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優劣
優劣
溫明裳整個人貼在石牆邊上,她指尖下意識地蜷起,略微仰着頭看着洛清河的臉,冷靜道:“将軍此言何意?”
這樣逼仄的窄巷無疑讓人無意識地提起了警惕心,縱然她知道洛清河不論如何都不是那種随性而為的人,但這樣的距離還是讓她平生了一種被人踏入領地的緊張感。
像是被捏住了後頸的貓。
洛清河垂着眼,她眉頭似乎略微皺着,叫本來算不上銳利的眉眼都一道蒙上了一層名為陰翳的塵。
“先例。”她淡淡吐出這兩字,跟着往後退了半步重新拉開了距離,“溫大人覺得,此為先例?”
溫明裳暗暗松了口氣,道:“将軍以為不是嗎?無爵無名,夜闖宮禁,即便事出有因……也有違禮法。今日朝會,恐怕就已經有言官趕着參将軍一本了。”
“那依溫大人之見,我該如何?”洛清河抱臂看着她,“是先請旨入殿,再交由禦史臺拿人,然後等個幾日待到上下打點好再當朝對峙?等到朝中諸位大人吵完了,走完章程了,再看看結果幾何?是這樣嗎?”
溫明裳梗了一下,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明明一清二楚,但還是以身犯禁?
洛清河見她沉默不言,便繼續道:“今日的舉動,輕則便是言官參我一本,道一句行事恣意乖張,重則便是心懷叵測,居功自傲,溫大人是想提醒我這個嗎?”
“……将軍心裏倒是很明白。”溫明裳也跟着皺起眉,“既然将軍此刻不是回府而是把下官喊來此處,下官便鬥膽問上那一句,究竟為何?”
洛清河沒答她,只是道:“在我回答大人這個問題之前,還請大人回答我一句話。”
“在大人心裏,若事關人命大局,審時度勢循規蹈矩重要,還是秉持己身,堅守底線更重要?”
溫明裳怔了一瞬,随即道:“依事而定。”
洛清河聞言一挑眉,她沒開口,又聽得眼前的人繼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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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勢幾何,結果便也因時而異。若因明哲保身失了本心,那不論結果如何發展,也都沒了意義,可若一意孤行,即便死守,也會因鋒芒過顯而撞了南牆。但不論如何行事,終歸只是方法,方法無對錯,能夠保全大局,護佑百姓才是應當考量的。”
溫明裳深吸了口氣,緊跟着往前邁了半步,她仰起頭,抓住了那道視線,道:“将軍問我這個,先前說我果真是先生一手所教,也是因為先生提醒了将軍,這樣的先例不可開嗎?”
或許連溫明裳自己都沒發覺被刻意拉開的距離在她這半步之下又被拉了回去。穿堂風把人面頰上垂下來的碎發撩開,露出眼尾的朱紅小痣,在白皙的面頰上惹眼得很。
洛清河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微微颔首,而後目光像是被眼尾的淚痣刺了一下似的,把視線從人臉上挪開了。
溫明裳沒發覺她那點細微的異樣,她的思路在洛清河問完那句話後豁然打開,幾月前在翰林院的那場對話重新映入腦中。
她問起屠城那件事的時候,對方怎麽答的?
是了,取舍。
那麽……她取了什麽,舍的又是什麽?
思量間,溫明裳忽然聽見面前的人似乎笑了下。
她剛回過神,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把刀就這麽橫亘在了兩個人中間,硬生生隔開了一段距離。
洛清河擡着新亭,指尖抵在刀镡紅玉的地方。她面上的冷然似乎散了去,那雙眼睛裏重新浮現的是她看慣了的那層笑意。
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還請溫大人記住今日所言。”
溫明裳有些莫名,“什麽?”
洛清河卻沒答,她側身把刀重新系回腰間,邁步朝外走,待到走出幾步才悠悠道:“時勢與取舍,大局與小節,該如何取舍依憑本心,提醒小溫大人一句,可不要像當日那般天真了。”
當日……溫明裳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她說的就是翰林那一回。
“所以将軍叫我走走,只是為了這一句?”
“否則溫大人覺得,我該告訴你什麽呢?”洛清河回頭,似笑非笑道,“事情始末,即便你此時尚有不知,之後不也會有人同你講嗎?又何須我來多此一舉呢?”
溫明裳沒忍住磨了磨牙,沒好氣道。
“那多謝将軍勸解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巷子的另一端走。
崔府的護衛面面相觑,趕緊邁步追了過去。
洛清河本來都已經解了踏雪的缰繩,她上了馬,聞言低笑了聲搖搖頭。
侯府依舊冷冷清清。
洛清澤今日羽林那邊有差事不在,宗平在安頓好林初後去了禁軍校場先行操練軍士,府裏除卻慣常的下人,也就剩下了林初和栖謠。
客舍收拾得幹淨整潔,但洛清河敲門的時候沒看見栖謠在裏頭。
林初擦拭了一下手,知道進來的是她,狀若不經意道:“你認得那姑娘?”
洛清河聞言手一頓,擡頭道:“誰?”
“咱們早上回來時撞見的那位。”林初放了刀,“你回府之前我問過栖謠了,她說是閣老的弟子。怎麽,從前在國子監見過?”
