。禁軍許久沒幹這等活了,被帶出來的這些個軍士都有些久違的興奮,聽了這話雖然疑惑,但也都免不了手上再用上了力氣。

“住嘴!”

那婦人被勒得生疼,滿是皺紋的臉瞧着更加猙獰。

洛清河掃了她一眼,側過身擡手示意他們動作輕些,“把人送去大理寺,中了箭的那個,讓那邊的大夫瞧過之後再送去。路上遇見宗将軍,讓他跟着。”

行伍裏的佥事應了聲是,押着人就往巷口外頭走。

溫明裳站在洛清河身後,洛清河比她要高半頭,适才對方側身那一下,剛好不知有意無意地将她的視線給擋了個嚴實。

她便再也沒看到過婦人的目光。

此刻心神定下來,除卻滿心後怕之外,那些個疑窦也跟着漫了上來。

這個人是誰?為何說自己害了她兒子?溫明裳自诩自己雖然不算個好人,但卻不會做有違公理之事,更何況她才回長安多久,根本沒認識幾個人。

另外……洛清河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她明明剛看見策馬的禁軍過去,她這個名義上的總督竟然反而落在了後頭?

她這廂還在胡思亂想,眼前卻忽然出現了一方藍帕子。

溫明裳順着那雙手向上看,對上了洛清河的眼睛。

“擦擦吧。”洛清河指了指她的手,“否則小溫大人是想這麽滿手血污地走出這條巷子麽?外頭人可不少呢。”

溫大人就溫大人,做什麽加個小字?溫明裳本來心裏還存着些感激,聽得她話裏的那半分揶揄不禁皺了下眉。不就是上回……她怎麽沒聽人說過這人竟然這般小氣記仇?

只是想歸想,帕子還是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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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洛将軍好心。”話也有些幹巴巴的。

洛清河嘴角勾了下,也沒點破,她收了刀,先一步邁步朝巷口走去。

餘下的禁軍自覺地錯開一條通道,分立在兩側。

外頭百姓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見到人出來,喧鬧聲更甚。巡城的羽林也到了,領隊的人見她出來,自覺翻身下馬,上前便是抱拳一禮。

“見過鎮北将軍。”

洛清河垂眸在她腰間的牌子上掃了一眼,又看看眼前女子英姿卓然的臉,猜測道:“大人可是羽林統領沈寧舟?”

她有兩年沒回來,對羽林也不甚熟悉,然而因着弟弟領着羽林郎的職,多少對羽林前兩年換了個女子做統領的事情有所耳聞。據說這人武舉出身,在荊州領了幾年布防的差事,正當前任統領告病,她就被調了回來。

洛清澤說這人是個有真本事的,不然也不能以女子之身在這個位置上站穩腳跟。

“正是。”那羽林看了眼她身後,點頭道,“聽聞有人當街行兇,我恰好當值,便帶着人趕了過來。所幸将軍在此,不然若是出了什麽事,我等難辭其咎。”

她話音未落,溫明裳便從民巷裏走了出來。

行兇者踹的那一腳委實夠狠,她走路時還覺着側腰抽疼,但她隐忍慣了,面上卻是看不出來什麽的。

沈寧舟本以為只是尋常百姓,但看到她腰間別着的腰牌猛地一愣,問道:“閣下是翰林院的大人?”

溫明裳不認得她,但和洛清河一樣,她認得羽林的腰牌。

“是,在下翰林院編修,溫明裳。”她忍着疼,拱手行了一禮,“見過大人了。”

沈寧舟還想問點什麽,忽然就聽到邊上的洛清河開了口。

“沈統領,行兇者已押送大理寺,禁軍還有差事,此處收尾,可否勞煩羽林?”洛清河一手搭在刀上,“這位溫大人身上怕是還有傷,我也順路帶她去尋家醫館。”

溫明裳沒忍住瞟了她一眼,目光裏帶着疑惑的神色。這人如何知道自己身上還有傷的?