洛清河走到了客舍的刀架邊上,她背對着林初,拭刀的帕子被她放在了一邊,新亭出鞘的刀刃明晃晃地映出她的目光。
林初還在繼續道:“你從前給端王做伴讀的時候不也在國子監嗎?見過也不是什麽大事吧……不過瞧着人家姑娘年歲比你還要小些。”
“阿笙不在,你辦完正事後的話怎麽就變得如此之多了?”洛清河遽然間把刀收回去,側身道。她口中的阿笙是飛星營的主将,叫做林笙,是林初的姐姐。
林初倒是挑了下眉,失笑道:“不過随口問問,畢竟閣老弟子這個身份還不足以讓你多看人家兩眼。怎麽,我說中了?真見過?”
“沒有。”洛清河搖搖頭,眼裏似有半分無奈,“人家姑娘才多大?我長她三歲,她入國子監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京城了,別滿腦子想着什麽巧合。”
林初于是順着她的話道:“好,沒見過便沒見過吧。說歸正事。”她容色漸沉,沉吟片刻繼續,“現今這事已經遞上去了,清河,你是要我在京城等着,還是要我回雁翎去?”
這事查起來牽扯不少,絕不是一時半會能有個結果的,林初若是留下,便等同于她在京中多了一個可以辦事的人選。
但同樣,雁翎也會少一雙眼睛。
洛清河抿了下唇,道:“你回去吧。”
林初看着她問道:“因為你覺得北境會不太平?”
“說不好。”洛清河過去把窗子推開,“把事情鬧大了,暗地裏的人自然就能覺察到這一次沒有得逞,如此一來,雁翎的守備仍舊沒有缺口。”
“四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夠兩方休養生息。可不管是我還是拓跋焘,我們都不會打毫無把握的仗……我們都在等。但是北燕朝廷的狀況可比咱們糟糕多了,狼騎是他們大君手裏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可這也意味着同樣也被人盯得很緊,拓跋焘任何一個調兵的舉動都要事出有因,且能夠拿到合适的益處去堵住王帳貴族的嘴。否則……他們內亂必起。”
林初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悵然地嘆了口氣道:“還是襲擾嗎?”
“應該會比往年規模稍大。”洛清河抿了下唇,“我們的戰馬速度雖快,但耐力比不上北燕的,在大雪裏很難追上他們,只能盡量在襲擾之前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的蹤跡。北境的冬天來得比京城早太多,從現在到今年冬天要做的也很多,阿笙一個人難免力有不逮,你得回去幫她。”
“知道了。”林初點頭,不忘叮囑她,“清河,你……要當心。”
洛清河勾唇笑了下,轉頭看向窗外。
鳥雀啁啾,振翅飛過了侯府的小院,她伸出手,接住了落下的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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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外一早彙聚了不少人。
溫明裳過來的時候碰見了趙君若,她愣了一下,下意識越過少女去看她身後,卻沒有瞧見趙婧疏的身影。
趙君若手裏還捧着一籠新鮮出爐的灌湯包,拿油紙包着也能瞧見散發的熱氣,少女鼓着腮幫子,注意到她的目光後含糊不清地開口。
“師父她和李大人去大朝會啦,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呢。對了,溫大人知道為何今日外頭圍了這麽些人嗎?我瞧着腰牌好像是禦史臺的,但平日裏三司互相走訪有這樣大陣仗的時候不多呀……”
她這一說話就有些絮叨着停不下來的趨勢,是吃着東西都改不了的習慣。
溫明裳看了一會兒,道:“約莫是出了什麽大案子吧。”雖是嘴上這麽說着,但她心裏多少能猜到,和雁翎軍糧的事情恐怕是脫不開幹系。
“噢……”趙君若似懂非懂地點頭,“那确實能有這樣的陣仗。不過早些時候師父出門時也沒提……诶等等,溫司丞你今日路上耽擱了這麽久嗎?”
溫明裳聞言一怔,反問道:“何出此言?”
少女指了指她的衣襟,道:“晨時水汽重,人在外頭待得久了,衣衫上難免不也跟着沾上些濕氣。當然啦,不細着點看是瞧不出來的,但我們這些自幼在大理寺的,耳濡目染久了,自然能一眼瞧出來。”
“原是如此。”溫明裳點點頭,“是耽擱了些,路上……”
正說着話,忽然就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溫明裳拉着人往後退了兩步,一隊人就從她們跟前疾馳而過,馬蹄掠起陣陣煙塵。她咳嗽了兩聲,突然聽見身旁的少女發出了一聲詫異的疑問。
“怎麽了?”
“那隊人……”趙君若困惑地略微歪了頭,“領頭的那個好像是襄垣侯。”
襄垣侯?溫明裳愣了一下,她對這個人有些印象。雖然同列侯爵,但這襄垣侯跟靖安侯和安陽侯這等大家門楣沒法比,不過是個三等封爵。京城雖有襄垣侯的宅邸,但這人平日裏常居欽州封地,現今也不是回京的日子,突然這麽帶着人回京确實有些奇怪。
“不過他這麽個閑散侯爵,律法也沒明令無召不入京。”趙君若吃完了包子,拍拍手道,“咱們進去吧?溫司丞你不是還有好些卷宗沒看呢?”
溫明裳收回目光,輕輕颔首應了聲好。
遠處民巷人聲鼎沸,鴉雀的低鳴也随之湮沒在了嘈雜聲中。