沈寧舟沒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點頭道:“自然可以,只是既然将軍要順手把人送去,可否之後也一并送溫大人走一趟大理寺?畢竟此事還不知原委,依着律法,總該查上一查。”

“好。”洛清河應得幹脆,“沈統領放心,該有的章程不會落下。”

沈寧舟這才放心地招呼羽林的人進了窄巷。

洛清河轉過頭,喊了個禁軍小旗過來,說讓他帶着剩下的人先去東山獵場。

那小旗領了命,翻身上馬帶着人便走了。

洛清河這才轉身看向溫明裳,道:“來不及尋馬車,恐怕要委屈小溫大人了。”

怎麽又是小溫大人……溫明裳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不動聲色地掩蓋了下去,不冷不熱道:“稱不上委屈,還未多謝将軍救命之恩。”

洛清河聞言低笑了聲。她打了個呼哨,把踏雪喚了過來,“既然如此,小溫大人,請吧。”

這人是叫上瘾了嗎?溫明裳不由磨了磨牙,但畢竟對方出于好意,她也不好拒絕,只能過去搭上了她的手上了馬。

她本以為對方是要跟上次一樣,但出乎意料的,洛清河沒上馬與她同乘。

溫明裳看着她走過去過去同外頭的一個羽林說了些什麽,而後牽了匹羽林的馬回來。

這是……

還沒等她細想,座下的馬兒忽然打了個響鼻,用力地踏了兩下地面。

“踏雪。”洛清河眼裏流露出一抹無奈的神色,扯着缰繩道,“聽話。”

馬兒尖銳地嘶鳴了兩聲,見她沒有松開缰繩的意思,悶悶地低了頭。

洛清河這才笑了笑,她上了馬,另外一手拉着踏雪的缰繩,道:“小溫大人,坐穩了。”

溫明裳下意識抓緊了馬缰,洛清河把馬控得很穩,速度也并不快,其實并不颠簸。她擡眸看過去,瞧見前頭馬匹上那人筆直如槍的背脊,一時間竟然有些五味雜陳。

周遭風景變換,玄武大街一路通途,不多時馬兒便停了下來。

溫明裳擡眸,認出這是之前洛清河帶她來過的那家醫館。

正門開着,約莫是聽到外邊的動靜,跑堂的差役出來瞧了一眼,脫口道:“哎,這不是洛大人嗎?”

洛清河把人扶了下來,道:“你們姑娘在嗎?”

“在的在的。”差役忙點頭,“大人請。”

裏屋還是那個樣子,這個點沒有什麽人來看大夫,程秋白靠坐在檐下看着醫書,見她領着人進來神色似乎有一絲變化。

“溫姑娘。”她放了書,“又是來給令堂抓藥麽?”

洛清河把人帶進來之後就站到了門邊,聞言答道:“這回是她自己。出了些事,身上估計有外傷,你給瞧瞧。”

程秋白看她一眼:“我問你了嗎?”

洛清河給她噎了一下,也不惱,只是笑道:“你也沒說問的不是我。”

程秋白哼了聲沒搭理她。

溫明裳沒忍住笑了下,但下意識動作時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她一時沒忍住輕輕抽了口氣。

“行了,人我給你帶來了。”洛清河臉上的笑意斂下去些,正色道,“我先出去了,若待會我不在,自會有人送你去大理寺。”後半句是對溫明裳說的。

溫明裳點了點頭,道:“多謝。”

******

外頭已是風過樹梢,夜色漸濃。

栖謠不知道何時跟過來的,她在外院站着,等到洛清河出來,才迎上去低聲道:“除了那兩個人外,沒有旁的人了。”

“意料之中。”洛清河轉動了一下手上的扳指,“不論針對何人,鬧市行兇,再多太顯眼了。”

栖謠點了點頭,又道:“大理寺那邊……”

可惜她話沒說完,就聽見一陣馬蹄聲。

有人打馬而來,在她們跟前勒馬快步過來。

正是宗平。

洛清河剛想開口問他事情如何了,卻忽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心裏啧了聲。

完了,要給念叨。

果不其然,宗平瞧見栖謠手裏的稍弓[1],又看了看邊上的洛清河,心裏咯噔一下暗自叫了聲壞了,忙上前道:“主子!”

栖謠一個江湖人出身,又是近侍,她可不會用弓矢,這東西是誰用過的不言而喻。

洛清河擡眸看他一眼,道:“怎麽?”

“你這,程姑娘不是說最好不要……”說着就指向了人家手裏的弓。

“說的是最好不要用雁翎的弓。”洛清河揉了揉額角,過去把弓要過來又抛給宗平,“你自己掂量着,禁軍這玩意還沒那一半沉。禁軍閑置這麽久,武庫裏的幾把角弓都給蛇蟲啃壞了,就剩下這麽些,在馬上用還嫌不稱手。”

宗平接了弓,沉默片刻嘆息道:“話不能這麽說啊主子,舊傷難愈,養了這幾年,還是注意些為好。”

“放心,我心裏有數。”洛清河把拇指上戴着的扳指摘下來晃了晃,“這東西也不能白戴着不是?弓馬之道,不練就生疏了,不過偶爾拿一拿,不打緊的。”

宗平拿她沒轍,只能無奈地轉了話頭:“如此最好……說歸正事,适才暴起傷人的那兩人已經依照主子的命令送去了大理寺,不知此後可還要繼續盯着?”

“禁軍裏點個人跟着問問就行。”洛清河垂下眸,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這兩個人在大理寺估摸着也留不長。”

“啊?”宗平聞言一愣,随即反應過來,“主子是說這兩個人是……同春闱舞弊的事兒有關系?”

“要不然誰那麽閑要當街殺這位溫大人?”栖謠冷不丁接了一句,“沒聽人給帶走前說的麽?害了她兒子,京城裏關于溫大人的傳聞可不少,估計是聽了什麽人的消息,把由頭擱在她身上了。”

“這也太……”宗平皺眉,“那這位溫大人可真是無妄之災。這夫婦倆也是,自己兒子犯的律法,不說他們也難逃治罪,就說這不覺得沒教養好也就罷了,還開罪到旁人頭上!”他說到這,忽然一頓,而後又疑惑道,“不對啊,我記着主子你前些日子不是說這事不歸大理寺管了嗎?那為何主子……”

“歸不歸大理寺管,那是太極殿議事的結果,不是我說的。”洛清河打了個呼哨,踏雪小跑着奔過來,她伸手過去拉了馬缰,足下一點翻身上馬,“我們照章辦事,當街行兇該送哪兒送哪兒,權當做不想趟這趟渾水。至于後面是不是有人要拉我們下水,那是後面的事……對了,同阿呈說,我今夜不回去。”

“噢……”宗平撓了撓頭,“哎,主子還要上哪去?主子!”

然而他說晚了一步,踏雪放在雁翎都是萬裏挑一的良駒,這麽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帶着人奔了出去。

栖謠瞥他一眼,道:“還能去哪?東山獵場。你記得把裏頭那位送去大理寺。”

宗平“啊”了聲,納悶地反問道:“雖說叫禁軍監察東山獵場以備春獵,但也不用自個兒去吧……哦對,送那位溫大人你怎得不去?你一個姑娘家,送人家不是更妥帖些?我一個男子……”

栖謠給了他一個看傻子的眼神,足下一點就從牆頭翻了出去。

“人家認得我,濟州北林出來的。”

宗平看着這一個兩個的都把自己丢在了這兒,認命一般扯開了嗓子,

“知道了——”

結果話音沒落,醫館內院的門“刷”地一下給人拉開。

程秋白冷着臉站在門口。

“要吵出去。”

宗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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